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穆之接過來,沉吟道:“衛將軍仍是晉臣,況且浙州是由孝安皇帝下詔由分揚州分置,無端興兵攻打,恐怕終是不妥,不過諸葛將軍的提議的確在理,卻不能草率從事,衛將軍不是上表請功麼?便由朝庭下詔,封其爲大將軍、越公、進九錫殊禮、另賜劍履及殿,入朝不趨,贊拜不名!”
臣下上朝時,必採脫鞋子,去除佩劍,要快步小跑,與皇帝對答時要自稱臣某某,而賜予衛風劍履及殿,入朝不趨,贊拜不名,這已經不是人臣的本份了,更何況封國號公,進九錫,這是把衛風放火上烤,逼着他謀朝篡位啊!
對於劉穆之的提議,衆人均是眼前一亮,“好!”孟昶更是大叫一聲好:“衛將軍功高蓋主,足以列封國公,陛下賜九錫與劍履及殿,入朝不趨,贊拜不名殊禮亦不爲過。
但九錫乃國之重器,天子專享,豈可輕授之?自古以來,得授九錫者,歷數有王莽、曹孟德、孫仲謀、本朝文皇帝(司馬昭)、趙王司馬倫、齊王司馬冏、石勒、石虎與桓玄,得三禮者,也是退而求其次不敢妄取九錫,計有王敦、桓溫,以上諸人,無一不是篡逆之徒,衛將軍若取九錫、受封國公、取三禮,其不臣之心已昭然若揭,我北府軍可號召天下義士共擊之!
倘若衛將軍不敢取,必令麾下文武失望,久而久之,或會人心漸漸離散,好,先生果然妙計!”
謝晦也跟着讚道:“封衛將軍爲越公,也頗有講究,衛將軍乃會稽人士。自會稽發家,會稽舊爲越地,得授越公封號理所當然,不過。越者。夷也,衛將軍若取越公。必爲中原人士不喜,若不取,又爲會稽舊部不喜,此兩難之選。左右不是人,先生寥寥數語,便使衛將軍難以取捨,令晦甚爲欽佩。”
檀道濟卻眉頭一皺,尋思道:“道濟雖未曾與衛將軍謀面,卻有所研究,此人不僅武力驚人。還智計百出,先生此計雖妙,只是,若是被那姓衛的化解了又該如何?哪怕只是極小的可能
。也不得不防啊!”
劉穆之點點頭道:“衛將軍的確不能以常理視之,不知檀將軍可有補充?”
檀道濟拱了拱手:“倘若尋不到伐山陰的理由,咱們也不能坐着等死,必須要擴張實力,故道濟以爲可伐洛陽,目前洛陽爲姚興佔據,且受南陽牽制,若以奇兵沿黃河水陸並進,洛陽旬日可破!”
劉裕一直沒有開聲,因爲席中數他身份最高,既然是討論,那麼他輕易不能發表意見,否則會對其他人產生影響,只不過,在聽到檀道濟言之鑿鑿旬日可破洛陽之後,終於忍不住問道:“哦?道濟何以有如此信心?”
檀道濟不急不忙道:“將軍,末將曾觀您以車陣大破慕容超,受了些啓發,研究出一陣勢,陣名卻月,以水軍爲依託,於距水百餘步處以戰車百乘佈下弧形卻月,兩頭抱河,以河岸爲弦,每輛車設七名持杖士卒,共七百人,陣內以兩千軍接應,攜帶大弩,每輛車各加設二十名士卒,在車轅上張設盾牌,以保護戰車,如果秦軍來攻,可憑卻月陣大破之,如果秦軍不來,可一路沿黃河北上,直至洛陽,洛陽孤城一座,豈能不破?”
沈林子沉吟道:“檀將軍此陣雖是不錯,不過,倘若衛將軍由枋頭髮水軍來攻,豈不是被他兜了底?況且由南陽至洛陽僅僅五百里,若是南陽太守王鎮惡以輕騎奔襲,兩日夜可至洛陽,這豈不是爲衛將軍做了嫁衣裳?”
檀道濟不以爲然道:“道濟料他不敢,衛將軍主動攻我北府軍,便是與朝庭爲敵,如今他用兵重點在北方,豈肯與朝庭翻臉,更何況他若自河北或南陽出兵,咱們也可發兵攻打山陰!”
劉裕眉心皺了皺,攻打山陰就相當於與衛風全面開戰,衛風的強大讓他深有忌憚,不到萬不得己他是不願與衛風開戰的,但是坐着等死就只能是被吞併的結局,檀道濟的計劃是不錯,卻有些冒險,劉裕還想聽聽別人的意見,所以他沒有發表任何看法。
劉穆之最瞭解劉裕的心思,於是向沈林子道:“檀將軍此議暫且按下,容日後再議,不知沈將軍有何提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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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林子拱了拱手:“末將以爲,伐江州較爲妥當,盧循雖投靠了衛將軍,可歸根結底,仍是晉臣,可由朝庭下詔,遷盧循入朝,因着何將軍之死,盧循必不敢來,那時,便以違命爲由,以大軍攻打入江州,即便是衛將軍,都尋不着干涉的藉口,如此,可輕易取下江州!”
