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藉着漸漸理清的前世記憶, 我很快就掌握了我這妹妹的性子與喜好,並在心下擬定了同她交好的計劃。因爲我知道,儘管那個高高在上的男子並不重視親情, 但我眼前的這一個, 卻對少女極其在乎。換言之, 只要令這個三公主站在我這一邊, 我就擁有了一部分將明辛綁在身邊的籌碼。
事已至此, 多一個助力是一個助力,即便是心不甘情不願的,也無妨。
是的, 既然他們誰都不肯放過我和我珍愛的人,那我就只能想盡一切辦法自救了——哪怕, 我將不得不因此而變得不擇手段。
“你怎麼知道本宮抱病十年?”果然不出所料, 我臉上的笑容尚未褪去, 眼前的少女就驀地從愣怔中抽離出身,隨即脫口而出道。
“回稟公主, 民女承蒙蒼天眷顧,有點兒知過去、通未來的本事。”見對方已然毫不設防地上了鉤,我這就大言不慚地扯起謊來。
“真的?!”然而天真爛漫的少女卻絲毫不覺荒唐,她的嘴裡雖是這麼問着,面上卻已流露出毋庸置疑的驚喜——而非狐疑之色。
“回公主的話, 民女不敢誆騙公主。”我毫不動搖地低眉稱是, 一雙眼卻旋即看向了對此未置一詞的明辛。
果不其然, 他的一雙劍眉已然擰起, 顯然是對我的所作所爲有所不滿。
“凌邈, 適可而止。”須臾,未等我啓脣再欲一言, 耳邊就傳來了明辛似是染着薄怒的聲音。
“大人,你不就是因爲民女的這一本領,纔將民女領進宮裡,進獻給皇上的嗎?”可我卻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回以無懈可擊的笑容,而後悄無聲息地衝男子使了個眼色。
大概是被我這出人意料的一言一行給唬住了,又或許是多少對我還有葉子書等人心懷愧疚,明辛情不自禁地張了張嘴,但話到嘴邊還是嚥了回去。
須臾,他冷不丁神情鬆動,轉而噙起溫柔似水的笑意,側首注目於對我生出了興趣的少女。
“公主,皇上還等着見人,我先帶她離開,好嗎?”
不想讓我繼續同公主接觸嗎?他還真是護着她啊……
“哦,好……那,那你辦完了事,一定要來找我。”
也難怪明辛會小心翼翼的,我這惹人憐愛的妹子一心一意惦記着他,他會陷進去也無可厚非。
“嗯。”莞爾着答應下來,男子這就向後退了兩步,彬彬有禮地朝少女行了禮,“臣告退。”
那之後,少女依依不捨地邁開了步子,留下我和明辛二人保持着不同的姿勢,恭送她的離去。
而她才一走遠,男子臉上的笑容就驟然褪去。他皺着眉頭對上我淡然投去的目光,劈頭蓋臉就問我意欲何爲。
“明大哥在怕什麼?”可我聽罷卻只輕笑一聲,就自顧自地望向了少女遠去的背影,“我不過是跟我的妹妹打個招呼再開個玩笑,你何必如此緊張?”
“你故意引起公主的注意,會是打招呼和開玩笑這麼簡單?”
我又笑了。
“你以爲全天下的人都和你的主子一樣?”
意味深長的一語一出,對方纔倏地愣了愣。
“走吧,去見你家主子。”
可惜,我無意與他多言——一個將要反客爲主的人,勢必當先在氣場上壓過對方。
心中架起的一張譜愈發清晰,已經作好初步打算的我這就徑自跨出腳步,示意他趕緊跟上。
男子無奈,只得先領着我去了一國之君的御書房——用腳趾頭想也知道,這種事情是不會發生的,因爲我那一心想置我於死地的皇兄,可不會傻乎乎地把自個兒的黑歷史引入衆目睽睽之下。
是以,明辛只把我帶到了一座偏遠的宮殿裡——在那裡,我才總算見到了那闊別十幾年的兄長。
只見那與我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男子穿着一身明黃色的龍袍,面無表情地端坐在殿內正中的位置,一動不動地目視我步步靠近。
“你不向朕下跪?”直到確信了站定在不遠處的我無意跪他的事實,他才主動開啓了雙脣。
而時隔數千個日日夜夜——不,是恍如隔世後再一次聽聞那陰鷙的嗓音,我卻不再如同上輩子那般怒不可遏。
“我爲什麼要向一個六親不認的將死之人下跪?”
他聞言面色一凝,大抵是覺得,這“六親不認”還好說,那“將死之人”是何狂言?
然而,這個心狠手辣的男子到底是在那高處不勝寒的位置上坐了將近三年,短暫的慍怒過後,他突然就揚脣陰冷一笑。
“沒想到十二年不見,你已經變成了一個瘋子。”
“瘋子?”我聽了這話,也跟着笑了,兩隻眼毫不畏縮地直視着他的面孔,“我是好心提醒你,下個月的這個時候,你會遇上一場血光之災,你卻說我是瘋子?”
