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興男多看了眼張闕,心知不是細究之時,正待上前見禮,張闕已款款走了過來,熱情的笑道:“喲,這就是興男吧?我常聽你父親與姊姊提起你,今日見着,果然是個水靈靈的大女郎呢!”
隨着笑語,張闕已經把那不經意間流露出的不滿完全隱藏,劉興男連忙施禮道:“興男給姨母見禮了。”
“咱們年齡也差不了多少,以後在家裡也不用那麼客氣。”張闕咯咯嬌笑着連呼不必,又極爲熟絡的把劉義符遞到了劉興男懷裡,趁着劉興男哄孩子,招了幾個僕役去安排母夜叉的食宿,這才領着臧愛親與劉興男向大殿走去,渾然一副女主人的模樣。
一般來說,皇帝賜宴是濟濟一堂,所有人圍坐在中朝大殿裡大吃大喝,而大戶人家擺酒宴,往往有內外席之分,主家與極個別的重要人物在內席,剩下的大多數人都在外席,只有在適當的時候,主家纔會出現敬酒,而女眷在正式的酒宴中通常是不出現的,即使出現也是以侍妾歌舞姬爲主。
雖然女眷依禮法不能出席,但一來劉裕不是太講規矩,二來這是劉興男六年來的初次回家,因此張闕直接把劉興男領去了內席,也沒着人通報,是直接走了進去。
門被推開的一剎那,屋裡的數道目光全投了過來,除了劉裕,劉興男認識的只有劉穆之、諸葛長民與孟昶,其餘幾個都是陌生面孔。顯然能做在這裡的,都是劉裕的心腹。
劉裕控制不住的驚呼道:“興男,怎麼是你?”
張闕接過來笑道:“劉郎,興男想你與姊姊了,回來看看有什麼好奇怪的?詳情過一會兒再說罷,興男可是由薊趕來,滴水都未沾呢,各位將軍,不介意爲興男多添一席吧?”
劉興男乖巧的施禮道:“興男見過父親與諸位將軍。”
衆人訕笑着打起了哈哈,但看向劉興男的目光中多多少少都帶了幾分怪異。其實這不奇怪。畢竟劉興男的身份太過於敏感,她雖然是劉裕的長女,可是跟了衛風這麼多年,別人早把她當作衛家人了啊。何況劉裕與衛風還是競爭對手的關係呢!
劉裕也是一怔。便揮了揮手讓僕役置上酒菜。又道:“興男,你道和(劉穆之表字)伯父,諸葛將軍與孟將軍都是看着你從小長大。爲父不與你介紹了,這幾位我給你介紹下,這位是陳郡謝氏謝晦郎君,這位是檀道濟檀將軍,這位是沈林子沈將軍....”
隨着劉裕一一介紹,興男一一施禮,說話間,酒菜置了上來,不僅僅是劉興男坐入席中,張闕也拉着臧愛親坐了下來。
酒過三巡,劉穆之忍不住問道:“世侄女,你由薊歸來,莫非薊也落在了衛將軍手裡?你可知如今幽燕形勢?”
席中的所有人都望向了劉興男,這也是他們迫切想知道的,畢竟劉裕的情報力量能滲透到河北已經是極限了,再往北,由於地形複雜與種族諸多,幾乎是兩眼一抹黑,而且衛風與燕軍作戰並不如前次與拓跋儀決戰那樣令人矚目,這一次包括魏國在內,每一方都是低調行事,再加上戰役時間過短,也就一個月左右,朝庭、秦國等方面還未意識到又開戰了,戰事就已經結束了。
劉興男點點頭道:“將軍先引出魏人伏兵,幾乎全殲,又於當夜趁燕國與高句麗九萬援軍紮營之時,果斷出擊,一舉破之,薊守軍開城出降,燕主馮跋潛逃不知所蹤,燕國與高句麗主力被殲,都完了,然後將軍兵分兩路,一路殺向丸都,另一路是由將軍親領直搗龍城,龍城守軍不戰而降,將軍入城之後,收龍城公卿權貴上百戶,合計萬餘人押送往天津,將會乘船去嶺南,以填實當地人口,至於高句麗那裡,興男走的時候消息還未傳來,但丸都將被焚燬這是肯定的。”
這個消息,不吝於一個晴天霹靂,每個人均是面色微變,衛風有了河北,又盡收燕國舊地,已經等同於北方之主了啊,再加上他據有的荊襄、益州、浙江以南的廣大地域,還有向衛風投降的盧循,已經是一個令人畏懼的龐然大物了,朝庭雖然把力量擴張到了黃河以南,可與之相比,仍是不值一提。
劉興男似是想到了什麼,從懷裡掏出兩份絹冊道:“父親,這是將軍託興男帶回的表文。”
劉裕苦笑着招了招手,有親隨從劉興男手裡接來遞給了劉裕,劉裕攤開一看,其中一份不出所料,是衛風的請功表文,另一份則讓他頗爲意外,面色也有些難看,這是拓跋篡自去衛王號、衛將軍號及與拓跋珪決裂的公告!
