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龍洞躍出之前,首先就要看準自己的落點,這是縱躍者的本能,若是落腳處不是平地而是湖水甚至是刀山火海,則須立時調整躍出的力道。至於腳下沿途都是些什麼人,那是下一步需要觀察的事情。
李智云爲了追擊王仁則,看準了落點只不過是一羣人,之後便即奮力追躍,力求不被王仁則甩脫,但是當他躍出之後,隨着距離漸近,卻看清了躺在地上的尤翠翠。
那是嘴角溢出鮮血的尤翠翠。
“翠翠姐?你怎麼了?”
剛說出這句話,沿途衆人便已紛紛暴起發難,意欲攔截。
第一個發難的就是羅成。
龍洞入口與湖畔空地的落差在五六丈之間,從龍洞入口躍出向外,即使不懂武功的普通人也能躍出六七丈,何況是王仁則和李智雲這樣的高手?以他們的內力全力躍出,至少也能滑翔十五六丈。
衆所周知,人在空中無法迴翔轉折,那就是一個活靶子,想怎麼攻擊都可以,暗器、劈空掌或者是躍起攔擊都是可以選擇的手段。
其實即使是此前那個從湖面上漂浮而來的怪人也不例外,只不過那怪人能夠從低到高冉冉升空令人驚懼敬畏,因此沒人敢於輕捋虎鬚。
相比之下,此刻自高而下的王仁則和李智雲卻無法令衆人恐懼,因爲他們是從高處縱躍而下的,這種動作人人皆可做出,又有什麼威嚇可言?
所以在王仁則說出後面追趕之人得到了大夢神功之後,沿途中人紛紛出手,攔截飛在後面的李智雲。
大夢神功纔是衆人的追求,不然誰會千里迢迢趕到這荒山野嶺?
羅成率先出手,只因他距離龍洞入口最近,在高度上與飛躍而下之人落差不大,因此無需縱身,只將一杆長槍望空刺出,這一槍他加了提前量,並非想要將人刺殺於半空,而是打算將其攔截而下。
衆人見狀不禁惋惜,空中之人絕無可能避開羅成這一槍,就只能出手格擋,但只要肢體與槍身相觸,就必然受阻下墜,這好處就被羅成給獨吞了。
誰讓人家羅成距離洞口最近呢?這就是近水樓臺先得月的道理,別人想要競爭也沒辦法,衆人紛紛打定主意,只要這人被羅成攔截下來,那就得跟羅成死磕,總不能讓這個十七八歲的少年獨吞大夢神功。
然而事態的發展卻出乎衆人意料,在槍身橫亙之時,空中那瘦小的人影居然並未受阻,看在衆人眼中的是,那瘦小人影就像是一個透明的影像一般,從槍尖槍桿上飛掠而過,去勢毫不減緩,這是怎麼回事?
羅成七人往下,第二個參與攔截的是大刀王君可。王君可的反應不可謂不快,在發現羅成阻擊落空之後,身形縱躍而起,一杆大刀幻出重重刀影,在月光下綻出一片雪亮的刀芒,將那方空間完全充塞,那空中之人絕無避開的可能。
王君可是得到了徐茂公的指示出手的,他跟徐茂公是結義兄弟,歷年來在徐茂公的指點下趨吉避禍,很是躲開了幾次必死之局,因而對徐茂公奉若神人,甘效犬馬之勞。
此時既然大哥發話,又怎會猶豫?當即縱起發難,徐茂公的命令是殺死此人,因而他出手就使出了生平絕招“車輪刀”。
這一招刀法,即使是和羅成手下的尉遲南相鬥之時都沒使出,此時施展出來,卻是因爲他看見這瘦小人影竟然躲過了羅成的一槍。
雖然沒看明白這人是怎麼躲過羅成那一槍的,但是他覺得若是不用車輪刀就無法腰斬此人。因爲他看懂了羅成那一槍的厲害,如此厲害的一槍都奈何不得這人,自己不出絕招能行麼?
衆人見狀就不禁爆發出一陣惋惜之聲,只因王君可這一刀實在玄妙無方,其結果必將這個追在王仁則身後的人影斬爲數段,這大夢神功終究變成了泡影,誰也無法得到了。
然而下一瞬的情景卻再次出乎了衆人的意料,這道瘦小的人影就好像是一片樹葉,又似一張薄紙,而且是扭曲的薄紙,竟然從漫天刀幕中穿了過來!
