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道韞如何能讓衛風走掉?如今的山陰就是一堆爛攤子,也是一座不設防的城池,孫恩只是退走,指不定哪天還會再來,到那時該如何應對?
謝道韞雖是女中豪傑,但僅止於爲人處事與文才,在軍務方面卻是一竅不通,甚至政務也不擅長,而城裡的文武將兵已一鬨而散,對於這些人,她心寒了,即使回來她也不想再用,但山陰迫切需要有人出面收拾,這個時候,她只能指望衛風了。
衛風緩緩轉回身,不解道:“哦?謝夫人還有何事?”
“這....”謝道韞有些爲難,身爲高門士女,尤其還是三十年前最富盛名的高門士女,總有些傲氣傍身,之前該說的都說了,讓她軟語相求拉不下臉啊,如她這類人,臉面名聲大於生死,偏偏衛風還擺出一幅茫然的模樣!
‘衛將軍是真不明白還是假不明白?難道真被王郎傷透了心?又或是故意拿架子給自已看?’謝道韞又急又惱!
“嗯?”無意中,謝道韞的眼角餘光瞅着了衛風身邊的兩員俊俏小將,其中一人頗爲面善,尤其是鼻子令她心中一動,只是一時想不起其中的淵源,不由細細看去。
這正是剛剛由後陣奔上前的王蔓與小蘭,王蔓也明白衛風以退爲進的心思,還可能被王凝之無禮呵斥,心裡有點抹不直,當即丟了個白眼給這人,示意適可而止,不要誤了正事,便落落大方的摘去了頭盔,頓時,一頭如雲的烏髮傾泄而下!
謝道韞一怔,竟然是女子?這更加覺得面熟,可就差那麼一點點才能呼之欲出,要知道,這種感覺極其的折磨人,一時之間,謝道韞急的嗓子眼都要冒出青煙!
王蔓微微一笑,拉着小蘭不緊不慢的施了一禮:“太原王蔓見過王府君與謝夫人!”
“哦!”謝道韞立刻現出了恍然大悟之色,自責道:“真是的,難道是年紀大了?竟沒把你給認出來,唉~~你太原王氏的鼻子正是最好的招牌啊,外人想冒充都冒充不了,還望世侄女匆要見怪!”
王蔓的俏面不由微微一紅,略帶上了一絲赦然,還有些自傲,小蘭也輕掩上小嘴,一副忍俊不止的神色,看向王蔓的美目中,竟有着掩飾不住的羨慕!
據《魏書》卷三八《王慧龍傳》載:崔浩(北魏著名謀臣,自比張良)弟崔恬以女妻王慧龍,既婚,崔浩見王慧龍,曰:信王家兒也,再曰:真貴種矣!原來,王氏世齇鼻,江東謂之齇王!齇王之稱,北方悉聞,崔浩見王慧龍鼻大,遂以定其家世爲太原王氏無疑!
衛風頗爲哭笑不得,這個典故他是清楚的,只不過,鼻子大就是太原王氏?雖然當時天下鼻子又高又挺的人不多,但不可能僅有太原王氏這一家吧?也太扯了吧?
正暗暗搖着頭,謝道韞似是想到了什麼,目中現出驚疑不定之色打量着王蔓,偶爾還以眼角的餘光瞥向衛風,好半天才嘆道:“當初你太原王氏蒙遭大難,妾與王郎悲嘆不已,只恨相王下手太快,待消息傳來山陰,卻爲時已晚了,哎~~大禍已生,說什麼都沒用了,還望世侄女節哀順便,不過,你能脫得此難也算不幸中之萬幸,只是....你如何會與衛將軍在一起?”
王蔓的面孔迅速布上了一層黯然,強笑道:“侄女代先父及各位伯叔兄弟謝過謝夫人了,實不相瞞,侄女已嫁與了衛將軍爲妻,衛將軍也承諾他日爲我王氏一門討還公道!”
“哦?”謝道韞動容了,首次正視起了衛風,這是所有高門大族的通病,衛風救了她王氏的性命,她只是淡淡一謝,但以太原王氏女兒爲妻,又誇下如此海口,就由不得不暗中掂量起這個人來!
仁義禮智信,信雖排在最末,但古人,只要稍微有點良知的都重信諾,答應的事做不到,不僅自已會終生難安,還將永遠爲世人所鄙夷唾罵!
“哼!”王凝之卻冷哼一聲:“你族雖遭不幸,可高門甲族名頭仍在,豈能嫁與兵家子爲妻?而你父既亡,理該守喪三年,又如何敢枉自嫁人?不守禮法,豈是爲人子之道?”
王蔓俏面一僵,這時的她,也體會到了衛風的氣惱與不憤,這老傢伙的嘴真賤啊,她也有了種罵人的衝動!
謝道韞很是無奈,連忙瞪了王凝之一眼,沒好氣道:“你亂說什麼呢?你沒見着世侄女的髮髻挽着麻線?這說明尚處於守喪期!太原王氏境況特殊,當可便宜行事,又何必謹守禮法不放?王郎,你給妾閉上嘴巴,不許胡說八道!”
謝道韞一發怒,王凝之立時變老實了,只不過,謝道韞的目光卻連連掃視向了王蔓與衛風,似乎也在疑惑王蔓以太原王氏之尊,如何肯下嫁與一名小小的軍司馬?
