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爽中年病故,雖然不能稱爲長壽,卻也沒法看作夭亡,當時,五十歲是人生的一道大坎,過了五十,基本上能活到六十,可惜撐過去的人不多。
褚爽的死並未引起太大的轟動,內部政局不穩,外部兵荒馬亂,誰都過着朝不保夕的日子,因此建康的士人對生離死別看的很透,更何況家大業大,誰家還能不死人了?
依着禮儀,各姓士族例行公事般的上門弔唁,桓玄也親自登門,追贈褚爽爲侍中、中軍將軍,卻沒有擬諡,這沒辦法,他的祖父褚裒雖有都鄉亭候的爵位,但由於兵敗於羯趙李農,又間接導致北地數十萬遺民被慕容氏射殺於黃河岸邊,爵位沒能蔭及子孫,而擬諡的最低標準是封爲列候!
就這樣,七日一晃而過,於六月十一日,褚爽被下葬在了建康以東的石子崗(今南京雨花臺),這裡歷經數十年,自發形成了權貴的墓葬區,次日,朝庭下詔,爲衛風、褚炎之與褚喻之奪情,結廬守孝交給了老大褚秀之。
至此,衛風再也沒了留在建康的理由,六月十五日清晨,三萬步騎撥起營寨待發,將於該日回返山陰,徐道覆沒有料錯,衛風的計劃確是在秋收之後,乘船往廣州赴任。
相送的人不多,只有王謝與褚夫人和褚秀之,原本那幾十戶便宜姻親也想來送送,卻被衛風一一推辭了去,在衛風看來。這些中小士族未來將會是他統治基礎的一部分,桓玄雖然不至於對王謝如何,但未必不會拿他們開刀,送與不送只是表達心意的一種途徑,無關乎大局,既如此,又何必爲他們招惹麻煩呢?
簡短的告別之後,衛風正要下令啓行,卻發現褚靈媛還僕在褚夫人的懷裡,於是給王蔓打了眼色。
王蔓會意的走上前。勸道:“靈媛。該離開了,過幾年衛郎還會回來建康的,到那時姊姊和你一起來探望世伯母。”
褚夫人稍稍推開了褚靈媛,不捨道:“靈媛。你去吧。阿母有秀之照料。你不用擔心的。”
“阿母,嗚嗚嗚~~”褚靈媛拽着褚夫人的胳膊就是不鬆手,那滿身的素服襯托出梨花帶雨的容貌。令人不自禁的暗暗生憐,既使褚夫人都是一股酸澀感布上了心頭。
一般來說,母女間的感情要大於母子,可是褚夫人也明白是時候分開了,只得強行抽出手臂,板着臉道:“靈媛,出嫁從夫,三萬大軍都在等着你,你莫要耽擱。”
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褚靈媛的俏面竟現出了掙扎之色,看了眼衛風,猛一咬牙便道:“衛郎,先父去了,阿母孤零零一個人,儘管有長兄照料,但長兄要爲先父守陵,靈媛不放心,因此想陪着阿母,也爲先父盡一個女兒的本份守三年斬衰,請衛郎體諒!”
這話一出,衆人均是面面相覦,第一個想法便是褚靈媛的孝心令人讚歎,既便褚靈媛自已也是這麼想的,然而,潛意識裡又何嘗沒有別的原因呢?
要知道,相對於衛風家的女人已經打成了一片,褚靈媛和誰都不熟悉,勉強算,也只是和王蔓有些來往,偏偏王蔓還掌握着她的秘密,這讓她能不躲着王蔓就不錯了,同時,又由於失去紅丸對她心理上的負面影響,連帶性格都變得封閉而又敏感,這樣的人,是很難交到知已好友的。
原本在家裡,可以和母親撒撒嬌,說說貼心話,但是去了廣州,褚靈媛幾乎可以預見,自己頂着沉重的心事,沒有好友,還得裝出一幅笑臉與這麼多姊妹們虛以委蛇,會不會發瘋她不敢說,心情憋悶,鬱鬱寡歡卻是可以肯定!
對於褚靈媛來說,母親不僅僅意味着親情,還是心靈上的依靠,與母親分開,就好象心裡被挖空了一樣!
沒有人清楚褚靈媛的心事,王蔓同樣如此,她只以爲褚靈媛是紅丸問題才躲着衛風,並主動去服三年的斬衰,不由秀眉微蹙,把目光向衛風投去。
衛風也陷入了爲難當中,按五服喪制,褚靈媛已由褚爽在死前許配給了自已,是已嫁女的身份,只需要服一年的齊衰,而她非要以未嫁女的身份服三年斬衰,這不是不可以,因着三年前對褚靈媛的傷害,衛風多多少少還是有些歉疚的,一年後圓房與三年後圓房的區別也不大,三年後褚靈媛二十一歲,依然是花季,真正使他爲難的是,把褚靈媛丟在建康不放心啊!
以前有褚爽在,還可以護着褚靈媛,如今卻只剩下了褚秀之與褚夫人,偏生褚靈媛貌美如花,難保不會有人動起色心,而褚秀之在衛風眼裡就是個戰五的渣渣,僅憑孤兒寡母,能護的住褚靈媛嗎?
