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這纔是三公子

我在申生的的居所住了三日,照例辭行,似乎這麼多年,我好像已經不習慣在哪個地方久住。

“麼妹過了明日再走,如何?”他聲似暖玉,看着我疑惑的眼睛,絲毫沒有責怪地說:“明日是我的生日。”

我心裡生起一絲愧疚,申生的生日,小時候我是記得的,但是,到後來我還是不知不覺把他忘了。

便答應他,多留一日。

卻未曾想到,這一日不僅僅是生日,還要“過生日”。

申生寬敞卻不豪華的居所,突然就多出了一批一批賀壽的文武百官,他們接踵而至,一時間喧樂囂絲,賀禮寶貝,太過隆重和熱鬧,破壞了這房子的風骨味道。

晉國的數十位將相棟樑:樑五,杜原款,狐突、士蒍、裡克、先丹木、邳鄭父......我竟然一個時辰之內,全見到了。

我比較關注狐突,他是重瞳的外公,兩個女兒都嫁給了晉王,一個生了重瞳,一個生了夷吾,這次攜同兒子狐偃,父子一齊來給申生賀壽......

“大王攜二位夫人到”外頭的太監高聲傳達着訊息,這還未門進門,氣勢就起來了.....

申生迎上前去,而我們這一干屁民們,管你願不願意,都只能排在後頭的後頭,齊唰唰趕快跪下磕頭。

當我擡起頭的時候,我看見晉王的模樣雖然年邁,但依舊有英俊之氣,只是那一雙眼睛裡,帶了太多的慾望。

我看他左右兩邊,各有一位女子,瑰姿豔逸,爭奇鬥豔。

但明顯右手的女子,更勝一籌。

因爲左邊的女子,可以看得出剛剛生產,身形有些走樣,可右邊這位,卻是完全看不出來剛生了兒子。

她依舊是如此妖嬈,那一雙似霧非霧桃花眼,那兩片厚而性感的脣,雙峰挺立,酥腰媚腿,這個女子,好似在哪裡見過......這不是我第一次逛妓院的時候,出賣重瞳的驪女麼?

魏犟口中“貌似息嬀,妖比妲己”的奸妃,卻原來是驪姬。她以前不是夷吾的人麼?

另外一位女子,說是她的“妹妹”少姬,她們身後都有奶媽抱着小寶寶,這便是晉王新得的麒麟兒:奚齊和卓子。

晉宮裡來的美人,可是真不少啊,除了這兩位,還有我曾經見過的天下第一大美人:穆姬。

當年的少女如今已經透出了熟女的風韻,膚如玉瓷,眼如星墜,嘴角一笑,傾國傾城,眸光一閃、萬人斷腸。“貌比息嬀”還是用在她身上比較妥當。

基因遺傳,女兒這麼好看,兒子自然不會差到哪裡去,三位公子,重瞳一身深藍色衣袍,駭世的雙眸,孤傲卓絕;夷吾則着棕色革衣,高聳的顴骨,清魂銷骨;申生青衫冠髻,面若新月,溫潤如玉。三人並肩盤膝而坐,睥睨天下。

這纔是舉世無雙的三公子啊!

如若非要選一個最佼佼者,客觀的說,申生雖然最年幼,看起來卻是最具長者之風,他身上有那麼一種賢行的味道,比起其他兩位,更容易讓人親近。如果主觀來說,我的心,不自覺的偏向那個坐在最左邊,隱約可見雙瞳的男子......

可是他,卻始終只是坐在那個左邊那個角落,所有的關注,都只是給申生的,所有的讚許,也都是給申生的,似乎大家的心,都在申生那一邊,大家都稱讚他像極了當年的“曲沃武公”,連驪姬也只贊申生,全然不曾瞟一眼給這個故人,甚至,連重瞳的外公狐突,眼裡也只有申生。

太子畢竟是太子。

季隗不知道什麼時候,替了哪個婢女的班,服侍起重瞳來,站在他身後,重瞳似乎還挺習慣的,對她呼來喚去,倒酒倒茶送點心,偶爾還勾搭幾句,這也難怪,不勾搭怎麼會娶了三個老婆,想到這我心裡竟然可恥的泛酸起來,哎,眼不見心不煩,反正我不過是個不起眼的下人,索性悄悄溜了出來,到了後院。

申生的後院很大,前天我就逛過,我發現後院裡有一種淡藍紫色的花,不知道叫什麼名字,我無意擠一擠她的花瓣,她的汁液染在手上,很難洗掉,見過人拿花瓣的汁液來染指甲,如果拿這汁液來染布,會是什麼效果呢?這個時代很少見人穿這個顏色的衣服,可是我到一直很喜歡這種顏色,穿起來不知道美不美,但我一定會很開心,我不知不覺自言自語道“要是這個花汁染了布料,會怎麼樣呢?”