別說謝道韞,即使王蔓自已每每回想起來都覺得不可思議,更何況當初答應嫁給衛風,這人連軍司馬都不是,只是個小小的流民呢!暗暗搖了搖頭,王蔓苦笑道:“此事說來話長,日後再道與謝夫人罷,如今城內新逢大難,民心浮動,軍卒官吏皆已逃散,尤爲可慮的是賊寇僅是在不明虛實之下才暫時退卻,而衛郎只有三千軍馬,此時應儘快安撫百姓,重布城防,請王府君與謝夫人速速返城妥善安置。”
“這....”王凝之現出了爲難之色,他當會稽內史,是來享樂的,而不是辦事的,會稽境內風景優美,氣候溫和,又錢糧丁口充足,恰好可以用來養老,王蔓提的兩點他根本就不知從何着手,不由訕訕道:“前次或許過於倉促,禮數未周,因此神兵不願前來,這一次,老夫齋戒數日....”
話未說完,謝道韞已氣沖沖的打斷道:“王郎,你去啊!回去拜你的大頭鬼!你從來都不聽勸,咱們王氏差一點遭了毒手,這滿城百姓受的無妄之災,正是拜你之賜!你非但不自省,竟然還要拜?好!妾管不了你,但你也別尸位素餐!哼!自此之後,會稽不用你來操心,免得害人害已,你就抱着那三尊泥像過日子吧!”
謝道韞藉着怒火,把目光投向了衛風,儘量使心情平緩了些,這才道:“說來慚愧,妾與王郎所出三子,皆庸碌無爲,而妾也是一女流之輩,對着滿城亂象不知由何處着手,請衛將軍念在百姓無辜的份上,莫與王郎計較,暫時擔負起衛護山陰的重任,妾,拜託了!”說着,深深一躬!
衛風連忙閃身避讓,回禮道:“謝夫人快快請起,末將未非不可擔當,只是身爲外軍,難免有越殂代庖之嫌,何況,王府君那兒....”
“哼!”謝道韞冷哼一聲:“事急從權,衛將軍何必婆婆媽媽?這老貨你不要理他,妾忍他很久了,今日再也忍無可忍,妾把山陰暫時交給你,你可臨機處斷!”
衛風內心竊喜,這不正是山陰之行的目的嗎?雖然只是暫代,卻總算是一個良好的開端,只不過,他的臉面現出了明顯的掙扎,過了好一會兒,才勉強道:“既如此,末將便暫代一段時日,但只是暫代,他日徹底去了孫恩的威脅,末將還得回返義興。”
頓時,謝道韞現出瞭如釋重負之色,王蔓與小蘭卻是交換了個隱秘的眼神,都從對方的眼裡讀出了一絲不齒,恐怕這一暫代,該沒完沒了了吧?除非有一天,他覺得會稽廟小再也容不下他,得換個地方另謀高就纔會走,但很可能還會留下後手,以便遙制會稽。
不過,不齒歸不齒,二女也能理解衛風,在這士人當道的年代,不使些手段,永遠都出不了頭,要知道,會稽下轄山陰、餘姚、上虞等十縣,治下丁口數十萬,是與吳郡並列的江表兩大糧倉之一,遠不是小小的義興所能相比,如果衛風能夠牢牢掌控住會稽,將會給朝庭帶來直接威脅,成爲任何人都不敢忽視的一支強大力量!於是,王蔓順着衛風的話頭問道:“衛郎,你打算如何行事?”
衛風略一沉吟,便向謝道韞拱了拱手:“謝夫人德高望重,天下聞名,安撫百姓還需要謝夫人出馬,一方面告喻全城,孫恩只是暫退,不數日必捲土重來,讓百姓們匆要懈怠,但也匆要慌亂,今次末將能以三千軍擊退孫恩,他日定能斬其頭顱!另一方面,是收散潰軍,免其臨敵逃亡之罪,由末將替王府君施以嚴格訓練,不出旬日,便可堪爲守城之用,倘若人數不足,另從良人中招身強力壯者從軍,不入軍籍,曉以厲害,相信會有人應募而來,最後還須清查府庫,全力備戰,提前作好孫恩再次來攻的準備!”
衛風這三點全爲備戰,條理清晰,主次分明,謝道韞的目中閃出了一抹讚賞,點點頭道:“便依衛將軍,山陰暫時交給你了,咱們即刻回城!”
謝道韞拉上王凝之,迫不及待的向城內走去,衛風卻向褚炎之招了招手,吩咐道:“炎之,我需要練兵整肅城防,恐怕無瑕顧及其他,山陰的府庫錢糧你要多費心了。”
褚炎之鄭重的拱手道:“請將軍放心,末將定不教生出岔子!”他的話語中透出了明顯的緊張,想想也是,山陰幾十萬的丁口,府庫物資無數,這是一份沉甸甸的擔子。
衛風拍了拍他肩膀,微微笑道:“不用緊張,凡事盡力即可,若是人手不足,可臨時招募些身家清白,且粗識文墨的百姓擔當,只是辛苦你了,走罷,趕緊回去,接下來要忙一陣子了。”說着,衛風加快了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