北京在打仗。直隸許多地方都封禁了。總後勤部裡外溝通,在這兒做的是壟斷生意。洋人或是外面的商販想把貨物送出天津城,去南、去北、去西,都總後勤部說了算。而唐山、遵化、保定、河間等州府縣城的貨物,想運到天津來交易,也要聽從總後勤部的令。
也是霍廣正腦袋靈活,沒有自己一部吃獨食,把整個軍方都拉到一起了。否則內部肯定會有鬧騰。因爲這地兒簡直就是個聚寶盆。
就劉暹所知,整個老耳閘市場總後勤部投入不下二十萬銀元。可是這才立起來僅僅半個月,總後勤部的賬面上就多出了二三十萬兩銀元。而先前的二十萬投入,那些簡易房和地基建設,已經全給抹平了。
何如璋觀察的很細緻。這個市場不僅有談生意的大魚,還有零星買買東西的小蝦米。稍加留心就會發現,雖然所有人都已經剪了辮子,而且穿戴也都不怎麼樣,但是細節上還是能看得出具體的從業的。
穿着西式衣褲,樣式卻迥然不同於西方的西服,更似軍裝樣式的便裝,腰裡甚至還挎着一個皮匣子,疑惑是掛着短劍的,當是士兵之類;戴着藤盔帽,腰間掛着短棍,也是一樣的衣着,穿戴整齊的,大約是黃遵憲口中的警察;而戴着草帽,挽起褲腿的,不用說就是農民和苦力了。最後也是軍裝樣式便服,衣着整潔,穿戴得一絲不苟,但是沒有軍伍氣息,還多半還挎着個布包的,何如璋卻是看不出是什麼來路,便問那管事的。
“這是新朝的書辦、吏員。”管事的果然知道。“專替新朝辦事施政的。新朝又叫說是公務員。只需是識文斷字,願意學新朝的規矩者,皆可入職。”
“往日諸多的窮書生和廟門、街口給人替筆捉刀的。不少人都因此入了公門。門檻太低了。”
“就是往日衙門裡的書吏一類人了。”何如璋點點頭。
“是,也不全是。”管事的知道眼前的這位何大人是剛從外洋回來的。對於新朝的一切規定所知不多,或是說不清楚。道,“新潮新氣象,不像前朝,有官有吏,階級分明,不可逾越。新朝無有官吏之分,就是最基層的公務員。只要事兒做得好,也能一路升到一品大員去。”
“所以雖然都是書辦,但還是要分三六九等的。”
“這天津是副省級的定位,天津知府是正三品頂戴,天津政府裡的一些人,做的就是過去吏員和幕僚師爺做的一些事兒,但不少人級別比知縣都高。
外交部也是這樣。我家老爺的秘書,感覺就是過去的長隨加潤筆的幕僚,都是六品的頂戴。
新朝不興捐官,這頂戴可都是實實在在的官銜。”
“這麼說咱們着拿眼在市場上一掃。看到的可能就是五六七品官了?”
“那可不是。”管事的趁着說。
何如璋點點頭,內心感概,新朝這種官制看似冗官。可實際上卻分去了官員太多太多的權利了。環眼看新朝,再美那個人跟前養着一大羣幕僚。這些幕僚朝廷都替你養了,連官面上的長隨都給你養了,秘書!同時,過去官員分散給幕僚的權利,朝廷也替你分了下去。有規有制!
忽然何如璋整個人一呆,因爲他看到了兩個穿着一樣衣服的女人。
這大秦還有女官嗎?賢弟怎麼沒跟自己說過?
“怎麼?新朝還有女官?”
