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
蘇桎一進屋時何迤一正好翻開第二張畫,腳步放緩立在她身後,靜靜的看着她,像看一副畫一樣。
何迤一剛纔的欣喜疑惑糾結釋然滿足他都看在眼裡,這丫頭在想些什麼,一副傻樣。
傻,但他喜歡。
他心裡笑了笑,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
不知從何時開始她的一舉一動都會牽動他的心絃,而她的笑更是如一根毛毛草一般撓地他心裡癢癢的,這種感覺過去的二十年間從未有過。
是她出現的恰當?恰好出現在他吃解藥的時候,還是說她就是自己喜歡的?
何迤一被嚇了一跳,扭過頭去正好對上蘇桎一的眼,他眼裡竟含着笑意!
二人相距不過兩尺,如此近的距離,她的臉刷的一下就紅了。
好歹是個現代人,好歹是穿越來的,怎麼這麼沒出息,美男又不是沒見過,剛剛還見了鵲疆那張讓牡丹都不好意思開的絕世面孔呢!
有點志氣好麼!
“沒什麼,什麼也沒,就是昨日做了些別樣的吃食,你妹妹讓我給你送來嚐鮮。”
蘇桎一嘴角勾起,沒揭穿她的謊言,棯煜不是做這種事的人,何迤一也更本不適合說謊。
“嗯,先出去吧。”他將畫紙從何迤一手中抽出,重新在桌上鋪平,並沒偷畫女子畫像之後又被當事人發現的尷尬。
“畫!畫上爲何沒有臉?”擡步離開前何迤一鼓起勇氣,將剛纔的疑惑問了出來。
“我沒見過。”蘇桎一輕描淡寫,就如說早晨沒吃飯一樣。
“怎麼會!”蘇棯煜成日頂着自己的臉到處走,甚至去殺人,他怎會沒有見過!何迤一心中翻起波濤,疑惑的看向蘇桎一。
蘇桎一上前一步,乾燥寬厚的手掌按在何迤一頭上,輕聲道,“難道你認爲棯煜用着你的身子通身的氣質與你過去相同?她臉上的表情與你的並無異處?那些表情都不是你的。”
他的聲音史無前例的溫柔,手繞到後面。靈巧的手指將何迤一的丫鬟髻拆去。
何迤一散着發,靜靜的盯着面前的人,仔細的看着他的表情,他的五官。
這張臉與初見時沒有差別,依舊如雕刻出的玉器般精緻,只是棱角分明之餘多了些暖意,再無生疏之色亦無警惕之感。
只因不是自己的表情,沒有自己的氣息所以他纔不願畫?只想畫純粹的自己?
何迤一心頭一熱,眼裡竟變得溼潤。如此細緻貼心,實在讓人感動。
雖然很隱晦。甚至有些含糊不清。但他總算是親口承認她了。承認這份情誼!等回過神,卻發現蘇桎一已轉到後面,開始爲她梳頭,淡淡的添了句。“等百日後你回到自己的身子,我再將臉畫上。”
他做什麼都是細緻而迅速的,很快便梳好髮髻,何迤一從鏡中一瞧,竟然與上次他在馬車爲自己梳的一樣,毫無差別。
震驚之餘藉着鏡子的折射向身後看去,蘇桎一一怔率先開口解釋,“只會這一種髮髻,莫要嫌棄。”他何曾給他人解釋過什麼。這怕是第一回。
堂堂蘇大公子終於有不會的東西了,何迤一想笑卻又笑不出,只是抿嘴點頭。
“我母親在外面,她想見見你。”蘇桎一接過何迤一手中的食盒,向外走去。
“什麼。別……我,我不出去。”口才張開,聲音來不及發出人已經走遠了。
關係剛確認下來,表白含含糊糊,直接去見家長?蘇桎一處事時不是很周全嗎,這件事上怎弄的一塌糊塗,沒吃過豬肉至少見過豬跑啊,何迤一心中一陣感嘆,他不會真沒見過豬跑吧。
來不及說拒絕的話,蘇桎一已經在屋外了,何迤一遲疑了半刻整了整衣裙便也出去了。
醜媳婦遲早都得見公婆,況且蘇桎一的話說的這麼不明不白,八尺男兒在此事上和小媳婦一般無二,她得再問清楚些。
“小女何迤一見過蘇夫人。”何迤一出門便看到蘇桎一母親劉氏,立刻矮身行禮。感覺這位夫人給人的震懾比蘇桎一還強些,她雖然有些畏懼,卻不再如之前那樣躲閃她的目光。
劉氏眼中含着笑,溫和道,“快起來,莫要見外。”
她清楚自己兒子的爲人,極有原則,除了貼身的夙夜向來不允許他人進入自己的屋子,若有人尋他,在屋外輕聲喊話便可。而這女子進入時卻沒有任何猶豫,對房屋設置很瞭解,顯然不是第一次進入。
沒想到劉氏的聲音這麼和善,與她人的整體氣質格格不入,但這樣的聲音與相貌相比更像她原本的年紀。
何迤一垂眉起身,看着劉氏笑了笑,“除夕做了些吃食,帶過來給老爺夫人嚐嚐。”
“哦?是什麼?”
