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穆清望着悅影那雙閃爍着懇求的眸子。笑着囑咐媽媽:“把子揚放下來吧。讓悅影帶着他就行。”
悅影目光中就泛起了喜悅。
沈穆清突然發現女兒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
她微微笑起來,和魏氏站在一棵黃櫨樹下,看着女兒拉着兒子的小手,慢慢地走在鋪了紅葉的小徑上——悅影遇到子揚,總是有無限的耐心,與她的脾氣完全不相符。大太太則落後姐弟倆四、五步,守護着她們。
“有伴,多好啊!”魏氏目光中閃過憂鬱,輕輕地摸了摸寶哥的頭。
寶哥感受到母親的悲傷,擡起頭,如泉水般清澈的眸子裡全是迷惑。
“戴將軍總不能一輩子在遼東吧?”沈穆清笑道,“你養好了身子,再給寶哥添個兄弟,我們寶哥也有伴了。”說着,她彎下腰去笑望着寶哥,“是吧,寶哥!”
寶哥初雪般的臉上就有了淡淡的緋色,眸子中全是羞澀。
“我生寶哥的時候,傷了身子。”魏氏的語氣淡淡的,“大夫說,再也不可能生了。”
沈穆清愕然。
魏氏朝着她笑。眼中滿是痛苦:“我們家寶哥要不是戴府的嫡長子也罷,既然是,少不了有紛爭。”她突然喊沈穆清的閨名,“穆清妹妹,如果有那一天,我求你保我們家寶哥一命。”
“你說的太嚴重了。”沈穆清有些蒼白地安慰魏氏,“戴老將軍那麼喜歡寶哥,寶哥自幼聰慧,不會有什麼事的。”
魏氏自嘲地笑了笑:“穆清妹妹,我們家寶哥性子靜,你們家悅影好動,我原想,要是寶哥能和悅影結了親,我們家寶哥就有了個作伴的人,你們家悅影也有個關心她的人。可現在,卻不敢提了……免得害了悅影這孩子。”
沈穆清有些尷尬起來:“看姐姐說的。姐姐這樣的人家,寶哥要是議親,哪家不搶着來說親。我們家悅影是個猴兒,我都頭痛,姐姐也別在這裡擡舉她了。”
魏氏欲言又止,低頭看見寶哥目光直直地望着正低頭和弟弟說話的悅影,笑了笑,又摸了摸孩子的頭,道:“娘和蕭家嬸嬸走走,你也和悅影妹妹、子揚弟弟他們去玩吧!”
寶哥擡頭望着母親,猶豫半晌,到底是孩子。一張小臉笑得像太陽,給母親和沈穆清行了禮,朝悅影和子揚走去。
一開始,還挺沉穩的,後來腳步就輕快起來,最後還小跑了幾步。看得出來,他是很願意和悅影、子揚一起玩的。
“他總陪着我這個病人,性子也變得安靜起來。”魏氏望着兒子的背影,神色有些怔忡。
有些事,不是第三者能瞭解和解決的。
沈穆清沉默片刻,笑着轉移了話題:“大太太這是要把孩子們帶到哪裡去啊?”
前方,悅影牽着子揚,低頭笑着和他說着什麼,寶哥則安靜地跟在大太太身邊,和大太太說着話。
魏氏見一老三小走過了路邊的紅柱碧瓦的八角涼亭:“不進涼亭嗎?”
“可能是帶他們到石碑那裡玩。”沈穆清看見了離涼亭不遠處的石碑,“石碑在丹墀上,有石桌石墩,林子的坡勢很平緩,是個不錯的地方。”
她的話音剛落,魏氏已吩咐落後她五、六步距離的媽媽:“讓人拿了皮墊子過去鋪在石墩上,小心涼着孩子們。”
那媽媽忙笑着應“是”。叫了個小丫鬟低聲吩咐幾句,小丫鬟點頭,轉身跑到了一個遠遠跟着他們的小廝跟前說了幾句,小廝飛也似地往寺裡跑,不一會,就帶了四、五個手裡提着提盒的小廝過來,立刻有粗使的婆子接了提盒,跟着小丫鬟到了那媽**身邊,媽媽也不說話,領着人搶在大太太和蕭悅影等人之前到了石碑處。
石桌上鋪了錦繡羅布,墩上有毛墊子,四五個眉目清秀的丫鬟從提盒裡端出高腳甜瓷碟,擺上紫色的葡萄、紅彤彤的蘋果、金燦燦的桔子……還有幾個丫鬟蹲在一旁點燃了紅泥小爐在煮茶。
沈穆清汗顏。
她只讓小丫鬟們帶了兩壺水,幾塊給孩子們充飢的糕點罷了。
大太太骨子裡也是個隨性的,微微驚訝後,笑着帶着孩子去了石碑處。
寶哥就當成了主人,指着桌上的水果、點心問大太太吃什麼。
大太太見他懂事,很喜歡,笑道:“你們吃吧!”
儘管這樣,寶哥還是讓丫鬟給大太太倒了杯熱茶,他恭敬地敬給了大太太。
大太太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
寶哥就問悅影:“妹妹吃什麼?”
