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文帝心中一直記着當初太過冷落貴妃母子的事, 如今鎮國公那邊暫時安定了下來,他慢慢的,愧疚之心上來,就想着補償了。
若是放在之前, 叫身邊的太監去打聽打聽, 問候一聲便罷了, 哪兒會親自走這一趟?
又是隔了好久未見, 景文帝心中想着貴妃母子見到他之後定然會十分高興, 於是便脫口而出:“也不知道那小混蛋最近如何了。”
得了吩咐後, 正在着人準備駕輦的王自全聽到這話心裡頭一頓, 忍不住偷偷覷了一眼皇帝。
小皇子纔剛戲耍了皇上一通,照理說皇上應該十分厭惡小皇子纔對, 怎麼這麼順口便問起了小皇子的近況呢?
偏偏, 皇上還一副不自知的樣子,當真是怪事。
“你這麼看着朕做什麼?”景文帝不愧是皇帝,轉瞬便察覺到了。
王自全心裡頭一驚, 好在他反應及時, 於是笑着道:“奴才只是在想,待會兒小皇子見到皇上, 定然會開心吧。”
“那是自然。”兩個月過去,景文帝已經在心中給自己的兒子找好了理由。
小混蛋之所以那個樣子,說不得就是被冷落太久,不是說不受父親關注的孩子, 便會想盡一切辦法來吸引父親的注意麼?
王自全慣會看人臉色,當即就順着皇帝的話說道:“既然小皇子學習如此辛苦, 皇上何不考慮送些東西,犒勞一下?想必皇上送的, 無論是什麼小皇子定然都十分喜歡。”
景文帝一想,也是。
難得自己小兒子如此上進,自己自然應當小小獎勵一番。
“你去,讓內務府那邊取兩支湖筆過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雖說小兒子如今還沒有正式開始習字,但早早備上,總是沒錯的。
景文帝帶着人,頗爲輕鬆的朝着秋吾宮走去。
結果……
結果這是什麼??
剛一走近,景文帝就聽到了裡頭的異動,秋吾宮裡頭似乎很熱鬧的樣子。
最初時候,聽到不同於貴妃的女子的笑聲,景文帝心頭還略感欣慰。
若是後宮能夠一直保持友愛和諧,那簡直是再好不過。
直到景文帝加快腳步,快步踏入其中,然後猝不及防,他看到了如下一幕——
午後燦爛的陽光下,闊別了兩月之久的小兒子因爲身量還小,正站在院子裡頭的石墩上,時不時的,他嘴巴里嚷嚷着什麼,同時一雙小手也在半空中揮來揮去,而那尚且沒拿過毛筆的小手中,如今正艱難的握着一堆紙片,從紙片複雜的圖案來看,那是…馬吊牌???
小小孩童,吃飯的筷子都還拿不穩,寫字的毛筆都還沒碰過,就已經嫺熟的握上了馬吊牌。
看情形,甚至十分熟練的樣子。
再看他對面坐着的,不是自己的三位妃子又能是誰?
景文帝遙記得,這三人平日裡都異常的低調,衣服也穿的格外素淨,每每在人羣中見到都相當的不顯眼。
再看如今,個個粉面桃腮,人人臉上帶笑。
只是臉上長長的紙條,實在是礙眼。
景文帝好不容易來一回,就看到自己兒子居然給自己準備了這樣大的的一個“驚喜”。
景文帝只覺得轟隆一聲,一股熱血直衝腦門,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是暴呵出聲:“你們在做什麼!”
這個聲音,有點耳熟欸……
景文帝眼睜睜的看着自己兒子轉過頭來之後,還小小的思索了一番,看得景文帝越發怒氣上涌。
糟糕,最近打牌打的太過沉迷,都忘了自己還有個爹來着。
葉朔飛快將手中的馬吊牌一扔,假裝無事發生然後行禮:“給父皇請安,父皇萬安。”
葉朔先出聲,給了趙充容她們整理儀容的時間,讓身邊的宮女幫忙取下紙條,三人心中忐忑,急忙跪下:“給皇上請安,皇上萬福金安。”
完了,被抓了個現行。
雖說馬吊不是什麼違禁物,但如此在宮中大肆娛樂,應當還是不成的吧?
景文帝定定的看了三人一眼,繼而看向一旁緊張不已的素月她們:“貴妃呢?貴妃如今正在何處?”
這可是秋吾宮中,難道貴妃竟半點也不帶管的嗎?!
話音落下的同時,容貴妃急匆匆的從殿內出來,觀她臉上還有殘留未曾擦乾淨的水痕,以及脖頸處還有破碎的小小紙屑,景文帝頓時就明白髮生什麼了。
景文帝的臉色開始隱隱發青,他怎麼也想不到,這事兒居然是貴妃默許的,甚至貴妃也參與其中。
“放肆!”
“你們可知在宮中賭錢乃是禁忌!”
暴怒的皇帝使得衆人冷汗直流,半句也不敢反駁。
只有葉朔,勉強還算是穩得住,於是他在一旁小聲辯解道:“沒有賭錢,我們就只是貼紙條而已。”
貴妃聞言,好懸沒昏過去,恨不得伸手去堵自己兒子的嘴。
都什麼時候了,怎麼還不順着你父皇一些呢!
