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逸最初也持有類似的想法,在他看來,衛風無非是建康的士家郎君前來坐鎮一段時間鍍個金,以獲取加官進爵的資歷,也不怪他會這樣想,交廣二州歷來是朝庭眼裡的莽荒之地,來這裡當官相當於流放,正常人誰願意來?
比如最初的陶侃,是被王敦排擠過來,近的桓玄,自領了廣州刺史就沒見過影子!而且身爲交州本土人士,鄧逸並不清楚河東衛氏在今年之前,已淪落至連士籍都幾乎不保的境地了,只不過,當他把目光移向了衛風的身後的三千步騎時,想法又有了些動搖!
騎兵均是勒馬備繮,隊形齊整,威武又而嚴謹,給人一種正在蓄勢待發的感覺,步卒也腰背筆挺,握着武器的手穩健有力,更令人驚駭的是,這三千軍面容冷厲,目如鷹鷲,頭頂上方竟隱隱有一股濃冽的煞氣在盤旋繚繞,一看便是一支紀律嚴明的精銳之師!
要知道,交廣地處邊陲,晉人力量薄弱,周邊蠻族環肆,叛亂時有發生,要想在這塊土地上生存,不戰鬥是不行的,交廣二州的本土晉人自小便在戰鬥中成長,這也養成了當地百姓剽悍、勇武的風氣,同時背靠大海,又讓他們視野開闊,易於接受外來的新鮮事物,富有探索、冒險精神!
另所謂都護,都爲全部,護爲帶兵監護,都護即爲總監護之意,秩兩千石,專責邊疆地區征討之任,內地的將軍有可能是戰五的渣渣,就象王凝之的安東將軍、司馬元顯的中軍將軍、桓玄的大將軍等等,這些人不是衛風看不起,多半連弓都拉不開,而鄧逸能在交廣這樣的惡劣環境中做到交州都護,不可能是依靠裙帶關係上位,必然是武力強悍,征戰經驗豐富。他認爲衛風的兵是精兵,就絕不會看錯!
兵卒與其本人形成了強烈的反差,鄧逸暗暗壓下這份不解,拱手問道:“請恕末將冒味,可否驗看詔令?”
衛風單手遞過去:“鄧將軍。請!”
鄧逸接來詔令。細細一看,尚書檯大印,皇帝印璽一個不少。於是把詔令奉還,領着身後衆人施禮道:“末將交州都護鄧逸領番禺士庶及文武百官恭迎使君!”
衛風扶上鄧逸,微微笑道:“鄧將軍快快請起,諸位也不必多禮,本將即然奉天子詔令出刺廣州,短時間內不會離開,今後,還要仰仗諸位啊!”
“多謝使君,使君客氣了....”衆人紛紛稱謝起身。接下來,鄧逸又給衛風介紹了些重要人物,當然不是全部,全部誰都吃不消,大約介紹了十來個,鄧逸略一欠身。示意道:“請使君入城!”
衛風拱了拱手:“有勞鄧將軍了!”說着,又吩咐了步騎入城駐紮之後,就大手一招,領着部分親衛、母夜叉與一衆女人們跟隨鄧逸入了城池。
番禺城與江東諸多城池在建築風格上沒有太大的區別,除了一部分是幹欄式建築。街道也整潔乾淨,但它的牆面大多糊有貝殼,小的如拳頭大小,大的有如攤開的手掌,果然是靠山吃山,靠海吃海!
衛風等人正饒有興趣的打量着身周,鄧逸看了看衛風,便帶着絲歉意道:“使君,自今日清晨接到消息後,由於時間倉促,末將只得把原爲南郡公準備的府邸稍加灑掃,因此....難免不盡人意,如有不周,還請使君見諒!”
“誒~~”衛風擺擺手道:“無所謂,本將不挑剔,有個棲身之處足矣,倒是鄧將軍你,履破叛逆,戰功赫赫,若非你去年擊破林邑,交州南部日南、九德二郡只怕已不屬我大晉所有了,而你破賊之後,不辭辛勞,遠來番禺安定民心,實是於社稷有大功啊,奈何交廣地處偏遠,朝庭又動盪不安,以致未得封賞,不過你放心,日後有機會,本將會替你向朝庭請功!”
“哦?”鄧逸略有些動容,連忙推辭道:“使君過獎了,末將乃交州土生人士,保土安境乃末將本份!”
在鄧逸看來,衛風身爲朝庭空降的刺史,能說出這番話已經很不容易了,至少表明他對交廣二州並不是一無所知,於是跟着問道:“請問使君可瞭解交廣形勢?”
同樣的話,陳少女昨日剛剛問過,但衛風不能再如昨日那般隨口回答,作爲外來人,要想在廣州立足,必須要得到本地人的支持,而鄧逸身爲本土武將,從過往履歷與外形判斷,在愛土愛民、忠義這方面還是有一定保證的,符合衛風的籠絡標準!
衛風略一尋思,緩緩道:“要照本將看,交廣二州正處於內憂外患的困境當中,由於朝庭黯弱,各路強藩你來我往奪權奪利,入執中樞之後,首要之先便是北伐獲取名望,以尋代禪之機,根本沒法給予交廣強有力的支持,交廣只能憑藉自已的力量勉力與諸敵周旋,致使外部蠻夷心生貳念,內部豪強坐懷不軌,本將擔心,長此以往,交廣必被蠶食分割,不但再不屬我中土所有,只怕百姓亦將泯然於蠻夷!”
正說着,衛風似是心有所感,望向正南方向,放聲吟道:“直到南箕下,方諳漲海頭,君恩過銅柱,戎節限交州,犀佔花陰臥,波衝瘴色流,遠夷非不樂,自是北人愁!”
這詩一吟,一衆番禺文武均是渾身劇震,更有人的眼裡竟現出了濛濛霧光!
鄧逸也是目中異芒大現,怔怔的打量了衛風好一會兒,才一臉唏噓的嘆道:“後漢建武十六年(公元40年),徵側、徵貳姊妹謀反,九真、日南、合浦諸郡紛紛附逆,叛軍連下六十五城,徵側在麋泠縣(今越南河內)立爲王,兩年後,伏波將軍馬援受朝庭之命率兵平叛,次年即平,二徵兵敗被殺,伏波將軍遂於象林南界立銅柱,爲漢之極界,自此蠻夷不敢妄動!
時至後漢獻帝初平三年(公元192年),象林功曹之子區連趁中土大亂,殺縣令自立爲王,立國林邑,之後於穆帝、哀帝、至當今主上數十年間屢寇日南,囂張時無歲不來,竟成了我交州的心腹大患!
說起來,林邑國力本不強,卻膽大至此,正是由於我交廣二州豪強林立,各部族酋帥名雖從,實則如自立一國,內部不靖,又何以抵禦外侮?但論其根源,恰如使君所說,還是在於朝庭的不管不顧啊,倘若如後漢般以重兵派駐,一衆宵小之徒豈敢猖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