即使是穿過了刀幕,也不該是個活人了,或許這只是經過刀斬之後漏出的一具殘軀。
人們如是猜想,那些躍躍欲試的攔截者便已收住了進擊攔截之勢,只看這落葉薄紙飄落在地再作打算。
這幾下變化兔起鶻落,有若電光石火,再說飛掠在前的王仁則,就在這瞬息之間落在了人羣當中,趁着人們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左晃右繞地疾奔幾步,一頭扎進了湖水之中。
羅成和王君可的攔截不是沒有效果,李智雲即使依靠瑜伽變形術避開了這兩道殺劫,卻終於比王仁則慢了半拍,而且由於在空中施展瑜伽變形,無可避免地減緩了滑翔的速度,導致落地之處距離尤翠翠尚餘七八步,便再也無法追及王仁則。
考慮到王仁則以重傷之軀投身入水,即使不死也必將浮出水面,到時再殺也不爲遲,所以他在落下的第一時間就順勢緊跑了幾步,來到尤翠翠的身邊。
就在他緊跑的同時,他纔看見圍在尤翠翠身邊的李世民和萬宣道等人,卻已無暇理會,搶到尤翠翠身邊蹲下身子將尤翠翠抱起,“姐姐,是誰把你傷成這樣?你說!”
這一幕情景直接嚇傻了旁觀衆人,均想:這人怎麼還沒死?這到底是人還是鬼?
在衆人看來,王君可舞出來的那團刀幕就是絕殺,穿過刀幕的只能是殘肢敗體,怎麼可能還是活人?但是事實卻是這人落在地上竟然還能跑動,不僅能夠跑動,而且還能蹲下身去抱人說話,這怎麼可能?
也正是由於這個恐怖的想法,導致圍在尤翠翠身邊的那些軍士紛紛閃避開來,任由李智雲接近尤翠翠。
王君可就更是傻眼了,我這車輪刀百密而無一疏,從來不曾失手,這人是怎麼穿過去的?
唯一的一個沒看見這個詭異情景的是尤翠翠。因爲她是躺在衆人包圍之間的,目光所及,只是那密如麻林的環首刀。
此時尤翠翠已然氣若游絲,來護兒的武功豈同泛泛?那可是朝野上下有口皆碑的著名悍將,武林中人公認的絕頂高手。來護兒在驚怒交加之際打出的一掌當然不會留情,乃是全力施出,她沒被當場打死已是難能可貴了。
能夠彌留到現在,只是因爲她在秦安門下練功刻苦,紮下的基礎遠勝柳依依、賈菁菁兩人,但是即使如此也無法令她僥倖存活,這一刻她的生命已經到了盡頭,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雖然已經無力說話,但是她的臉上卻露出了一絲欣慰的笑容,即使李智雲已是額頭深陷容貌奇醜,但是她仍然能夠確認,這就是那個被大風颳到秦家大院裡的少年,只因爲她聽見這個少年喊她姐姐。
雖然不知道這個少年爲何變得如此醜陋,但是在她的眼裡這個少年卻是世上最美的男子,因爲這個少年是在她臨死之前唯一的一個敢於跟她相認的人,更因爲這少年抱起她時憐惜的口吻和眼神。
“別放棄,翠翠姐,你死不了!”李智雲並非只是寬慰,在抱起尤翠翠的同時他就感知了這個小姐姐的垂危,但是這樣的垂危對他來說卻不是什麼疑難雜症,只需運用內力渡氣療傷即可挽回。
尤翠翠忽然感覺到一股暖流從背心靈臺穴涌入,精神立時爲之一振,不禁驚訝萬分,竟而能夠開口說話,堅決道:“弟弟,你不要這樣損耗,這些人都不是什麼好人,他們會爲難你的!”
這時候她已經無暇詢問這個新認識的弟弟爲何擁有如此深厚的內力,她聽見了王仁則的那句話,再看見弟弟到來就知道王仁則遺禍江東的不是別人,正是她這個不是親人勝似親人的弟弟。
想必王仁則所言是真,弟弟真的得到了大夢神功,不然他哪來這麼深厚的內力給自己療傷?但是既然是弟弟得到了大夢神功,那麼顯而易見的是他已經成爲衆矢之的,這時候逃命纔是重要的,怎麼可以耗費功力給自己療傷?
那不是姐弟兩人都得死麼?
李智雲輕輕按住了尤翠翠的嘴,強行插話:“姐姐你不用說這麼多話,你只需要告訴我是誰把你打成這樣就行!”