此言一出,不論是出於被詛咒的憤怒,還是緣於被預告的驚懼,眼前這個生性狠辣的男子,都無法做到無動於衷。
“哈哈哈哈……”他冷不防仰天大笑幾聲,隨後恢復原先之姿,再度與我四目相對,“不愧是與朕一母所出的妹妹,都這個時候了,還能夠臨危不亂。”
“必須的。”在對方笑聲中漸漸斂起的笑意,這就因他的一句話再次綻放,我目不轉睛地注視着男子的臉,啓脣好整以暇地說着,“不光是我,一個月後的今天,也請皇上務必努力做到這一點。”我頓了頓,躊躇滿志地勾着脣角,“如此,纔有可能助皇上逃過命中大劫。”
“荒謬。”可惜對方似是並不爲之所動,連說話的語氣都未嘗生出變化,“你以爲在這裡信口胡謅、危言聳聽,朕就會放了你?”
“皇上下月初九會去南山狩獵,隨行的名單裡,有朝中兩大將軍及後起之秀,還有一直與皇上貌合神離的五皇叔。”直至下一刻我氣定神閒地道出這樣一番話,才終是叫他情不自禁地神色一改,“而那個被皇上認定爲有賊心沒賊膽的五皇叔,曾經暗中命密談來尋找我的下落,以期借用‘魔性’一說,動搖皇上的地位。”
正因如此,那一天,唐立纔會硬撐着最後一口氣,將那塊刻着祥龍的御賜令牌交給紅青,爲的就是告訴她,那些追兵是皇帝派來取我性命的,而不是想要利用我、拉攏我的那個皇叔遣來尋我的。
言說至此,我心中一陣鈍痛,面上卻只能繼續從容不迫道:“可惜,被皇上的人捷足先登,他失敗了,便打算來個破釜沉舟,在狩獵時安排高手,行刺一國之君。”
“你怎麼會知道這些事?!”
是啊,你一定會覺得驚訝,一個遠離宮廷十幾年的女子,不可能知曉這些恐怕連很多大臣都不清楚的計劃與內(和諧)幕。因爲你們誰都不可能想到,如今的這個我,是承載着前一世的記憶而來,那些你們還無法未卜先知的將來,我已經能夠清楚地預見。
所以……
“皇上不明白嗎?老天爺在替你關上一扇門的同時,必定會爲你打開一扇窗。”我故弄玄虛地笑着、說着,看着對方的臉色慢慢地沉了下去,“魔性是我與生俱來的災難,但我卻也因禍得福,有了預知未來的本領。”
“預知未來?呵,別再胡言亂語了。你以爲,這些怪力亂神的東西能騙得到朕?”男子不自覺地動了動原本正襟危坐的身子,面上露出顯而易見的輕蔑之色,“依朕看,朕打算去狩獵的事以及皇叔的事,都是明辛告訴你的吧?”
“他是皇上的手下,與我非親非故,怎麼會做這種損己利人的事情?”對於男子的這一席話,我只覺頗爲好笑,故而仍舊鎮定自若地注目於他,“更何況,皇上心裡不是很清楚的嗎?方纔我所述之事中,有相當一部分,分明是連明辛都一無所知的,他又怎麼可能向我泄密?”
是了,我可以確信,眼前的這個男人,根本就是在唬弄我。他故意裝出一副沒有被我嚇到的樣子,可心裡頭卻早已經犯起了嘀咕,因爲,根據我的記憶,那些的確是在這個時間點上僅有極少數人知道的秘事。
因此,我有恃無恐地笑對敵人,終於如願以償地目睹了其失色後的憤恨。
看來我這個哥哥雖然冷酷無情,卻也不至於太過於陰險狡詐、不好對付。
如此一思,我心下不免篤定了幾分,看他的眼神也更爲從容了。
“哼……一個月。朕就容你多活一個月。”過了一會兒,他冷笑着哼了一聲,忽而不緊不慢地站起身來,朝前踱了兩步,“如果一個月後什麼都沒有發生,你欺君罔上,裝神弄鬼,便等着死無全屍吧。”
狠戾到恨不能飲其血、食其肉的語氣,完全不該自一個雙胞胎兄長口中吐出。可現實殘酷,此時此刻我親耳聽聞的恐怖威脅,的的確確是出自我那親哥哥的那張嘴。
說我是瘋子……這個人,纔是真正毫無人性的瘋子吧。
我忽覺不寒而慄之際,對方似乎還嫌發泄得不夠,愣是又獰笑着補充說:“對了,朕差點忘記要提醒你一件事。如今,那個隱姓埋名的女子和那個陰陽怪氣的太監,還都在朕的手裡。你若是敢耍什麼花招,朕定會在送你上路之前,先讓你親眼看到他們被凌遲處死的模樣。”
話音落下,我自是面色一沉。但我很快緩過勁兒來,不慌不忙地衝他揚脣輕笑。
“皇上想來沒有聽懂我的話。”
他雙眸一眯,一語不發地注視着我。
“現如今,唯有我才能助皇上避免災禍。因此,我身邊的那些人,還望皇上能夠以禮相待。否則的話……”我沉着臉牽動了嘴角,忍着慍怒與之對視,“我等無辜喪命之時,便也是你黃泉路上作伴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