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歌的腳下和身體周圍散落着她那燒焦的頭髮,自始至終給她修剪頭髮的人都是站着的,從開始到結束,中間一刻都沒歇息。
當素心把那件衣服從她的脖子上準備取下來時,清歌知道應是修好了,除了“謝謝”二字,清歌不知道其他的該說什麼。
聽到她說這兩個字時,素心仍是沉默不語,只是臉上掛了絲淺淺的笑顏,拿着剪刀,向門外走去,臨出門時,他像是想起了什麼,回頭,提醒了幾句。
“施主回去後多吃黑芝麻、核桃、黑米、海帶,有助於生髮。”
清歌反應有些遲鈍,他卻已離去了。
清歌把整個頭髮都摸了一邊,邊角十分柔軟,再也沒有粗糲的感覺,素心臨走時所叮囑的話語,一遍遍的迴盪在清歌的耳邊,清歌的臉不禁浮上絲紅暈。
方丈院的正房中,釋永真法師滿面愁容的盤腿坐在禪牀上,他的下方正跪着一襲穿着灰色僧衣的年輕僧人。
“素心,你可真決定了還俗?以你的悟性,修行定會在老衲之上,將來必定會成爲一代名僧。”方丈頓了一下,想到了悟性提過的那女子,忙又道:“是否與你所救的那女施主有關。”
“在素心蒙難之時,承蒙方丈收留,只是素心身上揹負着血海深仇,一輩子就這樣呆在寺廟中,怕爹爹他們在九泉之下不會瞑目,現在之所以還俗,是素心認爲時機成熟了,還望方丈成全。”
素心語氣堅定,面色剛毅,雙眸中透露出絲絲渴望之情,爲這一天,他等了整整十年。
在寺廟中的十年修行,也沒法讓他做到心如止水,放下仇恨,尤其是讓他看到了那個跟她有些像的女施主後,“報仇”二字夜夜折磨着他,這一次無論如何他都要下山去手刃仇敵。
方丈見他意志堅定,知曉多說無益,嘆息了一聲,道:“既如此,老衲就只能在佛祖面前祈禱你早日完成夙願,倘若你心願完成後,還願回來,靈山寺的大門永遠爲你敞開。”
“多謝方丈成全,方丈對素心的大恩大德,素心銘記在心!”
語畢,他又在地下連磕了三個響頭,在方丈的再次嘆息聲中離去了。
在監院中一連兩天,清歌再也沒有看到素心的身影了,在第三天吃完飯時,悟性照常過來給她送吃食,還未等她開口問,悟性便把一個包袱遞給了她。
“這是監院……素心讓小僧轉交給施主的!”
接過包袱後,清歌終於沒有忍住,問道:“素心大師這幾日是否很忙?”
悟性狐疑的看了清歌一眼,面露不悅,道:“這個想必施主比小僧更清楚,監院之前從未說過要還俗,也從未對誰這般關心過,小廟容不下施主這座大神,施主養好傷好,快些離去吧。”
清歌聽出了他話語中的不滿,也沒有太在意,只是對“還俗”這兩個字太過於吃驚。
雖對這個要還俗的人不甚瞭解,卻也從別處知道他的悟性高,也算是個得道高僧,爲何要還俗呢,莫非真是像悟性所說的那般爲了她?
這怎麼可能呢,他們也只是萍水相逢,以前根本就不認識,擡頭,清歌看到悟性正用眼正瞪着她,清歌覺得越解釋越黑,索性一言不發,拿着包袱,去了牀前。
清歌此刻在悟性的眼中就跟個會蠱惑人心的妖精一般,一想到連監院那般得道高僧都能被她迷惑,爲了她還俗,悟性的兩腿就有些發軟,看清歌去了牀前,他半刻都不敢多呆下去,奪門而出。
清歌的心思都放在了這個包袱上,壓根兒就沒有注意到悟性是何時離開的。
包袱打開後,是兩套疊的整齊的平常人家女子穿的衣服,一套是碧水色的、一套是杏黃色的,看到這兩套衣服後,清歌迫不及待的想穿在身上試一下。
把門關好上閂後,試了那套碧水色,除了衣袖有些長外,其他都很合適,清歌的心裡像是吃了蜜糖一般,很甜很甜,如此心細如髮、體貼的男子,她在前世和今生都是第一次見,清歌把這套衣服穿在了身上,不捨再脫下來了。
清歌手臂和大腿上被大火灼傷的地方,擦了這些天的藥膏後,開始結痂了。
自那日後,清歌就再也沒有見到悟性了了,給她送飯的換成了另外一個她不認識的小沙彌,這個小沙彌每日三餐定時把飯送來,又會定時過來收拾碗筷,只是整個過程一言不發。
一天天就這樣過去了,到了第七日的早晨,月牙兒突然來了,清歌的傷本就好的差不多了,早就想回去了,只是心中卻在隱隱約約的盼着什麼,遲遲沒有動身。
見月牙兒來了,這邊清歌剛要開口問家裡的情況,那邊月牙兒已泣不成聲了。
“大奶奶,大爺昨天晚上…..沒了!”