“梅菜扣肉,大盤雞和餃子,有些涼了,需去廚房熱一熱。”何迤一回着話,這才意識到食盒中的是剩菜。
她心頭一顫,大年初一怎能讓蘇府夫人吃前一年的飯菜!
這可是大大的失禮!蘇府這麼重禮節,她卻一開始就犯了個大錯,挑這樣關鍵的時間犯這樣大的錯誤,定會給劉氏一個不好的影響。
何迤一緊張的整個人都繃緊了,劉氏卻沒在意,反而招了招手,示意一旁的丫鬟將食盒拿去廚房熱,“去年的福分可都攢到今年了,真是好寓意。”
蘇桎一詫異的看了劉氏一眼卻什麼話也沒說。
劉氏的反應讓何迤一身子猛的一鬆,她偷偷地長吐一口氣。
硬生生把壞事說成了好事,真是好心胸好智謀,這位夫人不簡單!
三人一同向劉氏的屋子走去,這一路上何迤一得知劉氏不喜歡京城的氣氛,多年前就和蘇家老太爺還有老夫人一同住在鄉下的老宅裡,過年回來住一個月便也走了,不會多留。
何迤一表面上毫無波瀾心中早已大驚,蘇祿之統共娶了一妻一妾,妻便是劉氏,妾則是蘇棯煜的母親柴梓。
柴梓十年前去世,劉氏平日也不住在蘇府,蘇府除了蘇老爺自己只有兩兒一女,兩個沉默寡言另一個正處於青春期,雖然都很有孝心卻也不是承歡膝下的狀態,蘇老爺這些年的日子到底是怎麼過來的?
進屋入座後,劉氏笑着看何迤一,保養的很好的手覆上何迤一不知該放在何處的手上,“桎一這孩子腦袋死,有時不懂變通,你莫要怪他。”
雖然是一張面癱臉,但蘇桎一精明的厲害,再狡猾的人也躲不過他的算計,怎麼可能腦袋死?不懂變通倒是事實,何迤一心中這樣想着,嘴上卻道,“蘇大人很是聰慧,是朝中重臣,反倒是我不夠伶俐。”
她故意將蘇桎一稱作蘇大人,想從這個疏遠的稱呼探出蘇桎一或是她母親的態度,二人卻毫無反應。
“你這丫頭,嘴倒是甜,他少年時誤食無情丹,到現在整整十年,前些日子才解了毒,對情理上的東西不是很明白,尤其是男女之情。”劉氏淡淡的笑着,有意無意將最後幾個字咬的重了些,頗有深意的看了蘇桎一一眼。
劉氏隨口說出的話語讓何迤一腦中如五雷轟頂,從未有人告訴她蘇桎一中了無情丹的毒!
鵲疆倒是不止一次的說蘇桎一冷酷無情是個沒半點情感的人,但鵲疆說話總沒個數,而她也很少信以爲真,沒料到竟是真的!
他竟中了這種毒!無情丹!
七情六慾中的七情都沒了還是隻沒了情愛這一項?
電光石火之間她想了許多東西,心中五味繁雜。
眼睛一轉,意識到從未見過蘇桎一生氣或是有其他的情感表達,總是冷着一張臉……他果真七情中一情也無?
腦中回想那張面孔,回想那張不苟言笑冷若冰山的臉,心中一嘆,果然啊,喜怒哀懼愛惡欲都沒了。
怎會有這樣狠心之人,給一個少年下這樣恨的毒,讓他活在世間看着世間一切的事情卻毫無感覺,如同沒有味覺的人品嚐滿桌佳餚,食而無味,如嚼蠟一般!
不是有南山採蕨嗎,蘇桎一在南山採蕨面前那麼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哪像是個小輩,平輩都不至,怎能中一種毒長達十年!南山採蕨連換魂之術都會,區區一個無情丹爲何解不了?
何迤一將劉氏的話一字一字的琢磨,生怕又錯過了什麼或理解差了。
“前些日子才解了毒。”前些日子是哪天?
劉氏是何等的精明,自然看出何迤一的驚訝與疑惑,張口爲她解釋,“無妨,當年毒物解了一部分,除了男女之情其餘情感的多多少少都還有些,只是他性格內斂,又頗爲謹慎剋制,心中所感極少外露。至於體內殘留的毒一月前就解了,以後也不會復發,他對你的情想來也不會變,畢竟你是他第一個喜歡的女子。”
何迤一的臉刷的一下就紅了,怎說的這樣直白,與蘇桎一的含糊不清簡直是兩個極端。
雖然臉紅心跳,很贊同亦很希望劉氏所說爲實,但何迤一還是決定矜持一下,“蘇大人這樣的天之驕子,怎會喜歡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