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郭晞不願意讓楊青去冒這個險，內心深處還是要承認楊青的這着棋確實漂亮。十七萬人的兵力，已接近大食聯軍的極限，如今敵軍將十七萬人都塞到怛羅斯來，後方必然空虛。郭晞現在幾乎可以斷定，即便是作爲大食人大後方的拓折城，駐守兵力也不可能超過一千，只要行蹤隱藏得好，五百健羽衛騎兵得手的機率相當之高。問題是，一旦大鬧拓折城，大食人必定會對這五百人進行瘋狂的圍剿，楊青退得回來嗎？怛羅斯幾乎就卡在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要道上，楊青可以沿着日前走過的小山路繞到敵人後面，可一旦驚動了這邊，他是絕不可能原路返回的，除非……
“子吟，我不是反對你的提議，不過襲擾敵後的事情，大可交予他人領隊，不用你自己親力親爲吧？”郭晞認爲，要想保得楊青平安，又不可惜了這招妙棋，唯一的辦法就是別讓他帶隊。
“唔……希烈言之有理。”高仙芝瞬間想起了楊青的家世背景，覺得郭晞的提議很是穩妥，“子吟，你還是留下來的好。”
“高公，希烈，你們二位的美意楊青心領了。”楊青平靜如常，“不過此次偷襲拓折城，必然要用到火器。試問健羽衛上下，誰比我更熟悉此物？再說了，我畢竟是健羽衛的左郎將。請二位成全！”
“那就我去！”郭晞臉沉了下來，“你不會以爲我比你差吧？”
楊青笑了：“希烈，你是主將，這邊抄大食人的後路還要你親自指揮，這事你不會放心讓他人代勞吧？”
雖然楊青在笑，但整個帥帳內的人都能看出他的堅持。
高仙芝還待勸解，楊青已截住了話頭：“高公，我是軍人，大唐的軍人。”
“好吧。”沉默片刻後，高仙芝果斷的點頭，再不答應就是侮辱楊青了，“咱們來合計一下。”
“從小路穿出去，繞到白水城以南……”
“高公，末將以爲，不能走白水城南。”楊青毫不客氣的打斷了高仙芝的部署，“白水城如今同爲大食聯軍補給地，即使守軍不多，偵騎是必定少不了的，萬一行蹤敗露，就算拓折城能得手，五百弟兄也斷了歸還之路。末將絕不願以累累白骨成就個人戰功，只要有一線可能，我就要帶兄弟們回家！”
高仙芝凝視楊青良久，重重一點頭：“好，說說你的想法！”
“之前繞道千泉山時，末將曾留意山中小徑，雖艱險難行，但也並非絕路。況且末將仔細盤問過胡商阿伊吉，確有一條斷斷續續的山路通向拓折城方向。此次出征乃偷襲，能隱藏得越久才越好。我想一直摸到拓折城城下再突然發難，得手後沿大道疾行返回，不給怛羅斯敵軍反應時間！只要配合好高公這邊動手的分寸，說不定還能趕上希烈破城之際！”
“好！此計雖大膽之極，卻也完全可行。高公，幹吧！”段秀實聽完精神亢奮、躍躍欲試。
郭晞驚異的看着楊青，這小子真是成熟了！
高仙芝霍的長身而起，急促的踱了幾步後，盯着楊青的眼睛問道：“你需要多少時日？”
楊青心下快速盤算一番：“各帶雙騎的話，潛行過去五日足矣，疾馳回來，日夜兼程只需三日……”
“好，就是五日！幾時動身？”
楊青長吸一口氣：“末將想……連夜出發。”
“兵貴神速，子吟有大將之才。”高仙芝欣慰的拍拍楊青肩頭，“諸將聽令！”
“郭晞與楊青速速挑選健羽衛精銳五百，連夜啓程，奇襲拓折城；一旦大食援軍全部趕到，命葛邏祿部作前軍單獨攻城，與敵僵持；屆時四鎮兵馬務必與葛邏祿部拉開距離，分列兩翼警戒；明日起四鎮軍輪流作前部攻城，直到敵援齊至；命拔汗那部攜糧草輜重後撤至東岸；健羽衛餘部轉移至東岸上游待命！”
“是！”
走出帥帳，迎面一陣涼風襲來，吹得人精神一振。
“五百騎真的夠了？”既然軍令已下，郭晞便絕不再婆婆媽媽，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兄弟安危了。
“應該夠了。”楊青輕鬆一笑，“不過，你可得真的上心，幫我好好把把關，此去禍福難料，身手敏捷、腦子靈活的，生還機率應該大些吧。”
“嗯。”郭晞知道這是實話，也不必開口說些沒用的假安慰，“幸虧聖上自開春後準了我們擴編的提議，若只是以前三千六百人的建制，挑出五百好手還真的有些難。”
