襲人悶悶地不答話,早在賈寶玉挽救東府的時候,她也時常過去看,把自家的銀子撥給尤氏,尤二姐管廚房賬目,兩個人一來二去也就熟了,等到有一天寶玉打了官司,晴雯忿忿不平,破口大罵都是東府之人害的,襲人那天也慌忙跑去東府過問,誰知尤氏給她道了歉,還特特派來升擡轎子去接了,襲人能說什麼?你是大奶奶啊,哪裡有給我賠罪的份?
寧國府即使居長,但今時今日成了榮國府的附屬品,若不是賈寶玉力挽狂瀾,尤氏等人也只有像林姑娘一樣寄人籬下,看別人的眼色行事了。襲人當時焦急的等待,還好最後沒事了,她這幾個月一直在背後默默付出,毫無怨言,也只有細心的人才會發現,東西兩府中轉的資金、人口、理財、管家等事,一半出自襲人的手筆,賈寶玉的聲望才能如日中天。
每一個成功男人的背後,往往會有一個默默無聞的女人,襲人甘心做這個女人,但不代表她支持寶玉亂來,如今尤二姐話裡話外無不透露出一股子曖昧氣氛,再打量尤二姐,約莫二十出頭,那股子狐媚漂亮,把晴雯也比下去了,關鍵晴雯年齡還小呢。早就發現他們不對勁了,襲人越想越是氣苦,幾乎掉下眼淚,愈發一聲不吭了。
尤二姐見她不答話,反而想這丫頭想必是爲事務所累,理了理頭髮,也不叫她幫忙了,尤二姐自個兒再拿了火腿洗淨,鍋內加水,旺火燒開後轉小火煨至七成熟取出,去骨,去黃膘洗淨備用。把豬後蹄刮洗乾淨,與黃豆一起放鍋裡旺火燒開,撇去浮沫,加入蔥姜等調料,小火煨至七成熟去大骨,挑出黃豆備用。冬瓜、蘿蔔去皮削成球形,放入鍋中加水煮透。最後將火腿及豬後蹄放入紫砂鍋中,倒入原湯,放籠屜中蒸至爛熟,再加入冬瓜球、蘿蔔球蒸了幾分鐘。
襲人看尤二姐下廚精煉嫺熟,唯有默默嘆息,心裡肯定了寶玉和她有私情,她端了原先做好的菜出去了。
等襲人走出,賈寶玉方纔過來到門口,恰好尤二姐擡着兩盤火腿燉肘子趕過來,猝不及防之下,兩人撞了個滿懷。
賈寶玉大驚,原地不動,全身關節,包括肘、腕、腿、手隨之變化,腰脊骨往後一偏,他平日勤奮練武的作用終於體現出來,左手如猿猴攀巖,彎曲跳脫,沒有任何聲響地接住了飛向空中的盤子,順勢再來一個移動,另一個盤子輕輕巧巧地覆蓋在左手盤子上。右手攬着尤二姐的腰肢,匆匆一瞥,果然是花容月貌,柔媚到了骨子裡,賈寶玉眼睛一眨不眨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賊?姑娘如此慌張,意欲何去呀?”