“這卻不曾聽說過。小人只曉得宮裡的娘娘跟前有些個女官。這倆卻絕對不是。”管事的語氣很肯定。當新聞一樣的告訴他,“新朝老早時候興辦洋務,招有女工。些許年下來。女人一樣有當管事的。
北地這兩年遭災,百姓多有流民。南方的一些廠子就跑來招工。只給寥寥工錢。契約一簽卻都是三五年長。有些廠子作坊還專招女工做活,有幾個女管事不足爲奇。”
何如璋眼睛眨了兩眨。點頭表示理解了。
當下不再見怪,只在市場漫步遊走。這裡商鋪林立,各種貨色齊全。何如璋隨便進了幾家看看,並沒有什麼出人意料的東西,這裡銷售的各種貨物,放在他眼中倒都平常。只是價格確實要便宜一些。甚至是對比在日本相同貨物的價格,且不說質量,這地兒也是便宜了一大截。
眼見前面就是一處五開間門面的大店鋪人進人出極熱鬧。何如璋漫步過去,只見店門口有四名穿着藍布衣裙的女店員,兩兩分列左右,不時用各種方言招呼客人,一會廣東白話一會是京片子,一會又是南京的官話……
何如璋暗自皺眉,這做買賣還有用女人的?簡直有以色相招攬之意麼。
但是走進去了就發現所謂色相招攬是無稽之談。這些女店員極爲規矩,神態莊重,身上無有半分輕浮之色。而裡頭的夥計兒,男女摻半,那些女子不說個個都是膀大腰圓、枯皮白髮之輩,也絕無哪個有婀娜之色。
“這位老爺,您是第一次來我們店吧?各種暢銷中外、新鮮好賣的貨物,拆零整躉皆可,咱們店裡還代客包裝託運,量大從優。”
一個男夥計看到何如璋正在駐足觀看,趕緊過來熱情宣傳。何如璋也不推辭,乾脆跟着他的介紹走看了一圈。
這店裡規模不小,比往日他所熟悉的大多數京津、廣州商鋪都要寬敞。
種類貨品也多。小到縫衣針、粗布、毛刷,大到布匹、食鹽、白糖、機械,全整整齊齊,乾乾淨淨的列在一旁的貨架上。看得到,摸的着。如食鹽、白糖等物還能品嚐滋味,每項貨物旁都張貼着一張白硬卡紙,上面寫着零售、整箱【件】和整批的不同價格。最後還有一個‘量大’,寫着‘面議’。
各種貨樣琳琅滿目,讓人眼花繚亂。仔細看來大多數是日用百貨和小型的機械產品。何如璋所知道的飛鴿牌自行車,以及他來時坐的馬車,和昨日去黃府時做的人力黃包車,還有他這等人必不可少的懷錶、座鐘等等。至於紡織器械、蒸汽器械,價格多是面議。
顧客就在這些貨架前選貨,以後標價的一律是不還價的。看中了,店夥計當場開票,顧客拿票到中間的櫃檯上去付錢,換一張小票,往後走去。何如璋想來該是去提貨了。
他這麼一說,黃府管事的讚道,“正如大人所料。這裡的規矩就是前面店裡看樣付錢開票,到後面憑票取貨。”
“只有貨樣,質量自好。可若後面取到的貨色和貨樣不合,怎麼辦?”
“那就要看是誰家開的店了。比如這家店,這是秦氏下屬的店鋪,是皇爺開的店兒。這個是絕不可能的。這裡的貨色絕對是整個市場最實誠可靠的。”小老百姓對於皇權果然還充滿了敬畏和信服。
何如璋隨後又問了個問題:“這標價裡的‘元’是什麼?銀洋嗎?”價格後綴的除了‘兩/白銀’這個字樣外,還有‘元’。如果指的是銀洋、銀元,民間用的單位稱呼更多的是‘塊’吧。五百塊大洋,一萬塊大洋……
“指的是華夏銀行的華元。天津華夏銀行分行已經開張了,想要華元,拿銀子去兌,要多少有多少。”
何如璋恍然大悟。想起來了,中國還有華元。一種世界上獨一無二的以糧食做爲‘本金’的貨幣。這東西出現的時候,日本朝野上下還一片的嘲諷之聲。何如璋對金融瞭解不多,而且當時因爲所處的位置,內心感觸不一樣,對華元也是嗤之以鼻,根本沒放心上。
“這華元情勢如何?民間百姓可接受?”何如璋問向管事的。因爲這管事的是黃家的老人,人也是廣東的。
“接受。怎麼不接受。這比銀子輕便,還好用。還直觀,一元就是一斤糧食。而且用華元繳稅、買東西,還能減免一些。現在兩廣、江西、兩湖和福建都已流通開了。用不了多久江南和北國也都會流通的。”
何如璋不是經濟學家,不懂什麼叫貨幣經濟學。但以他做外交的頭腦,不會不理解紙幣的推廣難度和一旦推廣成功之後帶來的巨大好處。
就像日本的日元。
而且這種趨勢還是一種世界性的潮流。看看歐美列強,那個國家不發行紙幣。何如璋很清楚紙幣最大的作用,那就是可以限制金銀貴金屬的交易和外流。如果這些金銀可以被國家攥在手中,那麼以這些金銀爲本錢發行的貨幣至少是金銀本身價值的五倍以上。
“走,再去逛逛。”出了這處店鋪,何如璋揮了下手。他現在興致很不錯。
走到市場中心十字路口的時候,他看到了一棟整個市場裡最高的建築——一棟三層的西式樓房,市場的監察局所在。
何如璋現在已經知道這個市場是怎麼在短短五天之內給建成的了。這裡本來是後勤方面儲備物資的一處地方,場地是原先平整的,所有的房屋都是拆卸便宜的簡易房。
何如璋不知道具體是怎樣個簡易法,他只知道這種房子很容易搭建來。
總後勤部在已有的基礎上很輕鬆就整出了這麼個大市場來。原先的後勤指揮部也就成了現下的市場監察局所在了。
門口有不少百姓進進出出,站班的人並不攔阻盤問,這讓何如璋便來了興趣,想要進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