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滿地勞碌的人羣中,並不乏這樣養尊處優,臃腫白皙的存在,天南城中原本的富貴人家,現在只是被剝奪了所擁有的大部分,被官軍驅役着苟延殘喘的倖存者。
他們挺着臃腫或是虛胖的身體,撩起被撕扯的不成樣子的袖子,露出那些拿摜了紙筆算盤或是賞玩風月古玩,而保養得當白白胖胖的手腳,踩在瓦礫和垃圾中,握起粗重的工具,像是那些最卑賤的下里巴人一樣,爲了明天的一口生計,在炎炎烈日之下汗發如雨的勞作者。
當然了,任何笨拙或是不夠合格的人,在第一時間就被淘汰了,來自飢餓和肉體上的痛苦,會讓他們第一時間學會適應和,因此,某個白胖中年的這些小小的舉動和異常,並沒能激起太大的浪花,就泯然於大衆之中。
不過內城的搜捕還在繼續着,不計代價也不惜人命的拷逼催問之下,終於有了些許成果。或者說是打草驚蛇的結果,有人連夜試圖潛越內城通往外河的橫溝,然後被安排在各條出水口的埋伏人員堵個正着,結果對方奮起拼殺,幾乎是身手高強狠絕之輩,打了個全滅。
但總算在最後一刻發出警哨,然後幾乎是四面八方搶功的人官兵紛涌而至,而對方也饒是了得,一路浴血拼殺死傷累累,硬是給闖到了大河邊上的城牆上,用身體掩護這最後幾個人從高處跳下水去,不過他們的努力註定是徒勞的,官軍又怎麼會輕易放過河上這個漏洞呢。
於是乎,早在附近巡夜的快船和善水的士兵,幾乎在第一時間,就將那幾個跑得水鬼一樣的倒黴蛋,給撈了回來,小心翼翼的綁送到正明門去。
本以爲是小魚小蝦,卻網到一條疑似的大魚,不由人心振奮起來,現下正在憲軍營裡,接受軍中刑求專家使出渾身解數的輪番炮製和款待,目前爲止中軍對他嗎的身份,還是捂得很緊,卻沒有放鬆戒嚴和搜捕。
然後又有若於叛軍的殘餘,試圖逃往出城而發生了多起衝突和戰鬥,卻是再沒有什麼像樣的人物,最大的也不過時一個臨陣脫逃躲回家的副校尉而已。
所以我們還得再這些宮城廢墟上,繼續呆下去,以發現更多的機會渺茫的線索。
“這處便是章羣殿……取古時漢名”
宮城之中,身旁一個尖細的聲音,像是導遊一般的爲我婉婉道來。
“不過主要是存放書冊、文獻,以及起居錄事之所……”
我點了點頭,因爲他的幫助,我的人在這處廢墟下找到好些,還未完全焚燬的書冊薄籍,犢檔什麼的。
其中包括部分殘缺不全的通海公家系的玉冊,和幾代人的起居注什麼的,交到中軍那裡去也是一筆小小的功勞,給我們換來更多可以支派的人手和日常配給。
“這裡是泉臺館,行在內湯水的專取之所……”
“館內的地井直通數口泉眼四季豐饒不竭”
“只要挖開瓦礫,應該還有可以繼續使用的部分……”
我當下作出決定,將這處作爲新開闢的伙房和洗浴之所,和那些臨時民夫徹底分開。
雖然然我用最低的維持指標來實現最大的勞動效率,但是起碼的清潔衛生還是有強制要求的,飲水必須燒開,如廁與宿營地遠遠分開等等基本常識。
以爲是夏日,又是火燒過的廢墟,我可不想在我的麾下,出現什麼時疫的策源地。爲此我甚至組織人挖了條貫通好幾個小池塘泊的溝渠,以確保有足夠流動的水源。
“你做的不錯……”
想到這裡,我轉頭讚揚了一聲,讓他的臉色漲紅起來,似乎已經開始進入某種角色了。
