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史書上記載的那樣,苻堅太自信了。
不過,就眼前的形勢來看,他也確實有自信的資本。
此番苻堅親率八十萬大軍迎戰晉軍八萬,無論在數量上還是士氣上都高出晉軍一大截。
秦君之勢猶如洪流猛灌,銳不可當,片刻間便將晉軍逼至淝水而不得渡。
苻堅又沿着淝水排兵佈陣,全然不給晉軍任何突圍的機會。
面對這樣的戰局,除了自千年後而來的林珍惜,沒有人會想到即將發生的戲劇性變化。
然而唯一知曉結果的人此時卻在一片渾渾噩噩的思緒之中
不知怎麼的,自從那日聽了苻堅的一番言論後,林珍惜的腦中就猶如跑馬燈似的閃過了許多畫面。
她想起關於秦始皇遇見外星人的故事,王嘉最終將這個故事收錄進《拾遺記》竟然是因爲聽了她的講述。
還有《拾遺記》本身,那個名字竟也是因爲她無意間提起,才被王嘉聽了去。
可是這些東西明明是因爲她在史料上看到了纔會知道的啊!
到底什麼是因,什麼是果,她到底是參與者還是見證者,所有的一切就像是糾纏在一起的一張網,循環往復,找不到源頭。
所謂因果或許已涉及哲學的高度,原不是她這樣的普通人能夠想明白的。
可是順着這條線摸索下去,林珍惜卻得到了一個可怕的假設:如果說她早已捲入這段歷史並與之糾纏不清,那麼慕容衝呢?是否她也捲入了慕容衝的命運?
想到這裡,林珍惜霎時一驚,她想起離開平陽時對慕容衝說的話,她說他一定會起兵攻向長安。
那時的她不過只是以爲自己透露了些許歷史給他,如今反過來想,倘若這句話真被他聽進去,會不會他的揭竿而起也與這句話的心理暗示有千絲萬縷的關係。
那麼後來慕容衝攻佔阿房城,兵圍長安,被擁立爲皇,直到最後被臣子所弒,會不會都與此相關。
如果真的是那樣的話,她豈不是成了害他英年早逝的直接幫兇?
林珍惜越想越震驚,正驚駭得不知所措之時,卻聽到帳外不知誰喊了一聲:“秦軍敗了!”
緊接着,整個後方軍營便陷入了一片混亂之中。
林珍惜忙來到帳外,看到的卻是令人難以置信的場景。
但見今晨還井然有序的秦軍,現下已經是人仰馬翻。
士兵們扔下武器,解下戰甲,尋機逃竄;醫員扔下傷兵,兀自奔逃;戰旗扯落在地,被來往的人羣和戰馬踐踏……
前方大軍在不斷的後撤,從這個方向看來,確實像是攻而不敵的退兵。
再加上營帳間有人奔走高呼“秦軍敗了,晉國就要攻過來了!”,惶恐的情緒不過片刻已在秦軍中蔓延開來。
不等前方消息傳來,秦軍後方的軍隊已經難成陣型。
秦軍的軍心已經散了。
見此慌亂情形,林珍惜正在思索下一步該往何處去,卻有人自身後一把將她撈上了馬匹。
林珍惜大駭,心道莫不是有人趁亂要將她擄了去,要知道自從她在朝堂上對卦象大加評論之後,朝臣中可有不少將她視爲妖女,欲除之而後快的。
正拼命掙扎,林珍惜卻聽得一個熟悉的聲音自耳邊傳來:“是屬下,莫聰。”
她慌忙轉頭去確認,但見身着普通士兵服侍的莫聰一手持着繮繩,一手將她固在身前,面上表情還是一如既往的堅毅,讓人看了莫名的覺得可靠。
林珍惜放下心來,調整姿勢在馬背上找了個舒適些的位置抓好,而後看着那匹馬衝破一個個早已散亂不堪的營帳,突破重圍,逐漸脫離秦軍營地。
在無比刺激的奔逃中,耳畔疾風猶如鬼狼呼嘯,林珍惜不得不縮緊了脖子,直到馬匹速度漸緩,才終於找到機會詢問莫聰:“你怎麼混在軍隊中了?我們這是要去哪兒?”
莫聰仍快馬加鞭的急着趕路,順口應道:“秦軍已經自亂陣腳,戰況尚且不明,若是秦軍敗了,只怕不能再回長安。”
“會敗。”林珍惜不假思索道:“秦軍一定會敗。”
莫聰頓了頓,似乎對她的篤定感到詫異,而後說道:“若如此,屬下將送阿瑤姑娘到一處安全的地方。”
“不要!”林珍惜卻斬釘截鐵的拒絕了莫聰的提議,並道:“帶我去平陽,我要去平陽!”