望着桌上花花綠綠的吃食,悅影猶豫了片刻,道:“我娘說了,一日三餐,不許吃零食。”
“零食?”寶哥不解地望着悅影,“零食是什麼?”
寶哥的問題難倒了悅影,她想了半天,有點不高興地道:“零食就是零食,你連這個也不知道……”說着。不再去看寶哥,好像寶哥犯了很大的錯似的。
寶哥微微低了頭,心裡有點難過。
大太太就笑着摸了摸寶哥的頭:“零食,就是桌上擺的這些東西。”
寶哥就輕輕地“哦”了一聲。
子揚不想吃,睜着大眼睛,望着四周都覺得有趣,步履蹣跚地圍着幾個人轉,大太太就逗着他玩。
沈穆清和魏氏走了過來,魏氏卻指了涼亭:“姐姐,我們到那裡去坐。”
可能是有什麼話和自己說吧!
沈穆清想着,笑着應了。
又有媽媽、丫鬟把涼亭收拾出來。
高大的黃櫨樹枝叉傘形地向外伸張,葉片或紅似火,或黃似金,深深淺淺,密密麻麻,鮮豔亮麗,讓空氣都變得熱鬧起來。
“真漂亮。”沈穆清由衷地讚歎,“還好魏姐姐約了我出來,要不然,我還不知道三豐山上有這樣的美景。”
魏氏微微笑,和沈穆清應酬兩句,果然和她說起家裡的事來:“……我心裡煩的很,卻找不到一個可以說話的……約了妹妹出來。想和妹妹說些心裡話……我從小得父母寵愛,到了十九歲還未嫁,家裡人議論紛紛,父母雖然心裡急,常常苦口婆心地勸我,當着外人的面卻從來說是他們的眼光太高,要找個不委屈我的女婿……可沒想到,就是他們,也讓我從家裡的姊妹中挑一個人過來……每次回孃家都說起這件事,我索性連孃家也不回了……又傳出我得志猖狂的說法來……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沈穆清聽着聽着。臉上露出異色來:“你可以給戴將軍寫封信,把這些事告訴他,讓他幫着出出主意。”
魏氏怔住:“寫信給相公?這,這……可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說着,臉微微紅起來,“我,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好!”
沈穆清不由在心裡暗暗嘆息一聲,望着魏氏單薄的身子,心中一軟,幫她出起主意來。
魏氏認真地聽着,眼睛越睜越大,臉色越來越紅……
正在這時,石碑那邊突然傳來一陣驚呼,兩人心裡不由一慌,站起來朝石碑那邊望去。
原來在石碑旁的人都圍到了丹墀的東邊,沈穆清還是一眼看到了人羣中大太太穿着丁香色妝花背子的背影——石碑中間卻不見了三個孩子。
兩人慌起來,提着裙子就往那邊跑。就看見大太太轉身——滿臉蒼白的子揚正被她抱着:“快去喊護衛!”
雖然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沈穆清聽到大太太的話,已高聲朝身邊的人喊道:“快去叫護衛!”自己卻快步朝着丹墀跑去。
魏氏小腳,很快就落到了後面。
明霞立刻一邊喊,一邊朝廟裡跑去——他們帶來的護衛或是守在寺廟外圍,或是遠遠地跟着,站在樹林的外面。
圍在丹墀的人見沈穆清跑過來,自覺地分開。
沈穆清望過去,什麼也沒有發現。
小丫鬟指着東邊,低聲地道:“小姐和少爺落到那邊去了。”
沈穆清定睛一看,這才發現,東邊一顆大樹的雜草叢中有團毛茸茸的白色。
應該是悅影身上的披風。
沈穆清朝着那些丫鬟媽**腳下掃了一眼,不由慶幸自己沒有裹腳,更後悔不應該放了常惠的假……想着,她已提了裙子慢慢朝下走去,一邊走,一邊大聲地喊着“悅影”。
這時魏氏趕到,見沈穆清進了樹林,滿臉地擔憂:“妹妹,可看見我家寶哥了!”
雖說這片樹林的坡度不陡峭,但樹林中雜草叢生。不時有幾顆礙腳的大、小石頭冒出來,沈穆清不時要藉助身邊的大樹之力,走得很小心翼翼,又怨起這裙子礙事來。
可能是聽到了動靜,草叢中就露出一張雪白的臉來——不是蕭悅影還是誰!
沈穆清見了,不由鬆一口氣。
而蕭悅影看見了母親,卻“哇”地一聲哭了起來:“娘,娘,我手疼。”
沈穆清聽着心裡就如被剜了一刀似的疼,忙安慰她:“別怕,別怕,娘就來!”說着,加快了下坡的步伐。
可越接近悅影,沈穆清就越奇怪。
悅影雙手緊緊地拽着樹下的一蓬雜草,身子直直地躺在山坡上,卻沒有看見寶哥的身影。
這時候,丹墀上傳來男子的聲音:“奶奶,您沒事吧!”
蕭颯常年不在家,所以請的護衛身手都不弱,其中幾個,不比常惠差。沈穆清聽聲音知道這問話的人就是其中一人,就微微覺得安心,忙高聲道:“快來,小姐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