按照這位小宦官蕭炎,不,應該叫小奧的說法,他的職事是宮門使,就是給每一個進入行宮的人,引路和介紹注意事項的黃門官,不那麼重要,卻又一點好處,因此對於宮內內部的分佈,頗爲熟稔。
在火起的時候,一邊躲避亂兵,一邊逃離火場,而胡跑亂闖走投無路,誤打誤撞的跌入這口枯井之中,反而因此撿了一條性命的回來。
不過饒是如此他也不好過,摔傷了腿又在井下被煙燻的七葷八素,所幸發現一個通風口,又靠舔井壁蒸騰出來的水珠,才勉強活了下來。
把他帶回來的第二天,就撐着傷腿主動表示,已經迫不及待的希望投入工作,以體現自己的價值和用處,看起來很有某種危機感的樣子。
有他這麼一個熟悉宮城情況的活寶,引領我們的方向和發現一些廢墟下的隱藏內容,再加上一些管理學上的主次區域和輕重緩急的劃分,工作進度和效率就不免加快了許多。
刨除了那些明顯缺少價值的地段和勞力投入的亢餘,以食物和休息時間爲手段的分組競賽的激勵機制,我直接管理下的數千口人,無論是精神面貌,還是勞作成效,遠遠超出別處一大截。
雖然我們纔是征服者和欺壓者,但是通過後世血汗工廠之類的合適管理制度,完全可以將主要矛盾從我們和廣大被徵管者的壓迫反抗,變成他們內部資源競爭的主要矛盾,因爲我們有強大到無法讓人生出反抗念頭的武力,但是他們身邊的同類,卻並非不可能競爭和對抗的。
通過擠壓和奪取同類的空間和資源,同樣可以獲得某種成就感式的心裡代償,這就是人類作爲社會動物的某種劣根性和羣體效應。
也爲我這個權善後副使再次贏得了,某個善於經營和使用勞役的名聲,因爲我幾乎不用死人,用彼別人更少的募耗和管理人手,也能超額完成各項工役和項目指標。
只是這種卓效和業績,放在平日或許還有個實質的上佳考評,但在眼下一片紛擾憂急的情形下,卻又不算的什麼了。
前沿都指揮那裡,又找我過去好幾次,當然我彙報進度除了要錢要東西要人外,就是裝糊塗,對這種並非我這份小身板所能扛起的職責,或是出頭替人背黑鍋的差事,敬謝不敏了。
我今天心情頗好,卻是因爲第一次收到了來自廣府的家書,雖然只是一些日常瑣事,但也足夠讓人感覺到,某種有所依靠和後盾的淡淡溫馨。
因爲這封家書是分成不同人口的述好幾段,最後由那隻眼鏡娘崔綰婷寫的,工整娟秀的字體上,似乎也能體現出某種心情和情愫,
好吧軍中呆久了,殘酷的東西見得多了,似乎有點格外懷念家裡那些代表美好事物的人兒來,這一封家書就被寄託了太多的東西。
此時此刻,謎樣生物是否一邊在指手畫腳忙得團團轉,一邊忙裡偷閒支着下巴,咬牙切齒對着空氣的發着牢騷;而抱頭蹲有是否還是那麼不喜歡出現在人前,有一空就躲開喧囂,蜷縮在角落裡安靜恬恬的看書;而那隻呆萌,估計是繼續很沒有存在感的,在我家的庭中廊下游蕩着,拿我家的花花草草、蟑螂老鼠什麼的,鍛鍊着她那點不知道是什麼來頭的技藝,不至於變得生疏。
至於崔綰婷,我似乎可以想像,她時不時手託着那副,我臨行前新給她定製的金絲眼鏡,用一種哀婉認命的表情,正在對着賬冊,一發呆就老半天。
想到這裡,我有些後悔出發前,沒有放下臉來先把她推了,按照蔡廖爲首的那批家臣強烈要求,出征在外刀劍無眼給他們留下個子嗣和期望什麼的,只是我覺得這種東西有點晦氣和不吉利,還有點樹立“回老家結婚”“這是最後一次”之類的某種eAg的傾向就算了。
