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取完彙報,把斥候摒退之後,馮素弗尋思道:“阿兄,拓跋儀有拓跋珪定下的三年之期逼迫,而拓跋珪自服用寒食散以來,性情愈發喜怒無常,因此拓跋儀爲避禍,絕不可能不戰而退。
至於衛將軍那裡,他既然不辭迢迢數千裡趕來河北,自然是打定了一旦擊潰拓跋儀,便順手取下河北與薊的主意,所以魏晉兩國目前看似風平浪靜,實則大戰已一觸即發,只不過是雙方都在做着最後的準備罷了。
阿兄,此戰與我燕國關係重大,無論是誰最終勝出,對我大燕都不是好事,您須早做準備啊!”
馮跋滿臉凝重之色,點點頭道:“拓跋儀勝了不用多說,最多三兩年,便會由薊與平城,兩路夾擊龍城,而衛將軍此人,我雖與他有些交情,卻只是泛泛之交,更何況衛將軍果敢立決,心狠手辣,他若取下河北與薊,遲早會對我燕國動手,再退一步說,就算衛將軍乃一重情重義之輩,顧念當年愚兄的些許恩惠暫容我燕國苟延於遼東,但大丈夫怎可將性命交由他人掌握?依愚兄之見,不妨埋伏一支精騎,趁雙方激戰時突然殺出,我坐收漁人之利,你看如何?”
馮素弗現出了深思之色,眉心緊緊擰起,好半天才搖了搖頭:“阿兄,要想同時擊潰晉魏兩軍,至少也要預備三五萬精騎纔有把握,可是天津附近一片灘塗,無任何山谷山脈可以藏兵。別說三五萬,恐怕千人都未必能隱藏的住,如果暴露的話,雙方或會投鼠忌器,另外,弟觀那拓跋儀似乎無死戰之心,說不定會以我燕國窺伺於一旁作爲藉口,引軍退回薊也不是不可能!”
“這....”馮跋沉吟道:“燕國自景明皇帝(慕容儁)逝後,就沒一天消停過,慕容氏的元氣基本上都消耗在了內鬥當中。傳至慕容熙。其敗家之速更是桀紂也要膛目結舌,這也使得我燕國竟滄落爲了北方最弱的一國,無論是晉國或魏國來攻,咱們抵擋起來都頗爲吃力。倘若衛將軍與拓跋儀就此罷手。其實也不錯。不如咱們弄些動靜把他二人驚退了事。”
馮素弗不假思索的再次搖了搖頭:“阿兄,此事萬萬不可,我若以騎兵窺伺。不但落不到好,反而會同時得罪拓跋珪與衛將軍,把未能竟全功的責任歸罪於我燕國,平白送給他兩方伐燕的理由,我燕國被慕容氏糟蹋的元氣大傷,非十年八年難以恢復啊!
但置之不理只是掩耳盜鈴罷了,同樣不可爲,因此,弟有一死中求活之策,請阿兄暗中準備,一旦雙方戰起,立刻以奇兵突襲薊,聽說薊只有一萬守軍,城裡還有大量燕人,或可作我內應,料來強攻數日必能取下!”
“什麼?”馮跋嚇了一跳,連忙道:“這豈不是把晉魏兩國開罪的更狠?無論是誰獲勝,必會回軍攻打薊!”
馮素弗的眼裡閃過了一抹狠厲,冷笑道:“阿兄,當初始皇帝大軍橫掃關東,燕、魏、趙、韓、楚五國皆血戰到底,唯有齊國對秦國唯唯諾諾,可是最終也逃不過滅國的命運,您自己也說了,大丈夫把命運交由他人斷不可取,只有趁勢壯大方是明哲保身之道!
當年薊之所以會被魏國輕易取下,無非是慕容懿心不在薊罷了,但薊本身乃是堅城,既落入阿兄手裡,又豈會再失?有薊在手,龍城當可無憂!
其實無論是魏國還是晉國來攻,堅守數年總不成問題,時日長久之下,這二國自會退卻,更何況薊乃是我大燕舊土,雖然是借了勢,可借勢取回又有何不妥?大不了在頂住最初的幾波攻城之後,許給對方些好處來換取罷兵言和,料來五六成把握還是有的。”
馮跋也是決斷之輩,否則也不可能趁着慕容氏內亂一舉取得燕國的軍政大權了,在略一掙扎之後,便一口應道:“好,愚兄須坐鎮龍城不得輕動,此事交給你便是,我加你爲幽州刺史,督幽、冀、並、司四州諸軍事,你務必秘密準備,匆要泄了風聲!”
“屬下領命!”馮素弗畢恭畢敬施了一禮,隨即又道:“阿兄,最近慕容雲不大老實,不但私自把姓氏改回高,還與高句麗的永樂太王高談德暗中往來,恐怕會有不利於阿兄您的舉動啊!”
