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凝在乒乒乓乓的瓷器碎裂聲裡,將自己的嗓音壓到了最低:“抱歉,樂小姐,要借你過橋。”
樂傅雯搖了搖頭,她的臉上浮現出一抹了然的神色。
一直等到她把樓上的擺設都砸的差不多了,原本裝飾雅緻的室內一片狼藉,兩個人這纔在唯一完好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樂傅雯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從最開始的震撼裡回過神來,她低低問道:“少夫人是不是遇到了什麼麻煩?”
瞿凝低了頭,她沒有直說,只是輕嘆了一口氣:“真的很抱歉,爲了我私人的原因將你牽扯進這件事裡。這裡的損失,你派個人來報給我,能賠償的,我會盡力賠償。”
“我和少帥的關係……”樂傅雯低低倒抽一口冷氣,看她一眼,欲言又止,秀麗的面孔上顯出了幾分猶豫之色。
她顯然是準備對她解釋了,但她的猶豫卻也落在了瞿凝眼中---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瞿凝既然沒打算把自己的盤算告訴對方,又怎能強求她,將她的隱私一概告知?她……不能如此。對唐少帥的親近人,她只能拉攏,卻決不能得罪。因爲她在唐家的地位,其實並沒有外界人想象的那麼高,相反的,她可以說步步驚心,如履薄冰。根基太脆弱,感情基礎太單薄,所以她只是溫柔的笑一笑擺了擺手:“樂小姐不必說。”
頓一頓,瞿凝柔聲說道:“很感謝你的配合,其實我沒有立場,也沒有心思在意你們的關係。”
樂傅雯倏然擡頭,她臉上赫然閃過了一絲愕然。
“你是他的妻子……怎麼會沒有立場?”
瞿凝沒有回答,但她的一聲長嘆,已經道盡了她的無法啓齒。
樂傅雯沒有再問。但她臉上卻閃過了一絲沉思:“少夫人,恕我多嘴多說一句,您借我過橋,我不介意,我也可以不問原因,但你們既已經是夫妻……您總有得交代的人。”
瞿凝凝視了一眼她輪廓秀麗的臉孔。
樂傅雯說這番話的時候,有種風光霽月的坦然---實際上藉着這麼幾句話和她們之前方纔頗有默契的配合,樂傅雯已經十分鮮明的表明了她的態度:她和少帥,或者真有某些不可告人的關係,但並不是外界人猜測的那種關係。
瞿凝心底甚至有些隱約的羞愧:爲着自己最初的不該有的猜測。
她之所以會直接在樂傅雯面前砸東西,就是一種試探。畢竟,若樂傅雯真的尖叫不配合,她也能迅速轉變,將這種做戲式的砸,變成真正的打砸。
但當真的發覺樂傅雯和唐謹之並沒有“那種”關係的時候,她之前心底一閃而過的念頭,便變的有些齷齪起來。
這果然是……長處芝蘭之室而不覺其香,長處鮑魚之肆而不覺其臭了啊。
瞿凝的眉目漸漸黯然,長長一聲嘆息。
她的表情落在兩個侍女眼裡,便變成了懊悔,擔憂,甚至於是不知道該如何對少帥交代的神情。
兩個侍女互相對了一眼,素琴便在心裡下了決心:若少帥當真要爲此對公主發難,自己必然會將這件事扛下來!
瞿凝回家不久,日頭剛剛西斜,唐少帥的車子,便駛進了唐家門。
他的臉上陰雲密佈,步子又沉又重,臉色十分難看。
瞿凝並未被他身上那種外放的殺氣所懾,但她那兩個原本下定了決心要“承擔”這件事的侍女,卻看着唐少帥冰冷的神色,心裡忐忑難安起來,原本要跨出去請罪的步子,也有些遲疑了:唐少帥腰間還彆着槍呢。他可是殺人如麻的匪首啊!公主認罪,怕不過是夫妻之間的一頓吵鬧而已,若是自己認了罪……那暴戾的男子,會不會直接拔槍,一槍爆頭?
他們夫妻關係本就不睦,再吵一架,有唐大帥扛着,總也不至於死,可自己就……人微言輕,這死了都不知道有沒有塊地兒葬啊!
寶琴眼珠子轉了一轉就退後了半步,素琴想了一想,卻重重咬了咬牙,她上前一步,單膝跪下:“少帥,您別責怪少夫人!今天的事兒……”
唐終頓足,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忠心侍女。
半響,他這纔像是覺得有些好笑一般的嗤笑了一聲,擡眸看向坐在飯桌邊的新婦:“夫人沒有話對我說麼?”
