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莫語、方莫語。”
陸安站在方莫語的面前,一聲疊着一聲說。
“你還能拿我怎麼辦呢?”
方莫語沉默片刻,目光看向了一旁的顧曉白,只見她還端着那柄方莫語不瞭解的武器對準着自己,沒有半分的鬆懈。
“我不需要拿你怎麼辦,陸安。”終了,方莫語嘆息了一聲,他遙遙看着陸安軀體之上那蔓延而生的黑色紋理,緩緩說道:“你現在又離死亡近了一步,不是麼?”
話音落地,陸安頭頂的天花板轟然倒塌,莫道衝抱着葉傾寒協同方龍吟便落了下來,沒有突然而來的驚訝,反而像是等待許久的結局。
他們安穩地落在了地上,落在了陸與顧曉白的對面,落在了方莫語的身後,在看見陸安的第一眼,所有人的目光裡都充滿了敵意。
這讓顧曉白非常不安,她注視着面前的四人——或是說,三個清醒者與一位昏迷者,嚥了一口口水,並將槍口微微向下對着地面,有些猶豫。
葉傾寒的昏迷給了顧曉白一種非常嚴厲的警告,他現在昏迷不醒,而且冥冥之中有種聲音在告訴着顧曉白,當他再度醒來的時候,他便不會是從前的葉傾寒了。
他會變成另一個人,或許他還認爲自己是葉傾寒,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在葉傾寒選擇成爲‘他’之前,原本的葉傾寒就已經做好了死亡的準備。
是什麼讓葉傾寒選擇了殺死這個靈魂去成爲另一個陌生的存在?……顧曉白想着,她或許可以理解這個事情:或是因爲弱小,或是因爲無能。
所以葉傾寒選擇了蛻變,即便他即將變的不是他自己,他也要去成爲不愧天地站在這的人吧?
顧曉白有些頹廢地撇了撇嘴,放下了手槍,隨手放在了面前的沙袋上,她看向了離自己不遠處的陸安,他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也沒發過什麼聲音,安靜的簡直不像顧曉白認識的那個陸安。
陸安的確說不動話了,他站在原地,就連喘息也是異常粗重的。他低頭看向了自己的雙手,這雙堪稱修長的雙手如今已經被黑色的紋理佈滿,變的異常漆黑。
彷彿這雙手就是黑暗一樣。
陸安低頭注視着這個,到了最後的最後,終於開口說了話:“你瞧,方莫語,你說的沒錯,你的確快要打敗我了。”
話音落地,陸安突然揚起了手,帶動着四周的那些由他的業障組成的惡鬼呼嘯着向對面的所有人衝了過去。“但沒準在此之前,我能去收穫點同行客,不是麼?”
方龍吟瞳孔一縮,他躬身剛要開始應對這些氣勢洶洶的惡鬼,卻感到身旁一陣風迅速地掠了出去,片刻之間,那些黑影便支離破碎了。
那陣風捲着一些灰塵揚在空中,而在等待片刻後灰塵落地,其中的人影也顯露了出來,陸安沒有發聲,而莫道衝與方龍吟也沒有出聲,但是他們的臉上卻寫滿了驚訝。
站在陸安對面破開那些惡鬼的人,是葉傾寒。
葉傾寒此刻仍然是閉着雙眼的,但他卻站在陸安的對面,紋絲不動地垂着頭,卻彷彿也能看清陸安的一舉一動般。
陸安沉默地看着站在自己對面的人,眼神卻瞥向了幽靈的方莫語,他蠕動着嘴脣半響,卻還是選擇了閉口不言,轉而將所有的經歷都放在了自己的對手身上。
他揚手,《舊約神紋》立刻翻動了起來,不出片刻,那頁落在了一頁印有教皇的書面之上,陸安用他漆黑的雙手點了一下頁面,沒有吟誦任何的法決,卻有一縷金光從上透體而出,一衝上天際,隨後四散而下。
像是下了一場陽光的暴雨,顧曉白沐浴着這些四散下來的光芒,只覺得身體異常的溫暖,似乎連靈魂已一併淨化了一樣,只覺得飄飄然想升上天空之中。
“寬恕。”
陸安低聲說道,他伸開雙臂去擁抱這淋漓而下的陽光,身周的那些業障惡鬼在這光芒中蒸發,而陸安手臂上的黑紋,也隨之褪色,變成了正常的肉色。
“方莫語,你真的差一點就成功了,但總是差那麼一點,因爲你從來都不會去真正的而理解我——巧的是,我也並不怎麼了解我自己。”陸安低笑着,在這陽光的暴雨中一步一步向着低垂着頭顱的葉傾寒靠近。“想投降麼,或是說,別當我的路。”
顧曉白看着面前的情況,瞪大了雙眼,這戰局翻轉的太快,竟然讓她有些不知所措,上一秒陸安彷彿已經陷入了絕境,可是這一秒,陸安僅僅是翻翻書本,就又在衆人面前耀武揚威起來!