“哼!”拓跋冷哼一聲:“他不過是慕容寶的養子罷了,本身與慕容氏無任何血緣關係,愚兄立他爲主,不過是徐圖之計,想必他也能明白,因而心懷不軌並不奇怪,但按我的本意,是想留他一條性命,只是他既然不識趣,那可怪不得我了!”
馮素弗接過來道:“阿兄已仁至義盡,一待取下薊,使些人手把他做了便是,介時阿兄自立爲主,料來燕國無人敢不服!”
馮跋不置可否道:“此事言之尚早,關注着慕容雲的動靜便是,倒是你半點也輕忽不得,你現在速去準備罷。”
“遵命!”馮素弗施了一禮,告退離去,馮跋則若有所思的望向了正南方向,久久不移動半步....
晉魏兩國還未真正開戰,已把天下攪得暗流涌動,每日間,無數斥候探子在天津附近出沒,其中有相當一部分都被兩軍巡哨格殺,還有一部分則把最新消息源源不斷的向回傳播,但旋渦中的關鍵人物之一,拓跋儀正陷入了無比糾結的境地當中!
拓跋儀站在箭樓上,眺望着不遠處的天津城與左右兩座營寨,正如衛風看他這裡全無動靜,他看衛風那邊也是看不出個所以然。
“呼~~”拓跋儀狠狠的吐了口濁氣,無奈道:“那姓衛的來天津已經快五個月了,倒是挺沉得住氣的,長孫將軍,你可有辦法把他誘出決戰?”
長孫肥苦笑道:“衛王,主動權在他而不在您啊,他可隨時抹腳走人,但是您已退無可退了,大軍屯積於此,每日糧草消耗不計其數,僅爲此戰,關東、河北糧草已徵調一空,河東糧草迢迢千里運來,陛下還收繳民間馬匹,凡敢於私自藏匿馬匹不交者處以腰斬,可是戰局遲遲無進展,據平城傳來來的消息,陛下已經不耐煩了,但或許還顧念着與您的兄弟之情,或是擔心影響戰局,所以強忍着未下詔催戰,哎~~屬下也是心急如焚,可是衛將軍連城帶寨有八萬多軍,強攻必無勝算,實在是不知從何着手啊。”
拓跋儀也覺心情無比煩燥,怔怔的望着對面,突然,他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天津的城門竟然破天荒的打了開來,一行數百騎中從緩緩馳出。
長孫肥驚呼道:“莫非是衛將軍出來了?”
拓跋儀並不開聲,只是睜大眼睛看着,果然,來騎在距營寨兩裡處止住,正是衛風領着數百名親衛!
長孫肥略一沉吟,便道:“衛王,衛將軍必是有話與您分說,您不妨出寨與他見上一面,看看他究竟意欲何爲。”
拓跋儀想想也是,交流一下總比悶着頭不吱聲要好,於是也領着數百名親隨馳出了營寨。
在距衛風三百步處止住隊形,拓跋儀冷眼看了過去,衛風卻拱手語帶責怪道:“拓跋將軍既約本將前來決戰,爲何不攻?難道就一直乾耗下去?”
拓跋儀氣的鼻孔冒煙,他不是不想攻,而是攻不下啊,當即毫不客氣的回了一句:“衛將軍不也是做起了縮頭烏龜麼?你把大軍拉出,孤自當奉陪!”
“好!”衛風半點不猶豫道:“你若肯自去僭衛王號,本將明日便與你決戰!”
“你....”拓跋儀差點罵娘了,一個稱號有那麼重要嗎?可這人竟糾纏不清了!
看着拓跋儀那氣的鐵青的面色,衛風又道:“拓跋將軍,本將與你耗了快半年了吧?你大魏國身家豐厚,再耗三年都無所謂,可是本將小門小戶,耗不起啊,我等你到明日清晨,你若不去僭衛王號,本將恕不奉陪,天津任你攻打,你若取下,算你本事!”說着,猛一揮手,騎隊紛紛勒轉馬頭,向着來路疾馳而去!
拓跋儀有些發愣,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問道:“長孫將軍,那姓衛的是虛言恐嚇,還是真的要走?你可能分辨出真假?”
“這....”長孫肥不確定道:“按理說,江東土地肥沃遠超北方,但衛將軍並非江東之主,且路途遙遠,糧草接濟不上並不是沒可能,另外據屬下猜測,衛將軍久離江東,或許心裡不安,因此領軍回返未必是詐言,只是衛王,若衛將軍真的走了,您該如何?”
拓跋儀頓時又急又怒,恨恨道:“那姓衛的以孤去衛王號爲挾,孤怎麼可能趁了他的心思?他若想走,由得他去,一旦確定真的走了,孤盡全力攻打天津便是,料來陛下也不會過多責怪!”
長孫肥也沒有更好的辦法,真能攻下天津,也算是不錯了,只是不知又會有多少大魏健兒葬身於天津城下呢?
一時之間,拓跋儀與長孫肥都沒有回營的意思,兩雙眼睛怔怔的看着那數百騎越馳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