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闆的遺體告別儀式在火葬廠殯儀館舉行。歐陽南關因爲堵車而晚到了,急出了一身汗。到了才發現,來參加儀式的都是老闆的親戚朋友,公司的員工居然只有他一個代表。因爲老闆娘沒表態,心懷不滿的美女秘書就故意通知大家要自費前往殯儀館,還提醒大家喪事也要給紅包,成功地引發了衆怒。等老闆娘這邊人手不夠,打電話喊公司裡派人來幫忙時,才發現大家都“堵車”在了路上。
另一邊,老闆的江大同學也沒到場幾個,原因居然是手忙腳亂的老闆娘沒及時通知到人。歐陽南關本來想給劉德打個電話,想了又想,還是放棄了,江大重點實驗室那頭已經夠焦頭爛額的了,沒必要再添熱鬧。於是,他就只好又代表了江大校友。看到忠心耿耿的歐陽南關獨身前來參加,剛在電話裡和美女秘書吵翻了臉的老闆娘,眼圈一下紅了。其實老闆娘平時爲人不壞,甚至要比老闆還出手大方,但是作爲一個被老公寵壞的小女人,她完全沒有管事的經驗,一幫親戚當中也沒有個得力的人,結果就是整個遺體告別儀式搞得相當的亂哄哄。看到這個情況,歐陽南關更堅定了自己跳槽的決心。
向遺體告別儀式結束後,歐陽南關本想找機會單獨和老闆娘說幾句話,安慰她一下的。可是圍在老闆娘周圍的全是兩家親戚,自己根本插不過去,他就只有放棄了,默默地退到一邊,想看看等會收場時,有沒有需要自己幫忙的地方。
無意之中,一個從眼前一晃過的身影讓他一愣。那個勻稱而精幹的身影給他非常熟悉的感覺,仔細一想,好象就是早上跑步才碰到過的運動男。他轉頭去找,發現人羣中,那個身影一晃就消失了。歐陽南關就覺得哪裡有點不對頭,出了停殯大廳,向外張望。果然發現,人羣中,有個身穿保安裝男子,正朝停車場走去。這個保安服的背影,讓歐陽南關猛地想起,幾天前他在老闆隔壁別墅看到的那個保安。
“嗡!”地一下,歐陽南關就覺得事情有點不對頭了,寒氣直往背上竄。這個神秘的傢伙到底是什麼來頭,爲什麼陰魂不散地出現在自己周圍。他控制住自己砰砰亂跳的心臟,裝作什麼也沒發生的樣子,遠遠地盯着那個背影,看他到底從何而來,要去做什麼。殯儀館這會正是生意旺盛的時間,舉行儀體告別儀式的不止老闆一家,人來人往,有效地掩護了自以爲行跡謹慎的歐陽南關。
停車場,當看到那個保安上了一輛白色的桑塔納時,歐陽南關的血液差點凝固了——那不就是連續兩個晚上停在自己宿舍樓下,後來又惹出了盜竊和公安追車事情的那輛小車麼。雖然隔着老遠,歐陽南關還是發現,那輛舊桑塔納的車牌嶄新發亮。震驚和緊張的歐陽南關,掏出手機,準備打110,可是一撥號,歐陽南關就覺得不對了,自己該怎麼向110解釋這事,從頭到尾都是自己在懷疑,沒有任何證據,而且對方明顯是換了新車牌,還不是江城市的號,沒準就是在哪個小地方上了新車牌。想了又想,歐陽南關決定先用手機拍個照,保險起見,等有了證據才能打110報警。
做出了決定的歐陽南關,反而安靜下來,裝出一副山村大學生沒見過世面的樣子,拿起手機,在殯儀館裡開始到處拍照,全然不顧周圍一片夷鄙的目光。他東拍一張,西拍一張,裝作在欣賞殯儀館頗爲不錯的綠化環境,還有人來人往中的美女。慢慢晃到停車場前,裝作發現了幾輛豪車,開始給車拍照。不知不覺中,把那輛白色桑塔納也套進了鏡頭。不過他手機的鏡頭分辨率實在不佳,白色桑塔納又停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離那幾輛豪車較遠,用廣角模式拍了幾張後發現效果實在不行,根本看不清車牌號。歐陽南關不得不壯着膽子,繼續向白色桑塔納靠近。