衛風默不作聲,褚夫人也認爲褚靈媛的要求過份了些,儘管她很捨不得褚靈媛離開,畢竟在褚炎之三兄弟陸續去了山陰之後,褚靈媛是唯一留在身邊的孩子,但這時,只能狠着心道:“靈媛,你不能留下,你父臨去前曾交待過你出嫁從夫,莫非你忘了?至於守斬衰還是齊衰與飛揚商量好就可以了,這不是問題!”
褚靈媛仍舊不開聲,可憐巴巴的看着衛風。
其餘諸如謝道韞、晉陵公主等雖然有心勸說,她們也覺得嫁了人的女子不隨夫郎有點說不過去,然而,褚靈媛母女情深,強行拉開總是於心不忍!
王蔓卻是莫名的冒出了一個大膽的念頭,分別看了眼庾氏與褚夫人之後,上前攙住褚靈媛的胳膊,搖搖頭道:“靈媛,建康的形勢你應該明白,把你留在建康,別說衛郎不放心,家裡的姊妹都不會放心,可是你對世伯母的孝心又讓人感動,的確難以抉擇,不過,真的沒法解決了嗎?這樣罷,姊姊有個折中建議,你不如帶上世伯母一起去廣州,既可以盡孝心又不用分開,豈不是兩全其美?”說着,給庾氏連連遞去了眼色!
王蔓的大膽建議讓每個人都怔了怔,有兒子不用,反而由女兒女婿頤養天年,這是什麼餿主意?
與之相反,在接到王蔓的眼色之後,庾氏不禁眼前一亮,也輕移蓮步,抓上褚夫人的手臂勸道:“姊姊,蔓兒的提議乍一看是挺離經叛道的,但細細一想,並不是不可行,你和靈媛去了廣州,恰好可以和妹做個伴呢,生活中或不至於乏味,她們過她們的,咱們過咱們的,兩不相干!
其實算起來,咱們兩個頗有些相似之處,你不要怪妹說話難聽,逝者已矣,生者卻還要活下去,莫非茂弘兄的在天之靈願意見着你整日都心緒鬱結?我看不見得!衛將軍曾提過廣州,那個地方物產豐富,緊挨大海,民風各異,倒是個收拾心情的好去處,換個環境,也可以更快的從悲傷中走出來,咱們對於逝者,心裡惦念着已經足夠了,姊姊你說可是?”
“這....”褚夫人有了一丁點的動心,畢竟如她這類四十來歲的女人早已過了要死要活的年齡,雖然夫郎仍然佔據着舉足輕重的地位,可是子女、家業、乃至孫輩的份量也沒法忽視,只不過,這合乎禮法嗎?外人會怎麼看?
褚夫人也陷入了沉默,下意識的把目光投向了謝道韞,謝道韞是那個時代女性裡的皎皎者,換句話說,她的一言一行起着表率作用,無形中具有婦女界領袖的地位!
謝道韞倒覺得這主意挺不錯的,於是向褚秀之道:“秀之世侄,其實庾家妹子說的在理,人呀,要向前看,生者好好的活着,纔是對死者最大的慰藉,出門透透氣,對你母親很有好處的,而且有靈媛與你庾伯母在,照料方面不用擔心。
你如果怕被外人指爲不孝,或是推託贍養的責任,那是不必,你母親遠赴廣州,乃事出有因,你也是爲了成全妹妹的孝心,何況這一去又不是不回來了,即使你母親在廣州住的習慣,飛揚也不會在那兒長久呆下去的,你說可是?”
憑着良心說,褚秀之不願意讓母親遠赴廣州,可是有謝道韞,還有衛風的正牌丈母孃發話,推辭顯得不近人情,褚秀之不由把徵詢的目光投向了褚炎之。
因着衛風,褚炎之成了實質上的褚氏家主,這沒辦法,誰叫他一開始站錯了隊呢,衛風不計較,還安排他官當,已經是仁至義盡了,因此褚秀之並沒有不滿,畢竟在他們眼裡,家族振興纔是當務之急,誰掌權反而居於次位。
其他人也明白,紛紛看向了褚炎之。
褚炎之略一遲疑,就向衛風深施一禮:“家母與靈媛就拜託給將軍了。”
衛風心裡有一種怪怪的感覺,去外地就藩帶着丈母孃,而且不是一個,是兩個!同時,還覺得有些不大對勁,具體哪不對勁一時又沒法說清,只得暫時拋去了這念頭,扶起褚炎之,鄭重道:“炎之兄與兩位兄長請放心,衛某會以生母事外姑!”
“有勞將軍費心了!”褚氏三兄弟連忙稱謝!
“靈媛,咱們上車去罷。”王蔓目含深意的看了眼衛風,便轉頭喚道,對於她來說,帶上褚靈媛的母親是好事,由於廣州僻處南疆,那裡發生的事幾乎不可能傳到建康,她擔心在這樣的環境下,衛風與自家母親缺了束縛會擦出火花,帶着褚夫人,可以起監督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