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三十一

薛冰是循着蹤跡一路跟過來的, 陳斟原本是和人約了談事情,誰知道長公主和那人串通一氣,給他下了藥。

薛冰偏頭看了眼背上的陳斟, 陳斟眼睛微閉。薛冰沉聲道:“主子, 你感覺怎麼樣?”

陳斟沒說話, 薛冰心裡更沉了幾分。這麼多年, 主子很少這樣。

薛冰帶着陳斟回了府, 閒北正來回踱步,焦急地等待着,見二人回來, 面露喜色。

“大夫已經在裡面等着了。”閒北已經請了大夫在裡頭候着。

薛冰點了點頭,揹着陳斟進了門, 閒北跟在後面, 將門合上。

薛冰把陳斟放下, 扶他在牀上躺下。“大夫,你快看看。”

大夫應着, 小心地給陳斟把脈。

幾個人都沒說話,屋子裡靜得可怕,許久,大夫收回手,開口:“陳大人一直有心結吧, 鬱結在心, 又受到藥力影響, 加之受了些刺激, 所以才變成現在這樣。我開些靜心定神的藥, 等藥力過去了,應當沒什麼大礙。”

薛冰聞言語氣回溫, 和大夫道了謝,付了錢送大夫出去。

閒北看着陳斟的臉色,嘆了口氣,和薛冰說:“薛冰,主子他……”

薛冰示意他不必再說,“你去煎藥吧,我來照顧主子。”

閒北應了,開門出去。薛冰搬了個凳子到牀邊,守着。

陳斟只覺得渾身發熱,又沒有力氣,意識像是虛浮的。像在夢裡,又不像。那些陰暗的回憶像毒蛇一樣撲上來,把他整個人逼得退無可退。

男人的罵聲,女人的訓斥,鞭子揚起來,落在身上的疼痛……

“幹什麼?活幹完了嗎?沒幹完?沒幹完你還有臉吃飯?”

“過來?瞪我?你還有臉瞪我。要不是我撿了你回來,你早就死了,你還瞪我。”

“打你怎麼了?你還敢反抗?”

“我今天就打死你這個小賤人!”

“打死你!打死你!我打死你!”

……

陳斟不住地顫抖起來,嘴裡還小聲說着什麼“別打我”“不要”的夢話。

薛冰身子往前傾了傾,眸色一暗,神色着急,小聲試探着:“主子?”

——

樑懷玉費力地把倒地的門扶起來,讓小謝去找人來修門。小謝看了嚇一跳,樑懷玉只好解釋:“最近不是跟着林姑娘學武功嗎,我一時激動,就這樣了。”

小謝豎大拇指:“掌櫃的,你真厲害,假以時日也定是個悍婦。”

樑懷玉:“……”

該死的薛冰!樑懷玉又在心裡罵了他一遍。

不過陳斟該不會有什麼事吧?她都沒問題,陳斟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總不會這麼脆弱吧?

樑懷玉心裡糾結這事,主要是萬一陳斟出了什麼事,陳斟沒好的時候,薛冰來找她報仇怎麼辦?等陳斟好了,以陳斟的性格,肯定也會找她算賬的……

樑懷玉用力地一巴掌拍向自己的手,你怎麼就這麼手賤呢?

嗚嗚嗚,好痛。樑懷玉摸着自己的手,那天陳斟那一下還痛着呢,她幹嘛跟自己的手過不去。

管他呢,反正事兒都做出來了,做出來的事,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了,且行且看吧。

——

陳斟的確有點問題,陳斟回來之後,睡了一覺然後高燒不退,大病了一場。

薛冰一摸陳斟的額頭,燙得嚇人,又把昨天的大夫抓了過來,質問他爲什麼會這樣。

劍架在脖子上,把人大夫嚇得瑟瑟發抖。“壯士,這是必然的,陳大人鬱結在心,總得發作一番才能大好。”

薛冰陰着臉,這才鬆了手,大夫腿一軟,扶着旁邊的椅子站穩。

“壯士,這樣吧,我再給陳大人開一劑退燒的藥。我保證,沒什麼大問題。”

薛冰惡狠狠地說:“最好如此。”

陳斟已經很久沒病這麼重了,在薛冰的記憶裡,他跟了陳斟六年,他知道陳斟有灰暗的過去,他也有。但是陳斟很少會受那些灰暗的過去影響,這是第一次這麼嚴重。

他連帶着怨恨長公主,要不是長公主貪圖主子的美色,主子現在也不會變成這樣。

閒北煎了藥端進來的時候,就看見薛冰咬着牙不知在想些什麼。

“你來喂主子吧。”閒北說。他和薛冰是同一年被主子救下的,他對薛冰的過去只有隱隱的瞭解,對主子的過去也是。

薛冰總是喜歡板着張臉,好像全天下都欠他的似的,但是對主子忠心耿耿。

其實他自己何嘗沒有灰暗的過去呢,但是他一直覺得,人得往前看,有些事過去了,就讓他過去了。

他知道主子也一直對過去耿耿於懷,甚至已經成了心魔。

薛冰沉着臉,專注地給陳斟喂藥。陳斟昏迷着,藥喝不下去,薛冰也不惱怒,很有耐心地一勺一勺喂下去。

閒北突然想起什麼,問道:“你是在樑姑娘那兒找到主子的?”

閒北想的是,主子待樑姑娘果然是不一樣的,這種生死的時刻,都找的樑姑娘。

薛冰聽見這三個字,冷冷一眼瞪過來:“她居然把主子扔在水桶裡,不懷好意。”

啊?閒北有點愣,隨即反應過來,“這不是挺正常的嗎?人家一個黃花閨女,主子那樣,她不然要拿自己……那啥嗎?”

薛冰仍舊忿忿:“她完全可以送主子回府,我們會照顧好他的。”

話是這麼說,可……

“你怎麼知道不是主子要跟着她回去?”也不是沒可能。

薛冰又是一記眼刀飛過來。

閒北做了個閉嘴的手勢,房間裡又安靜下來。閒北一躍到窗戶邊,雙手環抱胸前,看着窗外的太陽。院裡的紅梅今年開得並不好,好些沒開,開了的已經落了,顯得有些寂寥。

“上回主子讓查的事,已經有着落了。太子。”薛冰不知何時喂完了藥,也到了窗邊。

閒北微微垂眸,沉默片刻,聽薛冰繼續說:“我……我覺得不告訴主子比較好。”

閒北微微笑起來,伸出手指,讓陽光漏過指縫,“薛冰,你以爲不告訴主子,他就不知道嗎?”

薛冰頭略略低着,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