“這處是”
這時候卻傳來某種罵罵咧咧的叫喊聲,打斷了我的回憶。正在惡狠狠的推搡和這某個有些遲鈍的身形,感覺到我的注目,卻是打罵的更加起勁了。,
我有些膩味的轉過頭去,離開這煩擾的一幕,雖然看起來不討人喜歡,但是我暫時還是需要這些人的,這時我看到了步軍指揮風捲旗走了過來,擺手行了個禮道。
“白兵隊的那些義從,有事像請將主過去商量……”
“好吧……隨後過去看看”
片刻之後,我有些驚訝的,看這他們整齊劃一的站在一起足足有上百人,人人一副鄭重其事的表情。難道是像譁變鬧餉要待遇麼。
然後我發現猜錯了。
“你們想加入我麾下……成爲正編?“
“正是……”
一片齊刷刷的迴應聲。
“爲什麼……”
“將主待下甚親厚,能練兵又會經營,令行禁止又能撫卹士卒,”
領頭是一名平頭束額的資深義從,他說到這裡頓了頓又道。
“而且不計出身,唯纔是用,當是我輩心中的良主……”
只是我忍不住我了個槽,不計出身那是因爲我實在沒人可用,這也行。
“我現在……只是一個小小中侯而已,談不上什麼前程的”
我轉念一想想自謙,出口卻是這些。
“正因爲大人起步微寒,這才前途不可限量……”
我靠,對方這已經是喪心病狂的吃果果吹捧了。
“那你們目前只能繼續編列入龍州團練的名下……”
我擺了擺手道
“要成爲我麾下的家將臣屬,可不是那麼輕易的事情……”
“那是理應之份的……”
對方像是鬆了一口氣,不急反喜道。
“且觀我輩言行表現好了……”
初步確定主從關係,然後他自報出身來歷我才知道,這批義從主要是一羣來自嶺內的北人軍戶,前些年被從江西招討行司裁撤下來,發到嶺內來安置,只是他們除了打戰別的都不擅長,所以很有些坐吃山空。
所以聽到天南討戰的消息,只能大夥湊錢加上借貸,以自幕義從身份跟在官軍後面上戰場,用熟悉的技藝撿些殘羹而已,所以這次好容易遇到,看起來比較靠譜的主家,也有招募部曲的需要,就顧不得矜持和臉面,主動靠上來。
當然了,他們內部也不是沒有爭議,在拿一筆短期內不錯的賣命錢回去,還是定下名分,找一個長期的靠山,大多數人還是選擇了後者,因爲我簡單的撫卹條件,相對於這個時代大多數冠軍來說,已經算是相當有良心了。
更何況讓她們驚喜的是,我還有自己產業和承襲的藩領,就算是傷殘之輩,只要要求不高也不用擔心沒有安身去處。相比之下譭譽參半的名聲,倒是算不的什麼,對於這些刀口舔血之輩,在戰地之上,沒有名氣的人物,還真沒法讓人放心和追隨呢。
我忽然有些熱淚盈眶的感覺,以我一直過低的魅力值和聲望,先前開除再好的待遇也沒人來,現在倒終於有一批自願投效的了,雖然是內部消化。
“不知這位如何稱呼……”
我想了想了想,又對着那個領頭的義從代表問道
“在下楊再興,人稱一條槍……將主喚我楊鐵槍好了,添爲白兵第三隊第二火頭”
“等等,你叫楊再興?……”
光是衝着這個在另一個時空戰死在小商河抗金戰場,渾身箭鏃裝滿兩升的傳奇名字,我之前的投入就已經得到超額回報了。
冥冥之中像是有觸發隱藏劇情的音樂響起,歷史名人收集成就達成fl,疑似猛將兄入手一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