這份公告向天下人傳達了一份意志,只要有衛風一天,就絕不允許出現衛王與衛將軍,彰顯出了衛風的霸道!
劉裕的臉面布上了些陰霾,把表文向下傳遞,依次看了遍之後,劉穆之再次問道:“世侄女,你可知衛將軍獲勝的細節?”
劉興男根本沒考慮過泄密的問題,也再一次的點了點頭:“將軍於年初屯步騎十萬於中山,四月底,親率前鋒奔襲薊....”
不得不說,劉興男口齒伶俐,隨着娓娓道來,最大限度的還原了每一次戰役的原貌,並且越講越興奮,已經不僅僅是幽燕之戰了,還有兩次大破拓跋儀、攻打平壤,大破高談德、甚至再往前的攻打林邑,平滅廣州塢堡,這一次次戰役,劉裕等人雖然知道結果,也從各種渠道瞭解了些內情,只是哪有劉興男這親身經歷者訴說來的直觀?
每個人的面色都是愈發沉重,也伴有一次次的心驚,之前的數次戰役不提,光是衛風在幽燕之戰中,伏擊魏人時機之巧妙,使得魏國禁軍與具裝重騎雙雙被滅,又抓住了馮跋鳴金收兵那一剎那的機會,果斷全軍出擊,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大破燕國與高句麗聯軍,並收降燕國降卒數萬、剿獲戰馬、裝備無以計數就足以令人心底生寒,尤其劉興男還特意強調了這不是衛風原有的作戰計劃,而是根據戰局變化臨時變更,這種把握機會到細緻入微的能力已經不能以恐怖來形容了,而是妖孽般的天才!
從衛風的歷次作戰來看,可以毫不誇張的說,每一個敵手,每一次戰役,都是成就衛風的一塊踏腳石!
宴席至此,喜慶氣氛被徹底破壞,有如此強大的敵手在前,任誰都是如梗在喉,難以下嚥啊!
臧愛親意識到了不對勁,扯了扯還在滔滔不絕的劉興男,帶着絲責怪道:“興男,你接連十餘日在海上飄泊,也該累了罷?來,阿母帶你去收拾收拾,今晚你得早點休息。”
“哦~~”劉興男回過神,想起了父親與衛風的關係,訕訕道:“父親,諸位叔伯將軍,興男先告退了。”
劉裕擺了擺手:“你去罷,明日爲父再找你說話。”
劉興男、臧愛親與張闕相繼起身,向着屋外走去。
門剛一被帶上,屋內立時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好半天,謝晦才感嘆道:“衛將軍據河北幽燕、盡收兩地之兵,明年糧米充足時,必然會發兵攻打河東與平城,拓跋氏之前連遭重挫,恐怕是在劫難逃了,介時河北、河東與幽燕盡在他手,他必然會攻打關中,姚興雖然還談不上昏庸,也未傷了元氣,可是衛將軍大勢將成,未必能抵敵啊,若是關中再入衛將軍之手,西涼諸小國除了上書獻降,就只能被一一攻滅直至宗嗣斷絕!
永嘉元年,懷帝分荊、江、廣三州置湘州,最終得二十一州,目前朝庭僅據有揚州之浙江以北、徐、兗、青、豫州之東南部,而衛將軍將在未來數年內,全據餘下的交、廣、幽、平、司、冀、並、雍、涼、秦、涼、益、寧、荊、江,及兗州北部與豫州西北部,天下版圖據四分之三,朝庭還拿什麼與他對抗?能如吳國般苟安於江東已經是上上之選了,哎~~”
謝晦未了嘆了口氣,這口氣中,滿是無奈,席中的其他人又何嘗不想嘆出這口氣呢,只是謝晦還多出一些羨慕,別人聽不出,他其實羨慕的是謝公義,謝公義雖然沒有加官進爵,仍是衛風徵北將軍府長史,但實際已形同於荊州刺史,而自己呢,仍是孟昶手下的一個小小屬官,只是因着陳郡謝氏的身份,才得以入列內室罷了。
這時,諸葛長民拱了拱手:“德輿兄,咱們不能再這樣坐着了,必須要主動出擊,否則,終有一日將死無葬身之地,不如趁着那姓衛的力量大多都集中在北方,立刻興兵攻打浙江以南,取下山陰斷他一臂,就算不能重創他,也將扼制他繼續擴張!”
諸葛長民的提議中充滿着一股狠厲,攻打山陰,以北府軍的力量至少在席中的北府諸將眼裡,那是水到渠成之事,山陰的兵力不過三兩萬而已,而北府軍能調動的機動作戰力量足足有十餘萬之衆,只不過,劉裕並未當場首肯,而是臉面隱現掙扎,因爲衛風到目興爲止都沒與他翻臉,由他來主動挑起爭端,這一步很難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