尤翠翠眼中流出了淚水,朦朧卻掩不住焦急和關切,也不管嘴脣被弟弟按住,說道:“好弟弟,聽姐姐的話,不要爲我損耗,就讓姐姐去吧,姐姐已經活不下去了,不能再連累你。”
李智雲知道尤翠翠的倔強,就只能擡起左掌讓她把話說出來,聽完就知道她不想說出敵人是誰,以免連累自己,便不再爭執,點了她耳後的翳風穴令其昏睡。
既然問不出兇手,再讓她說話就是徒然消耗功力,他啊知道雖然自己現在已是武功大進,卻仍然趕不上羅成這個層次的絕頂高手,與其這樣,不如讓她睡去更爲節省。
尤翠翠瞬時昏厥,李智雲右掌仍然緊貼女孩靈臺穴繼續渡氣,就這麼抱着她站了起來,環顧衆人冷冷問道:“誰把我姐姐打成這樣的?自己站出來吧。”
他的目光越過萬宣道和李世民,重點看向了羅成和王君可,而當他看見了李密、王薄等人時,又不免有些驚異——我是坐蟲洞來到歷城的,這幾個傢伙怎麼也到了?難道他們能追蹤蟲洞?那可太特麼離奇了。
萬宣道就站在李智雲的身前,此前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反反覆覆打量了半天,只因此人額頭塌陷,相貌極其詭異且絕無可能是易容所致,因而男你呃不準。
然而此時聽了此人幾句說話,覺得這聲音與自己那外甥李智雲毫無二致,終於認定這人就是自己的外甥,於是連忙說道:“智雲,你不要衝動,這個女子是咎由自取!”
李智雲當然認識舅舅,也知道萬宣道是在迴護自己,但是他卻沒有理睬對方,仍然冷然看着衆人,只等那兇手站出來。
笑話!尤翠翠咎由自取?能把她打成這樣的必定是個高手,她一個豆蔻年華的少女會招惹這樣高手麼?
萬宣道見狀就急得不行,心說你小子得了大夢神功也不能藐視天下羣雄啊,武功不是練的麼?哪有剛學就練成的?就算你知道打這女孩子的是來護兒又能怎地?你能打過來護兒麼?至少你也得回去練上幾年再出來找人報復不是?
正要上前附耳告訴李智雲咱們惹不起來護兒時,李世民卻一把拉住了他,“你認錯人了,這人不是智雲。智雲相貌何等清秀?你看這人的前額,怎麼可能是你那外甥?”
李智雲聽了就不禁冷冷一笑,看向萬宣道說道:“這位兄弟貴姓啊?你恐怕是認錯人了,在下姓李……”
李智雲不想連累萬宣道,所以拒絕相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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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考慮的“連累”不全是因爲此時強敵環伺,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因爲自己是來尋俠的,隨時都有可能完成任務迴歸後世現代,人家萬宣道卻是還要留在這個時代的。
最初的穿越之前,穿越小組曾經鄭重告誡,組織上派遣你穿越大唐不是讓你去更改歷史的,所以儘量不要做出過於干擾歷史進程的事情。
比如殺掉一些足以影響朝代更替的帝王將相,比如扶持某個原本無關皇位的人登基甚至是自己做皇帝,這些都屬於禁止行爲。
既然如此,自己就不能殺死李世民,甚至不能阻撓李世民奪得皇位,但如果真的按照歷史走向,李世民當了唐太宗,那麼萬宣道就會有一個美好的前程。
根據歷史資料可知,自己的母親萬氏在李淵在位時很是得寵,以貴妃的身份掌管後宮財政大權,卻在玄武門之變以後風光不再——因爲“客串”保姆帶大李建成,所以母親一向與李建成關係良好,因而與李世民關係冷淡。
玄武門之變還只是李淵禪位,母親即使失勢卻也還是太上皇妃,然而在李淵死後母親可就慘了,其待遇跟宮女相差彷彿,再無半點權力。
母親晚年悽慘,然而小舅萬宣道卻是另外一個命運,或許是因爲善於領會李世民的心意,在李淵死後竟而步步高昇,深受李世民的器重,設若此時自己把萬宣道拉到李世民的對立面上,那麼一旦他朝自己離開這個時代,豈不是把小舅給坑了?
所以在李世民矢口否認自己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的時候,他同樣選擇了否認,連帶否認了自己和萬宣道的關係。
你不認我正好,我也不想認你,不就是唐太宗麼,有什麼了不起?
在報出了姓氏之後,又看向一臉狐疑的李世民呵呵笑了兩聲,說道:“我是姓李,我叫李尋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