就在這時,他聽見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回過頭來,愕然地發現,是兩位公安。有點面熟,仔細一想,雙方都記了起來,是那天在江大的國家重點實驗室見過面。兩位公安中的一位正是負責調查江大的老秋,因爲鬧出了教授跳樓的事情,出於保護下屬的目的,餘永就把老秋換了地方,專門負責去跑那些被認爲不太重要的線索,包括調查歐陽南關老闆意外身亡與隔壁電視臺美女遇害之間的有無關聯。雖然這些線索不一定靠譜,但是辦案人員也得一條條去驗證排查。憑着自己多年老刑警的記憶力,老秋一下子就認出了歐陽南關,而且還記起來,那天晚上110報案調走了巡邏車,就有歐陽南關的份。以老秋多年識人的經驗,他發現歐陽南關相當非常緊張,手機拍照的動作也有點鬼鬼祟祟。
歐陽南關的嗓子眼一下子變得很乾,他下意識就往白色桑塔納那瞟去一眼。駕駛室裡,一張戴着墨鏡的臉正冷冷地盯着他。這一刻空氣就凝固了。還未反應過來的老秋繼續向歐陽南關打招呼,見歐陽南關站在那裡不動,就給同事使了個眼色,兩人立即拉開了距離,一左一右向歐陽南關靠近。這個職業的反應,立即驚動了白色桑塔納。
發動機猛地一聲轟鳴,驚愕的歐陽南關,看到桑塔納騰地啓動了,直朝自己衝來,一時竟呆在那裡。當看到白色桑塔納啓動一剎那間,老秋就知道自己錯了,他大喊了一聲:“快閃開!”
平時經常鍛鍊打球養成的下意識,讓震驚的歐陽南關一下子反應過來了,側身向左急閃,想避開離自己已經不到十米遠的白色車頭。戴着墨鏡的傢伙似乎早有預料,方向盤一帶,車頭如影隨形地繼續指向來不及轉身的歐陽南關,小車猛轟油門的巨響驚動了周圍所有的人。驚恐的歐陽南關,眼見小車已經到了自己跟前,電光火石之間,他心一橫,拼盡全身洪荒之力縱身而起,來了一個側空翻,在周圍一片驚叫聲中,險險地從車頭邊上擦身閃過了。
桑塔納一擊不中,猛打方向盤甩尾急轉,車輪在水泥地上磨得咯咯發響,居然玩出了飄移的效果。好在,一位嚇壞的女司機救了側翻倒地的歐陽南關,她正在開車啓動,被突然如其來的情況嚇得不輕,估計是一腳剎車踩到了油門上,全無預兆地從停車位上竄出,直奔桑塔納,差點就來了個正面碰碰車。氣急敗壞的桑塔納只能剎車急倒,眼看着摔倒在地的歐陽南關手腳並用地爬了起來,躲進了兩輛停車的中間位置。
兩位公安已經衝上來了,老秋拔出了槍。見勢不妙的桑坦納就又是一腳轟油門,一個漂亮的大回旋加速,輕鬆地從老秋身邊繞過,衝向了殯儀館門口。另一位公安試圖攔截,被猛轟油門的小車直衝過來,逼得閃到一邊,眼睜睜地看着它絕塵而去。整個過程不到一分鐘,旁觀羣衆的驚叫聲尚未回落。心有餘悸的老秋,悄悄把槍歸了位,剛纔周圍人太多,他根本沒有開槍的把握。和影視作品不同,手槍射擊可不是西部牛仔那種指哪打哪,如果不擺好瞄準動作就亂扣扳機,即便象老秋這樣每年都有參加打靶訓練的老刑警,也不敢保證子彈會飛到什麼地方。兩位公安立即打電話通報,要求各單位立即攔截一輛白色桑塔納,上報了車牌號和地點範圍,特別警告稱駕駛員車技高超有極度危險暴力行爲。
打盹的餘永被手機鈴聲驚醒,一睜眼就看到了正在那裡翻案卷的小文,大腦“格登”一下就全清醒了。打來電話的是老秋,報告他們去查那個江大畢業的民企老總,在殯儀館撞上了一起殺人未遂案。幾條線索撞在了一起,車禍去世的老總有個員工,是他江大的小師弟,很可能是撞上了電視臺美女遇害的殺人兇手,差點被人滅口。具體情況有點複雜,需要回來彙報。另外兇手已駕車逃竄,各單位正在組織追擊堵截。
其他同志也都醒了,全都聞到了新茶的清香。小文女俠就把法醫處的報告交給了過來,然後很自覺地又坐到了一邊。餘永接過屍檢報告,直截了當地問了一句:“你是不是已經看過了?有什麼問題沒有?”
