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時光之門

一個聲音把我從思緒裡扯回來, “玉兒,人都已經走了。”

我悵然的回過頭,見十四阿哥憂心忡忡的望着我, 我故作無事的扯了扯嘴角, 擠出個笑臉, 他也淡淡一笑, 隨意指了指一側的寺院道:“想不想去見見早年的那個大師?聽說他剛雲遊回來”

我一時想不起來他說的是誰, 不解的看着他。

他道:“就是送你沙漏的那位大師,怎麼,不記得了?”

我想了想, 會過意來,問道:“莫非十四爺解出了那幾個西夏文字?”

他含笑點了點頭。

我喜道:“真的嗎?是什麼?快告訴我。”驚喜之下不由拉着他的胳膊晃了幾下。

他揚了揚眉毛, 說道:“其實那幾個字你早已經見過啦。”

我看他故意賣官子, 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 “廢話,翻譯成的漢字, 我自然都見過。”

他瞥了我一眼,指了指我的手道:“又來了,君子動口不動手。”

我扮個鬼臉,“我又不是君子,好啦, 快說啦, 你不想說我還不想聽呢。”說罷故意裝作一副沒有興趣的樣子, 跳開兩步仰頭看天。

他微微嘆了口氣, 拉着聲音慢吞吞的道:“去年, 冬天,景亭, 剩下的自己想吧,反正你也不愛聽。”說到最後聲音中已充滿了戲謔的口吻。

我無奈的瞥了他一眼,“沒風度。”又仰起臉仔細想,一邊想一邊在樹蔭下踱着方步。

到底是那四個字呢?去年冬天景亭,他說過什麼特別的話嗎?似乎也沒有啊。

正埋頭走路苦想,他忽然走到了我前面,我嚇了一跳,倒吸了口氣,“喂,你幹嘛啊?”

他笑嘆道:“果然是豬腦子,算啦,告訴你,不然還不知道要陪你在這裡繞多少圈。”

我衝他眨了下眼睛,“完顏玉音洗耳恭聽十四爺的教誨。”

他不屑的甩出兩個字:“酸腐。”

我看他轉身又要走,忙拖着他道:“好啦,我不羅嗦啦,爺您趕快說,小的聽着呢。”

他看了我一下,快速的說出四個字,“時光之門。”

我愣了一下,“什麼?”

他舉步邊走,“我說那四個字是時光之門,腦子不好用,耳朵也壞掉了嗎?”

我在後面瞪了他一眼,你腦子纔不好用呢,忙追着他向寺院方向走去,心裡卻在尋思,時光之門,是啦,他去年寫在紙上的,我明明見過的,又一想,他可真夠沉得住氣的,早都知道了,現在才告訴我。不禁又氣瞪了他一眼,他卻恰好回頭,我想要收回那個惡狠狠的目光已晚了,只能衝他訕訕一笑。

他一副看白癡的眼神看了我一眼,趾高氣揚的走啦,餘下我跟在後頭更是恨的牙癢。

大師給我沙漏的時候說我是有緣人,時光之門,沙漏確實是用來計算時間的,這裡面還有別的意義嗎?我心中突然一動,不禁‘啊’了一聲,莫非說這個沙漏是一個隨身空間,通過他這道門,可以回到現代?對啊,時光之門,我是從三百年後穿越來的,不是有緣人是什麼?

十四阿哥停住腳步,納悶的看了我一眼,繼而表情又變爲不屑,“一驚一乍。”

我心裡此刻又驚又喜又是興奮,沒工夫理會他的白眼,不住的傻笑着,一邊快步向寺廟跑去,要趕緊找到那個大師,看大師是怎麼解的,如果那個沙漏真的是個時光機器,若是需要借什麼外力纔可以穿越回去,大概只有那個大師知道啦。

我衝進寺院,便在前面快跑着,循着記憶去找那個大師當年所住的禪房,可是推開禪房卻發現裡面空無一人,由於我行動異常,引來了不少和尚前來圍觀,我無奈的被他們圍在中間,只好解釋道:“我是來找以前住在這件屋子裡的大師的,你們知道他在那裡嗎?”