陸安到底藏了多少的實力?!
顧曉白想到這裡,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從前有人不斷和她說的事情:陸安早就被業障纏身許久了,而之所以他能活的這麼瀟灑,只因爲他能將那些業障壓制……你們所見的陸安的實力,也不過是其的冰山一角。
若是這些業障徹底地被這所謂的‘寬恕’淨化,那是不是代表了陸安可以放心大膽的使出全部的實力來對付他們了??
想到這裡,顧曉白更是緊張地嚥了一口口水,她已經不敢想象實力全開的陸安到底能有多逆天了,只怕面前的這幾位……包括看起來已經學會了《獵天書》的葉傾寒,也不是陸安的對手吧?
不過……若是隻要這樣便能徹底清除陸安體內的業障,那爲什麼陸安之前不這麼做呢?是因爲有趣還是好玩?爲什麼要這麼剋制着自己這麼久的時光?
或是說……這跟本只是假象?
顧曉白想到這裡,突然愣了一下。
她猛地擡頭看着站在葉傾寒面前的陸安,他嘴角的笑容似乎並不如以前燦爛,而他的手指尖隱約在顫抖着,像是極力壓制着什麼東西一樣。
陸安……真的要敗了。
顧曉白愣愣地看着面前這個執拗地站在那裡的男人,突然很想上去給他一個擁抱,即便是在他做了一系列那般令人無法原諒的事情之後,顧曉白想要去抱一抱陸安的念頭也沒有被削弱半分。
她突然很同情陸安。
“方龍吟、莫道衝……甚至是方莫語。”陸安站在葉傾寒面前許久,對方似乎沒什麼想要讓步的想法,於是陸安便低聲笑了起來。
“你們肯定在想,陸安這廝終於要死了,你看他最後的迴光返照是多麼的耀眼,也多麼的可笑——我們終於消滅這個世界上最大的毒瘤了,我們將名垂千史,成爲新大陸的創造者。對麼?”
陸安擡頭瞥着面前的所有人,嗤笑道。
“只不過在今天之後,在葉傾寒甦醒之後,你們會發現你們現在的想法是多麼的荒誕可笑,可我還是要恭喜你們,你們成功了,我的確也要死了,我已經厭倦了這麼多年的對抗,可是我還是放不下一些人,與一些多年沉寂下來的友情,但如今已經晚了,我見不到他了,也是我太心急了。”
陸安說着,看向了方莫語,他的幽魂在‘寬恕’的照耀下正在漸漸淡去——很顯然,這些陽光不禁寬恕了陸安的業障,也寬恕了方莫語這個在世的幽魂。
方莫語即將因此而轉世,而陸安呢?
他即將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我一直都想回家,可我一直找不到我的家——有意思的很,我本該是這個世界上最溫暖的人,但是我卻變成了最冰冷的人。”
陸安說着,但他看的真切,對面所有人的目光中都充滿了防備,顯然……他們沒有將陸安的這些言語聽進心中。
更不要說去深思這些話語的含義了。
所以陸安笑了,他突然大笑了起來,這輩子他從沒這麼放肆的笑過,如今他要離開了,他便要大肆地笑一笑。
笑一笑他的宿命,笑一笑他的孤寂。
“顧曉白,我教你最後一件事情。”陸安忽地轉身,將手中的帝王槍扔給了顧曉白,笑道。“王啊,要站着死,就算是倒地了,這雙膝蓋也不能彎。”
“還有……叫史叢生帶你去看看我的巴別塔吧。”
“它非常美麗。”
話音落地,陸安便直直地倒了下去,躺在了地上,面對着大地,沒有流出一滴血,可也沒有再站起來的跡象。
他就這樣戛然而止了。
沒什麼驚天動地的故事,也沒什麼纏纏綿綿的結局,走的乾脆利落,一點也不拖泥帶水。
或是說,陸安已經拖泥帶水許久了,如今他終於被時間與業障熬倒了,所以他就這樣安靜的死去,像是一個等待了死亡許久的老人一般,不着急,也不拒絕。
顧曉白手中拿着帝王槍,看着一顆耀眼的白色光芒從陸安體內透體而出,飄蕩到了顧曉白的面前,隨後鑽進了她的身軀之中。
瞬間,顧曉白只覺得感到了歸家般的溫暖。
這……便是陸安?
顧曉白愣了愣,卻看見了面前的方龍吟抽出了一柄短刃,上前想要給陸安一個徹底的了結。
“讓死者安靜的走,方莫語。”
顧曉白立刻攔住了正要上前給陸安最後一擊的方龍吟,如是說道,不知怎的,顧曉白情不自禁地就想要這麼做,算是保護這個與自己來自同一個世界的男人的最後一點尊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