“屍檢沒什麼問題,全部是吸毒過量死亡,我建議立即調看KTV的保安攝像記錄。”頂着其他人的驚訝目光,小文女俠言簡意賅地回答。
餘永又看了一眼這位來頭不簡單的小姑奶奶,也不虛晃什麼了:“小翟昨晚值夜,我讓她回去休息了。今天你在家裡值守,有情況隨時向我彙報,可以麼?另外,你去領套服裝,以後上班穿制服。”
“沒問題。”小文女俠的回答簡單而平靜。
轉過身來,餘永向大眼還瞪着小眼的專案組介紹了老秋剛彙報的情況,立即開始佈置追堵行動。他安排完之後,又不放心地看了一眼皺起了眉頭的小文:“你又有什麼想法?”
小文女俠慢慢地搖了搖頭,她有種直覺,這個兇手恐怕不那麼簡單。
江大國家重點實驗室,張副教授跳樓後,爲顧及羣衆的反應,專案組換了人,讓當地派出所來協助繼續追查這條線索。正在給研究生示範軟件功能操作的劉德,接到了辦公室主任的電話,要他馬上來一趟。劉德明白這多半又是叫自己過去詢問案情,這幾天重點實驗室頗有點人心惶惶,關於跳樓一案的各種流言斐語在校園裡傳得厲害,在八卦黨人的嘴裡,林詩芸已經成張副教授的小三,各種污水都潑到了後者身上。張副教授的家屬對此完全不能接受,已經幾次鬧到學校裡來,要求給一個說法。
今天進行詢問的是兩位陌生的年輕警官,他們的作風相當直截了當,上來就問劉德,他以前是不是帶個一個研究生叫歐陽南關。頗感吃驚的劉德,就問發生了什麼事。兩位警官不答,反而要他把歐陽南關的所有情況都談一下。不清楚歐陽南關怎麼會捲進來的劉德,只好簡要介紹了一下小師弟的情況。見兩位警官只是在聽和記載,沒有提更多問題,劉德心裡反而更加不安了。談完基本情況後,劉德再次試探是怎麼回事,一位警官就把一張銀行打印記錄遞給了他,問他還記不記得當年用歐陽南關的身份證辦了張工行的借記卡。劉德承認有這事,所有到重點實驗室來的研究生都會辦一張卡,然後項目組會把他們每月的生活補助直接打到這張卡上。
“是隻辦了一張工行卡?”年輕的警官臉上浮出譏諷的微笑,“你想清楚再回答。”
這話把劉德梗在那裡足有十秒鐘,才明白過來對方的意思。此事已經涉及到學校的潛規則,導師用學生的身份證辦卡,然後以發放研究生補助的名義套取項目經費,把錢打到卡上。這些錢當中只有一小部分是真正發給了學生,爲防學生髮覺鬧事,採用的招數就是以給學生辦補助卡的名義,把學生的身份證收集起來,到多家銀行分別開戶辦卡,其中只有一張卡交回到了學生手上,其餘的都集中在導師手中套經費。這種做法在各大高校裡已經成爲慣例,領導們也心知肚明,但從來沒有人捅破過。故而,他猶豫了一會纔回答,到底辦了幾張卡,只有辦卡的人才清楚。
“我們剛問了,當年你手下幾個研究生的卡都是交給你統一辦理的。銀行查到的紀錄,代辦人也是籤的你名字。”警官相當不客氣,完全沒有意識到,他們正在捅破的是多大的一張紙。
無奈之下,劉德只能承認,當時自己確實是辦了工行、建行、中行和招行的卡,其中只有工行的卡交回到學生手上。他含糊其辭地聲稱,這是領導要求的。
“哪位領導要求的?那些多辦的卡後來怎麼處理的?”兩位年輕的警官這幾天明顯感到了江大的敵意,所以逮着漏洞就緊咬不放,準備好好收拾一下這幫不把他們放在眼裡的磚家叫獸們。本來市局和江大達成過協議,儘量不牽扯學校的潛規則,但是換上來的派出所刑警不瞭解這些情況,覺得對方擺架子不配合,下手就一點不鬆。
劉德的頭上開始冒汗,當年指示他這麼幹的正是黃副校長,卡也是全部交到了黃副校長手上。他忍不住想問一句,這事與案件有什麼相關,但理智讓他忍住了。就在這時,辦公室主任拎着一瓶開水從門外進來了,笑呵呵地問兩位警官要不要換水,轉身就給劉德使了個眼色。劉德馬上明白了,這是要自己把所有事情都往張副教授身上推。兩位年輕的警官很是不快,他們已經反覆告之對方,未經他們同意,詢案期間任何外人不得進來,可這位厚着臉皮的辦公室主任就是不當回事。