“不必把軍官都調出來，反倒是普通士兵最好。你知道，我這人威信沒你高，帶的軍官多了，怕使喚不趁手啊。”楊青臉上笑嘻嘻的，根本不像是要去搏命的樣子。
郭晞卻聽懂了，楊青是怕帶走的軍官多了，萬一回不來，健羽衛必定元氣大傷。
“行，依你。哎，說真的，要不你把我親衛隊也帶上吧，畢竟……”
“別扯了，我的親衛不比你差。再說你這狗屁主意，既不通情，也不達理，別說你我了，你問問李陽，他答不答應？”
“算了，好心當成驢肝肺。想想，還有什麼要交代的？”
“對了，葉關我得帶走。”
“你不要我還不肯呢，葉關可是騎曹，有他在，我放心一半。”
眼看就到駐地了，郭晞朝楊青努努嘴巴：“我去叫葉關司馬林準備準備，你先回去收拾一下，半個時辰後來找我。”
楊青哈哈一笑：“讓我去寫遺書？不至於不至於……”
郭晞尷尬得要死，怎麼就沒心沒肺呢。不想寫就算了，非得說出來臊自己一把就爽了？
“滾！”
張南想了又想，還是覺得放心不下：“公子，還是把大哥叫回來吧，他的心智武功，比我只高不低……”
Wшw ◆тtkan ◆C ○ “哎呀行了行了，咱是偷偷的去，放了火就跑，沒什麼危險，明白？”楊青很不耐煩。
奇襲敵後怎麼成了偷偷去放火了？張南哭笑不得：“這次是真的去玩命，屬下是怕一人擔待不來，萬一有所疏忽……”
“不行！”楊青正經了點，“商漢得看緊那個‘沒了力氣’，誰敢保證那冷血小子不耍滑頭？那可是咱們取勝的關鍵！再說了，亦清不是也跟着去麼？不怕不怕，你別囉嗦了！再嘮叨我連你都不帶了！”
司馬川聽得奇怪：“沒了力氣？那是啥？”
張南忍住笑，低聲解釋：“是葛邏祿部的新葉護，名叫‘謀落乞力’，公子老說人是沒了力氣。”
三更天，精心挑選的五百健羽衛騎兵，各帶了兩匹駿馬，在楊青和葉關的帶領下，悄悄沒入了夜色之中。
怛羅斯城內，齊雅德召集了所有高級將領，着手佈置新的作戰計劃。
“安西軍攻城勢頭非常兇猛，但是希望各位能夠沉住氣，再堅持兩到三天，就是我們大舉反攻、揚眉吐氣的時候！爲減輕正面壓力，穆罕默德、阿普杜拉各派遣千人輕騎兵，沿怛羅斯河西河岸襲擾唐軍的側後翼，謹記，不可戀戰，與敵保持安全距離，儘量使用弓箭！”
“是！”
“阿爾汗將軍，石國兵士這幾日傷亡巨大，明日起，請貴部接替城防，與巴扎爾將軍輪守，有沒有問題？”
“沒問題！”
阿爾汗躬身答得恭敬，心裡卻將齊雅德全家老小齊齊問候了一遍。明知這是大食人在保全自身實力，可實力不濟，沒處訴苦。再說，連塔拉立丹都幾乎拼光了老本，人家地頭蛇都沒說話，更輪不到他了。
齊雅德也明白打一巴掌給個甜棗的道理，不能光叫別人幹活自己乘涼，繼續扭頭吩咐道：“明日南北兩翼要繼續組織衝擊，遏制對方肆無忌憚的攻城！”
“是！”
“溫古爾，白水城到怛羅斯之間的偵騎增加一倍，嚴密監視安西軍的動靜！白水城已成爲我軍重要的補給地，讓賽義德帶五千人西撤三十里，以防白水城有變！”
“是！”
齊雅德閉目想了片刻，確認此番安排應無大礙，足可支撐到援軍趕到了。
衆將告辭之際，齊雅德猛的想起一事：
“對了，明日多留個心眼，看看唐軍的調動，今天他們主攻的好像換了一撥人。特別給我留意葛邏祿部的位置！”
事關重大，楊青絲毫不敢怠慢，讓葉關特意挑了十幾個機靈的，胡亂穿了一身稀奇古怪的衣服，扮成胡商親自在前一里的地方探路。其餘的人由楊青親自帶隊，就像做賊一般偷偷摸摸，戰馬全帶上嚼子，草墊子包了馬蹄，否則動靜顯得有點大——年前在楊青的建議下，健羽衛所有的戰馬都釘了馬蹄鐵，如今已開始逐步在全大唐的騎兵中進行推廣。
擡頭看了看日頭，估計又已經走了三個時辰了，楊青下令原地休息進食。大家紛紛掏出隨身攜帶的麪餅啃了起來，不能起明火做飯，只能將就了。
楊青則拉了司馬川看地圖：“亦清，你這圖在哪弄的？怎麼就比兵部的還精細呢？”
“公子說笑了，就是商隊自己用的，跑來跑去的就熟了。”
還是商人勤奮啊，只要有個“利”字驅動了，一張地圖也比國家機構做得更專業。楊青正在胡亂感慨，忽聽得前面亂糟糟的。剛詫異的擡起頭，張南已跑到了跟前：
“左郎將，前邊抓住一名胡人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