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會!
怎麼會是這個人而不是自己!
算計落了空, 李聿恆又驚又怒。
再看章遠和另外一個叫張文的人驟然間被點到名字,儘管有些不解,但還是按照大統領的命令從隊伍裡頭走了出來。
“九皇子說要學騎馬,你們兩個就去教九皇子騎馬吧。”
一聽說這話, 章遠和張文既驚且喜。
能夠親近貴人, 而且還是皇子, 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福氣, 就算是傻子也該知道能夠在貴人前頭露臉簡直就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 黑甲衛將近一萬個人, 又有多少人能有這種機會?
章遠只是老實, 腦子卻是沒問題。
章遠和張文忙不迭的領命:“多謝大統領,屬下現在就去!”
“嗯。哦對了, 別叫九皇子離隊伍太遠, 小心皇上怪罪。還有,教九皇子騎馬的時候你們一定要小心些,千萬不能讓九皇子出任何閃失, 明白了嗎?”九皇子如今可是皇上最寵愛的皇子, 要是出了什麼差錯,別說是他們倆了, 自己都要跟着吃瓜落兒。
大統領不得不提醒道。
章遠和張文當下心頭不由得一陣緊張。
等送走了兩人,大統領原本也打算走來着,畢竟他還有事情要做呢。
但是無意間看到了一旁的李聿恆,大統領下意識的停下了腳步。
就像是領導對於手下最出色的員工, 不論這員工級別怎麼樣,最起碼領導心裡頭肯定是有印象的。
李聿恆在黑甲衛裡頭就屬於這種人, 他雖然品級不高,但因爲夠勤快夠拼命, 人也夠聰明,難免就被大統領記住了。
見對方落選,大統領心裡頭其實還是挺遺憾的。
這麼優秀一年輕人,怎麼就沒能入九皇子的眼呢?
大統領心裡頭嘆了口氣,然後忍不住問了一句:“聽說…你身邊還帶了個弟弟?”
李聿恆多聰明一個人啊,聽到這話當即就明白自己爲什麼沒有被九皇子選中了,爲什麼,在那丫鬟明顯心動之後九皇子還是獨獨撇過了他。
李聿恆千算萬算,獨獨漏算了弟弟李俊。
他忘記了,在旁人看來,沒有父母的扶持,自己獨自一人帶着一個弟弟是多麼大的一個累贅。
尤其是父母不在了之後,按照風俗,爲兄者不光要撫養弟弟長大,還要想辦法爲弟弟娶妻生子,長嫂如母,相當於姑娘嫁進來天然就直接做了娘,這種情況下又有幾個姑娘的家裡人願意把姑娘嫁進來呢?
但其實跟葉朔猜的一樣,李俊確實不是李聿恆的親弟弟,甚至是連庶出都不是,只是父親好朋友的兒子。
這點從兩人的名字就能看出來,親兄弟哪兒會說取名字差這麼多。
李聿恆更是出身富貴人家,家裡頭父親經商,是薊州城裡頭數一數二的富商,早些年的時候李聿恆的生活別提有多自在和快活了。
然而好景不長,父親有一次行商的時候不小心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因此惹下了傾門之禍,就連幫忙奔走的好友都因此受了牽連。
兩戶人家拼盡全力,也就只將各自的孩子保全了下來。
從此,十七歲的李聿恆就帶着父親好友的兒子開始了流亡的生活,爲了躲避追殺,李聿恆更是將自家的楊字,和父親好友家的胡字統統改成了一個陌生的李字。
靠着父親當初留下的人脈,這纔在上京城裡頭勉強重新上了戶籍,和年僅十歲的李俊算成了旁人眼裡頭的親兄弟。
然而滅門之禍發生的時候,李聿恆已經十七歲了,如此深仇大恨他又豈能忘記?