尤二姐被他的一手俊功夫炫得眼花繚亂,掙脫了他的手臂,臉色微紅,尤二姐笑道:“公子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小女子意欲以身相許,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就姑娘這容貌……那不是以身相許,是恩將仇報啊!”賈寶玉評頭論足。
“你嫌棄我醜嘍?”尤二姐本來顧左右而言他,想除去彼此的尷尬氣氛,孰料這番投石問路卻換來了毀滅性的打擊,尤二姐是這樣認爲的,賈寶玉是不是嫌棄她以前的醜事?她心裡想:如果他也是像賈珍那樣輕浮浪蕩的公子哥,吃了就不認賬,便是我看錯了人,該叫烏鴉啄了我的眼睛。
“非也!非也!二姐的容貌身材,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齒如含貝;嫣然一笑,惑陽城,迷下蔡。”賈寶玉哈哈大笑。
“還不快把盤子給我,這種事情是你們男人做的嗎?”尤二姐嫣然一笑,接過盤子去了,她不曉得《登徒子好色賦》,卻聽得懂這番讚美的話,心裡更是黯然:若是如此,爲何遲遲沒有音信呢。
賈寶玉施施然到客廳吃飯,尤二姐、襲人、晴雯、林紅玉、春燕都規規矩矩的,就是晴雯那個鬼精靈嘴上功夫不饒人,偶爾取笑人幾句,等吃完了飯,尤二姐表情平平淡淡地告辭了,賈寶玉倒是殷勤懇謝了她來做飯,襲人低垂着眼簾,自去睡覺了,晴雯等人也各有事做。
撓了撓頭,賈寶玉呆想着,他不會認爲尤二姐的這種行爲是犯賤,豪門深院待的姑娘,受到的壓迫、孤獨都不是常人能想象的,他深有體會,就像《紅樓夢》中探春湘雲等小姐的自述,大概意思是說,外人看着我們錦衣玉食,榮華富貴,其實我們各有難處,那份苦楚,唯有自己體會罷了。
你站在橋下看風景,看風景的人站在橋上看你,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有時候,你羨慕別人,其實,別人也在羨慕你,尺有所短,寸有所長,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啊!
而正是因爲這種壓迫和孤獨,這些女子,往往認定一個人,就是一輩子,讓人慨嘆,好比襲人之於寶玉、彩雲之於賈環、司棋之於潘又安、尤三姐之於柳湘蓮……可謂至死不渝。
那麼尤二姐這麼對她也不算輕浮了,發乎情,止乎禮,當然,那天晚上只算個意外,賈寶玉心想:要怎麼說呢?外界的壓力自己可以抵抗,但尤二姐我並沒有深入瞭解啊!難不成尤氏和尤二姐都要收了?那會不會花心……呃,貪心了些?還沒有和襲人姐姐交代呢,她可是跟着我一起吃苦過來的。
踱步回到了臥室,迷迷糊糊地靠在睡榻上,腦海裡不由自主又浮現出了尤二姐的音容笑貌,賈寶玉敲了敲額頭,賈府的漂亮女兒遍地是,高高在上的小姐有薛寶釵、林黛玉、史湘雲,丫頭有晴雯、鴛鴦、平兒、紫鵑、金釧兒……容貌品性都不俗,以前他一直以爲別人看不上他,也懶得理會,美女再多,也不是他的菜。
可是現在尤二姐明顯看上我了,就不知道她是不是拜金女,嗯,還不能確定……賈寶玉搖了搖頭,回頭見襲人在另一邊的牀上向裡睡了,賈寶玉過去推她,疑惑道:“你怎麼了?是不是病了?過來相公給你看看。”
襲人一開始不打算理他,無奈心一軟,冷哼道:“你別再來哄我了,原以爲你是個好人,正正經經做了爺們,哪想到句句都當了耳旁風!”
“我怎麼啦?這不是好好的嗎?”賈寶玉越來越疑惑了,看襲人那副冰冷無情的模樣,只覺得心涼了半截。
“你問你自己!”襲人把被褥蓋在了頭上,忍不住掉下了淚水,她這個動作,在賈寶玉看來,就是不想理他了。
而後多少甜言蜜語,什麼“好老婆”、“娘子”、“夫人”都叫出來了,襲人依舊不爲所動,賈寶玉也生氣了,她平時不是想要個名分麼?爲什麼給她正配夫人也不開心了?轉念想想甚是無趣:原來她也有薄情寡義的一面,莫不是所有溫柔順從都是裝出來給我看的?原來女人都是這樣,我以前老是羨慕別人的愛情愛情,殊不知愛情只是騙人的謊言,罷了!等賈府諸事大定之後,我自己一個人浪跡天涯,再也不要相信這些人了。賈寶玉也自己去裡間睡了,一夜輾轉難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