“你怎麼會在這裡?你的皮膚病治好了?”我身後突然冒出個聲音,嚇了我一跳。

我回過頭,看見一個人,他有着深棕色皮膚,栗色的頭髮,和深褐色的眼睛,這個人......我飛快的在腦海裡查找着記憶,最近一段時間碰到太多故人了,腦子都有點轉不動了。

這個人......不是我和重瞳同闖魔窟的時候,那個賈佗嗎?

“那你有怎麼會在這裡?”我反問道。

“哈哈,我去年來投靠了重瞳兄,如今是他的門客。”賈佗眼珠一轉,哈哈大笑“我沒有邀請帖,要找重瞳兄,只能從那裡進來。”他邊說着,指了指後院的那堵牆,笑得那個得意。

原來是個翻牆的,自己還那麼得意。

“走,跟我去見重瞳兄。”他一把拉起我的手“他要是見着了你,不知要高興成什麼樣.,我還一直以爲你們沒有要到墨結草呢.......”

我卻抽出了我的手,似乎有些不禮貌,賈佗有些錯愕,我只好尷尬一笑,解釋道“我們已經見過了,他似乎並不想和我相認......”

“怎麼會呢?”賈佗依舊不解“自離開大漠之後,你們發生了什麼事?”

我並不想吐露,我只是抱歉的搖搖頭。

賈佗見我不想說,他也不說話,但站着不走,過了一會兒,他嘆了一口氣道“你可記得,當年重瞳兄明知是假墨結草,卻還是和窟主做了一筆交易?”

“闖魔窟的恩情,我始終記得。”我回想起當年的兇險,那些機關險要,好似又一次身臨其境,我卻還是不由自主多添了一句辯解“但當日我亦一道同闖。”

“但出了魔窟,你並沒有同重瞳一道進大帳。”賈佗似乎有點惱怒我,口氣變得有點兇。

“我知道,不過你們不就是進去拿假墨結草麼......”不知爲何,這次我全然不能像往常一樣駁斥,反倒怯了氣場,聲音越來越輕細,好像我理虧一樣。

“不只是拿墨結草,當年的交易,闖過魔窟,只是第一個條件。”賈佗看着我,似乎又氣又無奈,他思考了再三,終是出口“還有一個條件,要向窟主下跪磕頭,自認敗奴。”

我腦海裡浮現出當年重瞳從帳內出來的樣子,他身後揹着瑟,囊內裝着笙,手裡拿着團團墨綠,莖長筆直的墨結草。他一句話也不說,只是挺立在大漠的蒼茫中,身後的黃沙,吹得他滿面風塵。

他向窟主下跪磕頭,自認敗奴。

一念起萬水千山,一念滅滄海桑田。一瞬間,對他所有的怨念,全都煙消雲散,酸楚和甜蜜一齊在心頭滋生。

“大王不可啊——”前庭裡傳來異口同聲的呼號,響得整個後院都能聽得到。

我跟賈佗一道,返回前庭,輕聲問了問那些僕人奴婢,才知道晉王作了兩隻軍隊,自將上軍,命申生將下軍,擇日率兵出征,攻打狄國。

統帥一個軍隊,做將軍,有軍權,這是好事啊,爲什麼大家都是一臉的擔憂悲哀震驚憤怒呢?

我小聲問了賈佗,才知道,原來這個時代有所謂“非卿不將兵”,晉王命令申生將下軍,言下之意就是讓他做公卿,廢立之心昭然若揭。

我不由得偷眼瞟了瞟驪姬,任那些個大臣們都牙癢癢的,她倒是自個自巧笑倩兮,我看見她身後襁褓裡的嬰兒,就是這個奚齊麼?還是她的舊主子...夷吾?我順着掃過去,夷吾正跪着勸父親收回成命,看不清他的臉。

親情深重不敵胸脯四兩,晉王堅持己見,並不聽勸,反倒將申生出徵的日子提前了。

我看看申生,整個過程中他都沒有異議,只是恭謹的領命,他的態度是那樣謙和,從小和申生相識,無論什麼風雨雷暴,到了他這,就都變成了朗月清風,他從來不像我一樣,以牙還牙,以惡報惡,所以纔會有那麼多大臣擁戴他吧。只是這樣的人,太善良,不知道今後後有怎樣的結局。

我不由得心裡替申生擔心起來。卻無意間對上一張臉,這張臉最明顯的特徵,就是沒有眉毛,眼珠上方凸現出像屋檐般的眉骨。長相是屬於那種讓人看起來都會覺得他長得很醜,卻很少有人敢當面說他醜的那種,我不敢多看,趕緊將目光轉向別處,卻不自覺又看向了重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