流浪的兩年間李聿恆幾乎是想盡了一切的辦法,他甚至動了練武的念頭,只要把那狗官殺了,他就不虧。
但無奈十七歲的他早已經錯過了最佳的習武時機,就算再努力也就能拿個中上水平,根本就衝不進去那府衙。
至於說讀書,不是人人都能讀出名堂的,科舉三年一次,還要經歷童生試、鄉試、會試、殿試整整四個階段,哪怕考上了狀元,也要從微末小官開始做起,然後再慢慢往上升遷,普通人根本就沒有辦法從那麼多人中脫穎而出。
最終,李聿恆將目光對準了行伍。
如果說有什麼地方升遷最快,那就非從軍莫屬了,更何況那狗官是文官,手伸不到武將這裡,軍營對李聿恆來說更是一把絕佳的保護傘。
於是李聿恆就義無反顧的報名參加了黑甲衛,他之所以會這麼拼命,也正是因爲想要報滅門的血海深仇。
只是讓李聿恆沒有想到的是,隨着當今聖上在位時間越長,治理國家的手段越發的嚴明,兢兢業業、勤耕不輟之下,周遭的亂象漸漸就銷聲匿跡了。
沒有那麼多的亂象,自然就沒有那麼多的功績,李聿恆就升不上去。
整整三年過去,李聿恆就勉強得了個九品的仁勇校尉罷了。
按照這個速度下去,李聿恆自覺自己這輩子是報不了仇了,走投無路之下,他就只能另外想法子。
這麼多年日日夜夜的折磨,使得李聿恆瀕臨瘋狂的邊緣。李聿恆如今已經什麼都不在乎了,他甚至暗暗發誓,只要能夠報仇,叫他做什麼都行,什麼他都能接受,他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於是就有了剛剛那一回頭。
然而最終,他到底還是失敗了,因爲父親好友的兒子,自己的弟弟。
或許老天爺就是這麼的殘忍,李聿恆一瞬間只覺得萬念俱灰,突然就看不到任何希望了。
李聿恆渾渾噩噩的“嗯”了一聲,好半晌大統領沒有得到其他反應,嘆了口氣之後就走了。
畢竟只是個普通侍衛而已,大統領能夠多問一句就已經不錯了。
李聿恆甚至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離開的,等李聿恆反應過來的時候,大統領和章遠他們已經不見了,剩下的黑甲衛以一種怪異的眼神看着他。
畢竟在其他黑甲衛看來,李聿恆在聽說章遠兩人被選中的時候臉色就不對了,這不是嫉妒是什麼?
平常的時候這人也是這樣,總喜歡在各位大人面前顯擺自己,自認爲聰明,這下好了吧,九皇子寧願選章遠和張文都不願意選他。
另一邊。
葉朔思來想去,總覺得哪裡不對頭。
除了李聿恆那個弟弟之外,他的父母那裡感覺也怪怪的。
一般正常來說,父母要是染病去世的,一般都會寫上病故,如果是出意外去世的,也會寫上意外兩個字,屬於是人的正常反應。
像是這種沒有沒尾的極其少見,除非…裡頭有特殊情況,然後選擇含含糊糊,一筆帶過。
當然,這一切只是猜測,反正不論怎麼說,這個叫李聿恆的人都不太正常。
就在葉朔在心裡頭各種推斷的時候,大統領很快就牽了一匹馬來。
這馬是大統領根據自己的經驗,精心挑選出來的,性格溫順,尤其適合九皇子這種初學者。
屬於打它兩棍子它都不一定會生氣的那種。
葉朔看着眼前這匹鬃毛都發白了、疑似快要入土的棗紅馬,沉默了一瞬後,慢吞吞將視線轉移到了大統領的臉上。
大統領有些尷尬,他也沒辦法啊,九皇子年紀還小,在宮裡頭又養的精細,身份高貴又得寵,大統領可不得小心點嗎?
就算是出了什麼意外,反正這老馬也跑不快,幾乎不會出什麼岔子。
大統領已經將近兩年沒見這老馬瘋跑過了,所以就選它,穩當。
葉朔那麼尊老愛幼的一個人,壓根都不好意思爬上這老馬的背。
“…這樣吧,我先牽着它適應適應,先走兩圈。”
大統領自然是一點意見都沒有。
“章遠、張文,殿下的安危就交給你們了。”
聽到這話,章遠和張文的表情頓時一肅:“是!”