一個守門的小和尚道:“你說老師叔吧,他又云游去了。”

“什麼?”我痛心疾首的一聲大呼,末了幽怨的瞪着十四阿哥。

他無奈的攤攤手,向一旁的一個僧人道:“你們方丈呢?”

那個僧人看了他一眼,似乎是認出了他,臉上閃過震驚的神色,十四阿哥略點了下頭,敲定了他的猜測。

僧人回過神,忙道:“兩位施主這邊請。”一邊又吩咐身旁的小和尚道:“去告訴方丈,十四爺來了。”

小和尚匆匆掃了我二人幾眼,一溜煙去了。餘下的僧衆都尾隨在後面,一時都變得畢恭畢敬起來。

方丈早迎了出來,一時寒暄過後,十四阿哥開門見山的問道:“空寂大師此番雲遊去了那裡?什麼時候回來?”

方丈捻鬚道:“我這個師兄行蹤向來飄忽,什麼時候回來老衲也說不好,不過他走時留下來有話,說福晉若來寺中,讓我把一封信轉交給福晉。”說着從袖中抽出一封信,捧給了我。

我接過信,感激的說道:“有勞大師了。”便迫不及待的拆開來看。

方丈微微一笑,轉身向方丈室裡走去。我匆匆拆開,只見一張素箋上只寫着一行字,十四年後,遵化湯泉,月圓之夕。後面的署名是空寂,康熙四十八年。

十四年後,是歷史上的雍正元年,遵化,清景陵在那裡,隱約記得十四阿哥在雍正登基後被派往遵化守皇陵,莫非,歷史並不能扭轉?可是月圓之夕,指的又是什麼?是我可以回到現代的日期嗎?可是到底是那一天呢?

我捧着紙的手顫抖了一下,一旁十四阿哥皺眉道:“時間,地點,什麼意思?”面帶詢問的望向我。

我深吸了一口氣,平復了下心情,道:“我可不可以不說?”

十四納悶的望了我一眼,末了垂下眼,有些失落的說道:“隨你。”

不是我不想告訴你,是我實在沒有辦法解釋給你聽,我擡頭望了望遠處比鄰而建的行宮,道:“十四爺,我們去行宮走走吧。”

十四阿哥心不在焉的道:“好啊。”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兩人信步走着,不覺已走進了行宮,在林蔭下走了一會,十四阿哥忽然停下來道:“還記得《項脊軒志》嗎?”

我愣了一會,淡淡一笑,道:“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這是那一年冬天我在香山行宮吟誦的,當時他問出處,我還打趣了他一番。

十四阿哥道:“我本以爲是一篇悼念亡妻的,按圖索驥卻遍尋不獲,後來索性將一部《古文觀止》翻了一遍,纔在這一篇最後找到這句話,與蘇軾的《江城子》倒是有異曲同工之妙。”他微仰着臉,靜靜的望着銀杏樹葉間閃耀的光斑,過了一會,隨口吟誦道:“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想不到他還記得,還用心找過,我心中一熱,又聽他說起江城子,不覺便接口吟道:“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吟罷不覺潸然淚下,十四阿哥眼中也升騰起氤氳之氣,我定定的看了他一會,鬼使神差的道:“十四爺,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會不會,會不會給我種一株枇杷樹?”

他也靜靜的凝視着我,半晌,道:“不,不會。”他頓了一下又鼻音很重的說道:“我會給你種一院子枇杷樹,幾百株,幾千株,幾萬株。”

我眼淚漣漣而下,忘情之下,撲進了他的懷裡,他緊緊的擁着我,不停的在我耳畔喚着:“玉兒,玉兒。”

我喃喃的道:“十四,謝謝你。”

如果時光就此靜止,該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