如果說她真的已經糾纏進這段歷史,那麼現在她就要去糾正自己犯下的錯誤,她要去提醒慕容衝,告訴他秦國一定會亡,但可不必亡在他的手上,而他只要不稱皇,也就不會被身邊的臣子所弒。
如果說歷史真的爲人所塑造,那麼苻堅做不到的,她未必也不能做到。
見莫聰沉默不語,不否認也不肯定她的要求,林珍惜於是焦急起來,她攥住莫聰的手臂,再度重複道:“帶我去平陽,我有很重要的話要對慕容衝說,求你……”
她的話甚至帶了哀求的意味,然而就在她看向莫聰的眼睛時,卻見他眸光一滯,竟隱現出殺伐之氣。
順着莫聰的目光看去,林珍惜才意識到她們竟是和一股晉軍遭遇上了。
晉軍自一處窄小的道路上來,而那裡亦似逃離戰場的唯一一條捷徑。
他們人馬有七,正以合圍之勢將莫聰和林珍惜困在中間,一看莫聰身着秦軍服飾,又騎着戰馬,頓時警覺起來。
“看樣子是秦國的逃兵。”其中的一個晉兵對自己的同伴說道。
林珍惜暗想被當成逃兵也好,說不定還能僥倖逃過一劫。
怎料她纔剛覺慶幸,另一個晉兵卻道:“還是謹慎些好,小心有詐。”
林珍惜剛想開口說他們真的是逃兵,然而才張嘴就被莫聰捂住了,同時他以身後的披風將她整個的裹進去,只露了一張灰撲撲的臉在外面。
因嘴上被捂得突然,林珍惜下意識的叫喚了一聲,縱使聲音不大,卻還是被那些晉兵聽了去。
“是女人。”說話的那個晉國士兵頓時眼放精光,看得林珍惜渾身發毛,總算明白莫聰剛纔的一些列動作的用意。
只見那名晉兵一副摩拳擦掌的模樣道:“戰場上怎麼會有女人,難不成是秦國的軍/妓?若是如此,倒是咱們兄弟幾個走運了。”
那人說着,已是面露邪笑,另外幾個士兵也跟着笑着起鬨。
你纔是軍/妓,你全家都是軍/妓!
林珍惜很生氣,奮力在心底怒罵,奈何嘴還被莫聰捂着,支支吾吾的發不出聲。
這時,晉國士兵中一個看起來略年長些的卻打斷了那些人的訕笑:“上面讓我們在這裡阻擊苻堅,萬萬不可有閃失,豈容你們胡鬧,一會兒將軍來了,有你們好看!”
林珍惜暗道不好,既然是阻擊苻堅,來的一定不是善類,到時候只怕更加難以脫身。
坐在她身後的莫聰似乎也意識到這一點,暗自握住腰側的佩劍,全身的肌肉都緊繃起來。
那名年長的晉國士兵說了這句以後,其他的士兵果然停止了起鬨,他們互相之間使了眼色,便齊齊朝莫聰攻了上來。
這時,莫聰也做好了準備,長劍一揮生生抵開了七人同時刺來的兵刃。
聽着耳畔嗖嗖只想的劍氣之聲,林珍惜嚇得腿都軟了,只得拼命縮住身子,往莫聰的披風下躲,儘量不給他拖後腿。
儘管莫聰武功高強,可畢竟是以一敵七,在數量上佔盡了下風。
那些人無法在他堅固的防守中找到破綻,於是只能攻擊戰馬。
林珍惜便從馬背上跌落下來,然而此危急時刻她也顧不得疼,剛拼命掙扎着從地上爬起來,又被身邊躺着的兩具屍首嚇得丟了魂魄。
林珍惜連忙回身去尋莫聰,只見他正護在她身前與剩下幾名晉兵苦戰。
雖說這並不是她第一次看到死人,卻也被這近距離的搏殺驚住。
混亂之中,她只能眼睜睜的看着莫聰被數名晉兵圍攻。
那個年長的晉軍顯然是征戰的老手,趁着其他幾名士兵一齊與莫聰交手時,他卻故意晚了一步,待到莫聰被其他人架住,再行出手直擊他的要害。
林珍惜注意到這一點後,急忙高呼莫聰注意,然而還是晚了一步,莫聰雖閃躲開來,卻也被那人忽然朝他刺去的利劍劃傷了臂膀,頓時血流如注。
莫聰一露出破綻,另外的幾個晉兵便趁勢撲了上去。
他縱使英勇,但握劍的那隻手受了傷,鮮血不斷的自傷口流出,在砍殺了另外兩名晉兵後便隱有些不支的勢頭。
這時候,林珍惜才漸漸自空氣裡濃重的血腥氣中緩和過來,剛回過神就看到一個晉兵朝莫聰現出破綻的後胸一劍刺去。
正是千軍一發之際,林珍惜摸到了手邊一抹涼意,回頭一看是那具晉兵屍首還握在手裡的劍。
那一刻,她腦中已是一片空白,順手便將劍拔了過來,而後尖叫着朝仍在纏鬥中的那幾人衝了過去。
接着她聽到一聲悶響,手裡的刀刃似貫穿了什麼,睜眼才知晉兵的血還帶着熱度,噴了她滿身滿臉。
此時的林珍惜已經震驚的不能做出任何反應,手裡的劍“哐當”掉落在地上。
莫聰卻因此解了圍,揮劍之間三兩下解決了剩下的兩個人,然後牽來戰馬撈起還在發呆的林珍惜,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