果然,一擡頭髮現皇帝越發生氣了。
“趙充容、徐充儀、李充媛……”隨着皇帝挨個念名字,三人不由得心頭一涼,臉色也變得慘白。
就在她們以爲這回最好也要降一降位份的時候,就聽到一旁小皇子開了口。
“父皇!”
不等便宜爹把話說完,葉朔急忙道:“此事因兒子而起,是兒子找到的三位娘娘,與娘娘們無關。”
這事兒倒是真的,若非他找上門去,趙充容她們也不會受此無妄之災。
“父皇若是要罰,便罰兒子一個吧。”
“好!”景文帝眯起眼睛,“既然你這麼開口了,那連帶你母妃一起,四人的罪責都由你一力承擔,這回朕定要好好的責罰你!”
“多謝父皇。”葉朔非但不覺得緊張,反而鬆了口氣。
貴妃的臉當即就白了。
聽皇上這麼說,怕不是要下重手啊!
趙充容三人反應過來後,同樣也開始急了。
話雖如此,雖然是小皇子主動找上的門,可她們畢竟沒有拒絕。
沒有拒絕,便是默認,怎能叫一個兩歲多的小娃娃一力承擔這結果?
趙充容是第一個“噗通”跪下求情的人:“皇上,此事是臣妾的過錯,臣妾不該拿馬吊牌引誘小皇子,小皇子年紀尚小,他什麼都不懂,皇上若是要罰,便罰臣妾吧。”
反正,在這宮中行屍走肉般的活着,她也沒什麼好失去的了。
徐充儀、李充媛冷汗直冒,最終,兩人咬了咬牙,跟着跪了下來。
一時間整個秋吾宮滿是女人哭鬧哀求的聲音,聽的景文帝頭都大了。
明明是她們的不是,景文帝覺得此刻自己反倒成了那個惡人了。
景文帝都氣笑了。
一言不發,看了幾人半晌,縱使這樣幾人也沒有退卻的意思,片刻後,景文帝突然擺手:“徐充儀、趙充容、李充媛,你們三個回各自宮中去吧。”
“皇上——”
“住口!若是再敢求情,朕便連你們也一起罰!”
王自全及時上前,勸道:“幾位娘娘,聖上開了金口,娘娘們便先回吧。”
“來人,送幾位娘娘回宮!”
趙充容幾人反抗不得,三人無可奈何,臨走的時候眼中的擔憂幾乎滿溢出來。
然而葉朔此刻想的卻是,咦?只叫娘娘們回宮,沒提懲罰,看樣子便宜爹心頭的氣已經消了啊。
景文帝表面上還是一副怒火萬丈的樣子,殊不知自己兒子此刻已經覺察出了什麼。
倒也不是別的,主要是看小混蛋主動站出來,使得景文帝發現,他還是有一些可取之處的。
只不推卸責任這一點,還算是合景文帝的心意。
不過景文帝很快發現,此刻的自己還是高興的太早了。
果然不能對這小混蛋抱有什麼不該有的期待。
王自全不愧是從潛邸時就站在景文帝身邊,直到今日都屹立不倒的男人,工作效率之高,令人咂舌。
趁着之前秋吾宮雞飛狗跳的功夫,他就已經搞清楚了此事的前因後果。
剛剛就注意到了王自全在一旁打聽,故而在便宜爹問話的時候,葉朔半個字的謊話都沒說,省得便宜爹好不容易平復的心情再度失控。
雖然,實話實說的效果可能還要更強一些……
景文帝坐在上首的位置,語氣深沉,不辨喜怒:“說說吧,最近兩個月裡,你都做了什麼。”
葉朔老老實實跪在那裡,認認真真的數着:“進行藝術創作、休閒娛樂放鬆身心、按時起居……”
“朕只給你這一次坦白的機會。”
景文帝捏着手中珠串的力道加重,眼神也變得有些危險。
葉朔見狀,瞬間改口:“捏泥巴、打牌、吃飯、打牌、睡覺、打牌。”
一旁的王自全王公公肯定的點頭,聖上是這樣的沒錯。
景文帝:“…………”
“不是說要背《千字文》的嗎?”景文帝咬牙,看向一旁的容貴妃。
容貴妃這纔想起,自己那時尋他去的時候,心中是這麼想來着。
後來也不知怎的,稀裡糊塗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皇上,是臣妾的過錯。”容貴妃滿臉羞愧。
事到如今,景文帝不可能不知道是這小混蛋在搞鬼。
他才兩歲半便能想出這麼多鬼點子,饒是景文帝都不得不讚嘆一聲小兒聰慧,可是…他的聰慧不用到正道上,又有什麼用呢?
甚至於,葉朔越是如此,景文帝就越是生氣。
於是景文帝開了口,帶着罕見的耐心與諄諄教導:“你如今還不滿三歲,身爲皇子,不去做你應該做的事,如此玩物喪志,天天打馬吊你還能打出什麼名堂不成?”
這個,還真不好說……
葉朔不由得看向一旁的王公公。
王自全躊躇半晌,最終不得不俯身過去,貼在景文帝耳邊小聲提醒道:“皇上,小皇子如今的牌技,已經凌駕三位娘娘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