清歌滿臉驚愕,她已經有段日子沒有見到自己這個名義上的丈夫了,她甚至記不清他長什麼樣子了,除了那清瘦的身影和滿臉的病容此刻浮現在她的腦海中。
“怎..麼回事?”
大爺身體不好,清歌是知道的,卻從未想過他的身體會糟糕到如此地步,竟會突然離去,她很震驚。
“聽玉書說,大爺…大爺是吃了….”月牙兒說的吞吞吐吐,十分難爲情。
清歌看到月牙兒帶淚的臉龐羞赧一片,一副難爲情的樣子,心裡已猜出了吃的是什麼東西了。
“老爺和太太知道嗎?”
“管家昨天晚上已派人去了青山庵,然後管家親自去了鄉下的秋山莊子。”
月牙兒怕清歌太過傷心,寬慰道:“大奶奶,月牙兒說句不怕遭天譴的話,大爺在跟大爺不在都一個樣子,大爺寧願找青樓的女子,也不…….”
“青樓女子?”清歌打斷了她的話,“你不用擔心我的,我明白那個理,只恐怕這以後我們在李家的日子更不好過了。”
這事兒月牙兒本不想告訴清歌的,怕她一時難以接受,見說漏了嘴,便把她從玉書那邊聽來的,一字不漏的都告訴了她。
聽完整件事情,除了“狗血”和“心塞”四個字,清歌再也不知道該用何詞來形容了。
或許是跟他從成婚到現在就沒怎麼接觸過,清歌心中除了同情外,再也沒有其他別的感情在其中了。
收拾完包袱後,驀然發現了牀頭前的那套自己穿過的黑色男式衣服,清歌沒有任何思慮就過了去,取回,放在了包袱中,兩人離開了靈山寺。
在回城的途中,她們遇到了好心人,搭乘那好心人的馬車回城,到了快中午的時候,趕到了李家。
在大門口,清歌就望到了正上方掛了兩個白色的燈籠,燈身外面寫了一個大大的“奠”字,一股肅涼之氣撲面而來。
進了大門後,在一重院落的正中間已搭好了靈堂,裡面已經有些前來弔唁的賓客,管家在裡面正招呼着。
作爲逝者名義上的妻子,清歌知道她這個未亡人現在應該跪在靈前給他燒紙錢,只是她現在這身裝扮確實不適合馬上進去,她準備回清風苑換身孝服後再過來,卻在途中碰到了林氏和趙媽媽。
林氏雙眼紅腫,面容灰敗,被趙媽媽攙扶着,顯然是傷心到了極點纔會如此,她見到迎面過來的清歌后,道:“老大媳婦,孝服已送到你院中了,你換好後就過來,別耽擱了。”
本以爲林氏肯定又要責罵她,清歌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卻沒想到林氏竟突然變的如此客氣了,清歌一時竟怔住了,竟不知如何應答,虧得身旁月牙兒的提醒下,這才本能的點了點頭。
見清歌已離去,林氏在院中找了一處僻靜的地方,又擦了一下面兒上的淚水,憤憤的道:“媽媽,青樓那個賤蹄子找到了嗎?”
趙媽媽面露難色,手捶胸口,沮喪的道:“管護院今早已找到那家妓院,銀子也使了,妓院的鴇母就是不承認有這麼個人。”
趙媽媽也是看着大爺長大的,大爺突然就這麼去了,她心中的難過不在林氏之下,恨不得把謀害大爺之人生吞活剝的纔好。
“邵氏剛剛你也看到了,在靈山寺差點兒沒命了,她跟斌兒雖沒有做成真正夫妻,但從她對香兒的情分上,也可以看出,她不是個狠毒之人。”林氏悲憤的嘆了口氣,道:“其實媽媽心裡應跟我一樣,知曉幕後兇手是誰,鬥了這麼多年,也沒有贏她,到最後還把斌兒的性命搭進去了,媽媽,我認命了,等斌兒的喪事結束後,我就去青山庵陪老太太。”
李家大爺沒了的事,李家上下怕黃老太太受不了打擊,到現在都還瞞着的,黃老太太到現在還不知半點消息。
“太太去哪裡,老奴就在哪裡。”趙媽媽用手抹了一把眼淚,“想必莫姨娘廂房失火和大奶奶在靈山寺的事情,也跟她脫不了關係。”
“邵氏是個聰明人,心中應早已明曉,香兒在她的照顧下,整個人的狀態差不多恢復到了未成婚前,先前是我對她太苛責了,以後她若是想離開李家,我也不會強攔的。”微頓了一下,林氏淡淡的道:“莫姨娘太高估自己了,纔會死的那般慘,她也辛虧大奶奶出手,才能安然下葬。”
趙媽媽一臉訝色,林氏向來就是個驕傲如斯的人,即便做錯了什麼,也從不會反省,是被大爺的突然離去,打擊的太深,纔會如此吧,雙眼心疼的望着她。
二人又說了一會兒話,才往靈堂方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