沈林子把自信滿滿的目光投向了劉裕,劉裕卻不動聲色道:“今次僅爲商討,作出決策必須要反覆斟酌,要慎重,諸位還有什麼提議都大膽說出來,多一個參考,也多一份把握。”
“這個....”孟昶古怪的看了眼劉裕,吞吞吐吐道:“其實衛將軍戰無不勝,一方面與其天生將才有關,另一方面,從之前德輿兄令愛的訴說中,似乎衛將軍的武器也極爲犀利,其弩、牀弩與投石機射程遠,射速快,在作戰中發揮了極大的作用。
如果....末將是說如果,令愛自從衛將軍受封往廣州時起,便一直跟在身邊,或許多多少少能瞭解一些,如果德輿兄能問出製作方法,那對於我北府軍的意義將不可限量,末將以爲,倘若令愛真的清楚,理該不會有所保留,畢竟您是她的親生父親。”
這話一出,席中的所有人第二次眼前一亮,全都齊刷刷的望向了劉裕。
劉裕略一沉吟,便點點頭道:“本將會盡快詢問
。”說着,看了眼屋角的沙漏,又道:“好了,該出去敬酒了,今日乃是喜事,衛將軍那裡暫時不用多想,來,各位盡興,本將去去便回!”
劉裕斟了杯酒,自飲一杯之後,起身向外走去。
雖然他嘴上說不要多想,可是內室的這幾人能不想嗎?衛風實在是太強勢了,如果劉興男不回來,還可以裝作不知,可是劉興男偏偏捅破了這層窗戶紙,使得他們不得不考慮將來。
由晉滅蜀、滅吳可以看出,既使投降了也只能保個富貴平安,想要有所作爲幾乎是不可能,得勢的還是跟隨衛風時日長久的老人,這一點從吳姓士族身上就可以看出來,自從吳主孫皓開城獻降之後,哪怕是晉室在北方力量喪盡,不得不被迫南渡,正處於最虛弱之時,吳姓士族也從未真正執掌過朝政,是實質上的二等士族,朝庭始終把持在僑姓士族的手裡。
這些士族,如琅琊王氏、陳郡謝氏、潁川庾氏、龍亢桓玄等,都有個共同特點,最初是東海王越的掾屬,後被東海王越指派到琅琊王司馬睿身邊,輔佐往建康經營狡兔之窟,在東海王越病死,尤其是其勢力被石勒絞殺一空之後,就全都歸心於了司馬睿,可以說,是跟隨司馬睿渡江的老人!
以史爲鑑,所以北府諸將不給逼到絕路根本不可能降了衛風,這不以劉裕的意志爲轉移,更何況他們推翻了桓玄,重建晉統,正是享受勝利果實之時啊,哪有把摘到手的桃子交給衛風吃的道理?
劉興男是個閒不住的性子,雖然她放言要陪伴母親,可是臧愛親除了模樣衰老些,身體上倒無無礙,因此第二天就拉着十名母夜叉滿大街逛了起來,直到傍晚時分,才意猶未盡的回到了家裡。
之前家裡用膳,是劉裕、臧愛親、劉嬌與劉興男,今日則是劉興男在自京口被衛風拐走之後首次在家用膳,她總覺得,找不回以往的那種感覺了。
那時日子雖然清苦,食物也簡單,卻都是自己、母親和姑母親手做出來的,含有一股家的味道,如今的食物則是婢僕做出,儘管精美了許多,卻再也沒了家的氣息。
而且人也換了,劉嬌換成了張闕母子,對於這個女人,劉興男有種很假的感覺,另外父親也變了樣,人變的深沉了些,臉上的笑容看不出是真笑還是假笑,即俗稱的喜怒不形於色。
總之,家裡除了母親一如往昔,劉興男感覺從裡到外都對自己生出了一種無形的排斥,似乎自己不應該回來,而自己也對這個家產生了一種難言的陌生,或許,至少對劉興男而言,這已經不能稱之爲家了,只是一座豪華的府邸而已。
劉興男禁不住的生出了悔意,她想念與衛風在一起時的快樂,也想念與衛風的妻室們相處時的毫無心機,她有一種迫切想要離開,回到江陵的慾望,可是一想到母親....
劉興男看向了臧愛親,那臉上的皺紋與滿頭的白髮,小心肝頓時又酸又澀,她可以想象到,母親在家裡肯定是孤獨的,儘管身爲家裡的主母,得到張闕與婢僕們表上的尊敬,卻仍然避免不了孤獨,如果自己回了江陵,母親怎麼辦?
“興男,是不是飯食不對你的胃口?”劉興男正有些魂不守舍,張闕那滿含關懷的聲音已傳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