就這樣,正在六匹馬拉着的御輦裡頭難得有點空閒、如今一邊品茶一邊跟何相下棋的景文帝眼睜睜的看着自己兒子牽着一匹老的不能再老的老馬從自己車輦旁邊路過。
景文帝:“……”
何相:“……”
交談聲戛然而止,兩人的動作具是一頓。
“這小王八蛋又在那裡做什麼??”
王自全:“回聖上,九皇子說要練習騎術。”
練習狗屁的騎術,他分明就是在牽着一匹馬到處亂晃!
他是怎麼做到不論幹什麼都顯得吊兒郎當的?
景文帝現在已經到了一看到他就覺得堵心的地步了。
“你說說,他一天到晚的,就不能消停一會兒嗎?”
看着一邊下棋,一邊還在那裡無意識絮絮叨叨的皇帝,何相識趣的沒有吱聲,靜靜地聽着皇帝在那兒發牢騷。
另一邊,葉朔不知道自己就只是牽了匹馬而已就礙着便宜爹的眼了。牽着馬饒了好大一圈,感覺馬兒身體素質還不錯,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麼弱之後,這纔在章遠和張文的幫助下爬了上去。
經過觀察,章遠確實是那種話不多,但是很盡責的那種人,注意力一直關注着他手裡頭的繮繩,一直在警惕着馬兒的動向。
至於張文的話就比較多了,一路上幾乎都是他在說話。
葉朔剛上馬不久,就撞見了再次巡邏回來的李聿恆。
果不其然,葉朔發現他的整個人氣場都變了。
不過是一次小小的失敗而已,按理說應該不至於反應這麼大才對。
葉朔之所以這麼關注他,也是因爲這個人本身就在努力,明顯跟旁人不同的履歷在那裡擺着呢,而不是單純的想要依靠裙帶關係和自己那張臉。
基於這點,葉朔覺得對方有被考驗的價值,而不至於說看他心機深就直接放棄他。
父母都不在了,也就不存在父母期許和家族期待這一說,就是不知道他爲什麼會這麼迫切的渴望向上爬了。
天生有野心的人畢竟還是少數,大部分人首先得有外力推動,纔會有向上的動力。
李聿恆注意到九皇子路過了自己這個小隊,按照規矩,下意識的就垂下了頭。
就在李聿恆以爲九皇子會目不斜視離開的適合,卻聽上頭冷不丁傳來一個聲音——
“原來是你啊。”
“唔,擡起頭來。”
李聿恆很確定當時自己那一個回頭,九皇子肯定是看見自己了,對他突然開口也就沒那麼意外。
李聿恆不敢違背,下意識的照做。
下一瞬,又聽九皇子看着自己,似是感嘆,似是惋惜的自言自語。
“唉,哪兒都好,就是怎麼會有個弟弟呢……”
李聿恆攥緊了拳頭。
還不等他回話,就聽葉朔又問:“對了,我問問你,你那弟弟…是親生的嗎?”
自從戶籍改了之後李聿恆就再也沒有聽到過這個問題了,九皇子不會是發現了什麼吧?!
李聿恆眼中一閃而逝的驚慌並沒有能瞞過葉朔的眼睛,葉朔也只是隨便問問,沒想到這都能猜中。
像是李聿恆這麼聰明的人,不能跟他說的太多,跟他說的太多他很快就能知道自己對他感興趣了。
萬一被反客爲主就不好了。
不給李聿恆反應的時間,葉朔隨意的擺擺手,似是有些不耐煩:“算了,管你是親生不是親生,本殿下只問你一句,能不能把你那個弟弟送走。”
“若是把你弟弟送走,本殿下就將母妃身邊的婢女許配給你,如何?”
那口氣,十足的紈絝囂張,彷彿根本就不在乎人家骨肉親情似的。
一邊是滅門的大仇,一邊是父親好友的兒子,父親的好友當初更是因爲爲他們家奔走而死的。
如此抉擇放在眼前,幾句話下來,李聿恆的臉都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