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來這似乎也是可恥的,不但於律法不合,究竟道德也不允許我所說的,也許妹妹也覺得這可恥。殊不知人生下來的時候是沒有羞恥心的,人之初,性本善,你如果細心觀察小孩子就知道,人的最初不但沒有羞恥心,還沒有妒忌心。羞恥心是日後的文化、道德、習俗同化了人的,妒忌心是由於物質和不平等產生的。”
“回到最初的社會來看,才能看出人類最本質的特徵,我相信史前的社會也是那樣多婚的,一個男人可以和好幾個女人交合,一個女人也可以和好幾個男人交合,這就是氏族社會,後來因爲經濟的發展,改變了一切結構,文化變成了經濟的外在表現,政治變成了經濟的內在特徵,男人掌權之後,是以產生了妹妹所說的各種不公平、不合理。”
賈寶玉平平淡淡地敘述着:“西方有一個人叫做羅伯特羅維,他有一本書叫做《初民社會》,裡面記載了南美洲一個叫做巴西的地方,那裡有一種人,叫做波洛洛人。波洛洛人的生活,男女****十分隨便,他們在結婚之前,無論男人女人,都有過好幾次的****,包括生理和心理上的,非常的浪漫不羈,直到某一天,因爲男女分工的不同,他們就會找適合的人結婚。婚姻不是因爲愛情,而是因爲分工,波洛洛人已經有好幾次愛情了,也許我們看來是不知羞恥,但是他們沒有太大的問題和弊端,毫無疑問,這是最理想、最美滿、最適合人類本性的生活狀態。”
“今天我們尊重禮法,尊古祭古,我們看做是理所當然,是人倫,是人之常情,但是,人最初生下來是沒有這些所謂的常情的,那不過是周朝的宗法制度強加給我們的,其實人類就這麼簡單。”
“我可能想過要改變這個世界的禮法,不過或許要搭上我的一輩子,所以,我只能改變這個家,這個家也不適合我,都說了,人類是社羣動物。”賈寶玉說完了,他所說的,是那個世界的社會學家、史學家歸納出來的規律,駭人聽聞是肯定的,但是,它是正確的。
真理是正確的,不過它是冷冰冰的條文,真理和規律不像人情世故,人情世故是時冷時熱,真理卻一直是冷的。林黛玉本是聰明絕頂之人,相信一點就通。
果然,林黛玉沉默不語,靜靜地看了他一會,低頭尋思着,一時才道:“我說不過你了,兩位嫂子怕是等急了,她們可好麼?”
“很好。”賈寶玉笑了笑,林黛玉也笑了笑,隨後說了點行程安排之事,賈寶玉便起身告辭了,開導這個得了抑鬱症、早熟的小姑娘,是兄妹情分,原本就應該的,但也不宜過了。
“瞧着姑娘聊得挺開心的,寶二爺果然越來越會做人了,此番南下,紫鵑不能陪着姑娘,只能麻煩雪雁與王嬤嬤照料,那賈芸也是個靠譜的人,姑娘安心就是了,切忌不可過於傷心。”紫鵑在旁笑道。
“我知道了,不勞你三番五次地提醒。”林黛玉說了一聲,紫鵑也不介意,知她口是心非、自尊如此,林黛玉看了看兩首釵頭鳳,第一首是陸游寫的:紅酥手,
黃縢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閒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託。莫、莫、莫!
第二首是陸游表妹兼離婚再嫁別人的妻子唐婉寫的: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乾,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闌。難,難,難!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鞦韆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瞞,瞞,瞞!
黛玉看完,自己睡下了,也不知是什麼心情,門外薛寶釵來了好大一會,原本來找林黛玉聊天的,被賈寶玉一岔開,聽兩人說得入神,且古怪有趣,便不好得打斷,聽着聽着卻連自己也聽完了,更不明白是何滋味,見黛玉睡下,跟紫鵑說了不用打擾,薛寶釵如此回了梨香院。
林黛玉絕對不是一個淑女,其他的一言難以評判,《紅樓夢》後四十回對林黛玉的最大敗筆,就是把林黛玉塑造成了淑女,尤其那次黛玉生日,說林黛玉“打扮得如嫦娥下界,含羞帶笑”,讓林黛玉學會了彈琴,學會了勸諫原寶玉,不知道曹雪芹如果看到了,會不會吐血。當然,不能一棒子抹殺高鶚的功績,魯迅先生曾經引用了後四十回的兩處“白茫茫”,提醒讀者注意,還是有很多可取之處的。
賈寶玉想的是,以後的日子,不能太單調了,一輩子待在家裡,林黛玉估計也會鬱悶而死,都說了人類是社羣動物,他的用意,她不會不明白的,聰明人說話,只需要點到爲止。推而廣之,襲人、尤二姐兩位妻子,賈寶玉也不想她們一直悶在家裡,而不快樂,快樂不需要多麼刻意地尋找,總會有的,比如讓她們走出去看看香菱經營的天香樓,唱歌跳舞,那也是最適合女性、最容易讓女性開心的。
這般想着,不全的月亮已經接近了中天,人也回到了廂房,不待他去抉擇該進哪一個的房,襲人已經推開了門,在遊廊上笑着說:“你去她那一邊吧,免得人家認爲我不好相處,以後都是姐姐妹妹,我是先來者,總得讓她一回。你也說了,我年紀還不夠呢,來日方長。”
“嗯,好吧。”賈寶玉拉着襲人的手,不需要過多的話了,彼此相處了這麼長時間的人,默默擁抱了一會,賈寶玉便去了西廂房,襲人等他走了,方纔關門,喊牀底下的晴雯出來,晴雯沒好氣地樣子,腮幫子鼓鼓的,她正準備鬧洞房呢,襲人唯有笑罵,長夜漫漫,兩人罕見地拉手聊天起來。
賈寶玉作爲新郎,推開西廂房,手拿弓箭,象徵性地在新房四角各射一箭,房裡麝月、春燕手執紅燭照了一遍。原來這就是鬧洞房的習俗,長江中下游的地方,明顯的就是麝月、春燕的做法,賈府不可避免帶了南方人的習俗,而賈寶玉的做法,是北方人的習俗,入鄉隨俗,這裡畢竟是北方。
等兩個丫頭出去,賈寶玉轉過身掀開了尤二姐的紅蓋頭,房裡燭光搖曳,正是洞房花燭夜的意思,各自笑着喝了交杯酒,不想牀底下鑽出一窩人來,賈寶玉和尤二姐一時爲之變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