瞿凝的聲音像是從牙縫中間擠出來一般,還帶着隱約的顫抖:“寶琴,素琴,退下吧。”她長嘆一口氣,“我做的事情,我自己來承擔。”
素琴一愣,還待再說,寶琴已經伸手捂住了她的嘴,拽着她給瞿凝磕了個頭,這纔不顧她的掙扎,死抓着她往外走了。
兩人到了門口,素琴甩開寶琴的手,怒道:“你這是幹什麼!那匪首……”
寶琴的眼中冷芒一閃:“你想承擔?你承擔的起麼?你以爲,唐少帥是那麼好瞞騙的人?你認了罪,他殺了你,照樣可以尋殿下的不是!我們兩個,是殿下唯二帶出宮的陪嫁,你若死了,以後唐家薄待殿下,誰來爲殿下端茶送水,誰還能替殿下說話?我們兩必須得留了有用之身,活下來,纔是最重要的!”
素琴還是不放心:“可是那人這麼兇,便是沒事還把殿□上掐的紅一塊紫一塊的,這……”
寶琴搖了搖頭:“夫妻牀頭打架牀尾和,何況公主年輕貌美,不過是尋一個外室的事兒罷了,怎麼也罪不至死的。可咱們就不一樣了,做僕役的慫恿主人,是死罪啊!”
素琴心裡雖還覺得有些不妥,但如今寶琴已經死死拽着她了,她失了先前的血勇,便也不好再說什麼,只嘆了一口氣,側耳附在了窗紙上,細細的靜靜聽着室內模糊的動靜。
待得室內只剩下他們兩人了,瞿凝這才一擡頭對上唐終黝黑深邃的眼眸,有些挑釁的擡了擡下巴:“唐少帥想怎麼處置妾身?”
“怎麼處置你?”唐終似笑非笑勾了一勾脣,看了一眼室外,“我聰明漂亮善於揣測人心的好夫人,不如給我一個建議吧?吊起來打一頓呢?還是讓我虐待你一晚上?或者,叫人賞你一頓家法?”
“……”瞿凝無語凝噎了。
實際上唐少帥故意瞧的那一眼,以及他帶着玩味的目光,已經出賣了他們兩人之間,不必言語的默契。
她對了對手指,嚶嚶假哭了兩聲,嘟囔道:“少帥你都知道啦?”
“知道什麼了?”唐少帥反問道,“知道你把我形容成會暴打夫人的丈夫?還是戰爭之後殺人如麻,導致會欺凌自己妻子的男人?”
“……”你都知道了我還說什麼嘛!魂蛋,我就不相信他們會在我們身邊安插間諜,你就沒在他們身邊安插間諜!
作爲一個很有肚量的男人,你就不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要當面讓你的夫人難堪嘛!
唐終看了她一眼----他心裡實在有氣。
瞧着她一副反省的樣子,他心裡就更加來氣,他想了一想,大步上前,冷笑了兩聲:“夫人既然做了戲,那爲夫自然不好不配合。來,爲夫幫你,把傳言坐實了吧。”
先前在牀上,她故意誘惑他,導致他失控,在她身上留下了頗爲深刻的痕跡---那些不過是稍稍過於用力舔吻吮.吸這才留下的吻痕,不痛不癢。
現如今他暴虐的名聲都傳出去了,他自己還是最後一個知道的。那他索性不必壓抑自己的欲.望了,反正,這不是她希望的麼?
唐少帥似笑非笑的樣子,鬧的瞿凝的心慌亂的跳了起來。
爲什麼,有某種不好的預感?該不會是自己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吧?
他不是大度體貼,善於接受外事外物,開明通達的人麼?
喂喂餵你別過來啊!
“嗚嗚嗚……”
貼在窗上偷聽的兩婢,沒多久就聽到了室內傳來的凌亂的聲音。
女人低低的哭叫,求饒,還有肉體劇烈拍打的響聲。
那聲音越來越響,到後來幾乎變成了無法抑制的哭泣。
殿下哭了?
素琴聽得又氣又急----她們伺候瞿凝這麼多年,還沒見她掉過眼淚呢。
只是被寶琴一把拉住:“幹什麼?”
“殿下她……”她急着想要衝進去。
寶琴搖了搖頭:“他們是……夫妻。”
只這麼一句話,就生生的止住了她的腳步,素琴急道:“那難道我們就坐視殿下被他這樣侮辱不成?”
“再怎麼樣,只要殿下一日是他的妻子,我們做奴婢的,就只能坐視。”寶琴嘆息道,又謹慎的偷瞧了她一眼,及至看見她臉上的憤憤之色,這才心底暗笑,頓了一頓慫恿道,“除非,有朝一日他失了勢,或者,殿下和他和離,到時候……我們纔有立場。”她想了一想,“我聽說,現在外頭離婚的人不少,離婚了再嫁的也不會被阻攔……新時代了嘛,以殿下的身份,要離婚或者要再嫁,應該都不是難事吧。”
“和離……對……和離”素琴好像忽然明白了什麼,重重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