感覺到自己的良心正在被拷問的劉德,掙扎了好一會,才用虛弱的聲音開了口,說當年實驗室負責管研究生的是張副教授,具體情況自己也不清楚。這個回答馬上就讓兩位警官黑了臉,他們接下來開始窮追當時的細節情況。劉德明白,這是對方不相信自己的話,想通過細節詢問來抓他的漏洞。他的對策也簡單,藉口時間太久,記不清了。
“以前的事你記不清了。那我問你,現在你手下的研究生,銀行卡也都是你辦的?”年輕的警官很自信,重新換了進攻的方向。這一下劉德的臉就白了,他手頭有幾個國家項目都是掛的老闆名字,辦的那些卡也全都在老闆手上,說白了,老闆攻關院士的那些開支,很多都是通過這種方式走的。劉德非常清楚,這話一旦說出去,被公安記錄下來,那就成了重磅炸彈,想不想引爆全操縱在對方的手上了。不過,劉德心裡也很奇怪,這事和歐陽南關有什麼關係,而且整個江大甚至全國高校都是這麼玩的,爲什麼公安非要糾住自己不放。
看他再度猶豫,兩位年輕的警官就火力全開了,猛烈威脅他,如果不說實話後果會如何嚴重。劉德很清楚,如果不把事情推出去,自己就會成爲下一個替黃副校長背鍋的人。無奈之下,他再次違背良心地說,當時好象是把卡交給了張副教授代管。兩位警官一下子火冒三丈,警告他不要亂往死人身上推脫,他們可以馬上去查賬,甚至調取銀行攝像頭記錄,看看到底是誰在用這些卡。劉德不敢再糊弄了,怕他們真把做僞證的罪名套到自己身上,只能回答,這件事他需要向領導請示後才能回答。
“是向你們黃校長請示麼?沒問題,你把手機給我,我來幫你打給他!”年輕的警官一副得理不饒人的架勢,咄咄逼人向劉德伸出了手。
劉德拒絕給手機,並建議他們直接先和辦公室主任談談。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警官發火了,這幾天辦公室主任各種陽奉陰違地給他們出題目,他們已經受夠了。其中一位就用自己的手機直接撥通了黃副校長的手機號。可能因爲顯示的是未知號碼,躲在外地的黃副校長沒接。年輕的警官就發了一條短信過去,自報家門,然後說劉德不肯配合回答問題,需要向他請示,請他馬上回電。
黃副校長沒有回電給血氣方剛的警官,躲在門外的辦公室主任的手機卻響了。兩位年輕警官一頭黑線,其中一位直接衝出門去,大聲質問在門外接電話的辦公室主任,這個電話是不是黃副校長打來的,江大方面到底想不想配合工作。接下來,雙方大鬧一場,兩位憤怒的警官直接向領導告了狀,把辦公室主任和劉德的態度形容爲極其惡劣,阻礙辦案。劉德意識到了自己處境危險,這種事情一旦鬧大了,學校肯定要找一個替罪羊來背鍋。
驚魂未定的歐陽南關,衣褲上的塵土都來不及拍乾淨,就被老秋拉到了一邊開始詢問情況。等歐陽南關倒豆子一般把整件事情都講了一遍後,老秋立即意識到自己終於摸到了案子的關鍵。他讓同事把歐陽南關直接帶回局裡,將事情經過再仔細梳理一道,以防有任何重要細節的被激動的歐陽南關遺漏掉。喘過氣來的歐陽南關,被允許先去洗手間一趟,剛纔那個救命的側空翻,硬梆梆的水泥地讓他半邊身子都是火辣辣的軟組織擦傷。
打理完畢的歐陽南關出了洗手間,跟着公安上了警車,心裡突突跳得厲害,這算是他第一次進公安局了。這個時候,他想起來要給老闆娘打個電話,剛纔外頭鬧得那麼大,裡面的人還什麼都不知道。當他去摸手機時,才發現自己的手機不在了!公安立即把車停下來,讓他想想手機是不是掉在現場了,並且要了他的手機號,開始撥打。打過去,手機關機。象是一盆冷水從頭澆下,歐陽南關就懵了。公安很有經驗,知道殯儀館這種地方人多手雜,經常有小偷小摸出沒,馬上給當地的派出所打了個電話,以歐陽南關手機屬於物證爲由,要求協助找回手機。激動的歐陽南關,對幫忙的公安感謝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