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水之畔,宋許邊境的前進營地中,
捉生將牛皋一反常態的一整天都是笑容滿臉,這讓一貫見多了他豪爽而粗放一面的部屬和同僚,有些驚訝異常。
他又可以和張頭兒,不。。現在應該是張都尉一起共事了,雖然只是暫時的。
新編的特設車團,牛皋作爲配屬的捉生將,也被具列其中,專門負責帶一個五人捉生隊。
對陣黃粱騎的戰後,原本的捉生隊就被再次擴充,就地分爲捉生和遊弋兩部人馬,分別專門負責前敵偵拿和遊警防間之任,也算各有偏重和擅長。
人員大肆擴充的同時,他們這些有經驗又有資歷的老底子,也就成了兩邊的搶手貨。
而牛皋,則彼別人面臨更多一個選擇,被稱爲軍中第一跳蕩的第一營第四團,也向這位頗爲勇猛在前的軍人,發來某種邀約和許諾,只要願意過去,至少可以給一個副隊官的前程。
但是最後他還是選擇了捉生隊的老部隊,只是爲了有機會要求配屬到新建的特設車團去,以獲得與張憲名正言順共事的機會。
現在,張頭兒得到了不錯的前程,他也在軍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似乎看起來前景都很不錯,他的一點坎坷和擔憂,也可以放下了。
前番數百名士官集體升銜,外加數十名軍官受職的儀式中,他不但得到了那位大人的親手接見,也見到了站在前列將官之中張憲。
這位落魄到要典了亡妻的簪子,才能爲聚攏舊部置辦一番席面的老軍伍。現在已經戴上了鑾兜,成爲了一名從八品下的流內武官,
牛皋一直相信,以張頭兒的本事和胸懷,斷然應當在軍中有更好的前程,而不是這麼隨便被人裁汰在家。因爲自己的緣故,將張憲牽連進了那番公案,卻是牛皋一直深藏在內裡的愧疚心結,所幸卻是因禍得福得到了一個前程,現在總算遇到一個貌似明主的上官而有所盼頭了。
在前些日子的儀式後,每人還得到至少一枚或是數枚,明晃晃的勳牌,很多人不怕丟臉的用牙齒去咬,發現是純色白銅或銀子做的。
並順勢頒佈了相應的記勳給受制度。
這些勳牌主要分做三大類,一類爲日常的年資勳牌,以獎賞服役的年限和具體勤務的日常勞苦,只需相應期間的日常勤勉不出差池便可有所獲;
一類則作爲大集體的一員,是參加過具有相應紀念意義的大小戰役的紀念勳牌,在退役或是轉職後,憑藉此物多拿一份累計下來的薪餉。
還有一類,則是專門他們在參加具體戰鬥中的傑出表現的個人記功勳牌,也是軍中綴升或是遞補的優先資序參考條件之一。
這些勳牌可以掛在脖子上,或是扣在胸甲、軍袍上,作爲某種禮儀和武功的象徵,其中做工精湛之處,足以留給子孫後代,作爲傳家之物的。
牛皋也拿到了一枚“果敢陷陣”彰表勳牌,以及一枚作爲大多數人的初戰,“京口奪還”的紀念勳牌。他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和人分享和交流。
因此,剛到任的牛皋,就帶着了瓶老黃春找上團官張憲,兩人開了幾個罐頭一把韭黃下酒,一番相談甚歡,回味前程過往,各種心情跌蕩,而牛皋的最後一點愧疚和心結,也隨着邀飲付諸笑談,因此很是多喝了幾杯,
這種日子,才混出些許滋味來,斷然不會容忍輕易破壞或是奪走的,他暗自許下誓念道。
入夜的許昌城下,刁斗森嚴,巡禁聲聲。
首席大參陸務觀,也很有些煩惱的,正在書寫一份遞進給帥司的呈文。
卻是因爲新頒佈的記勳給受制度,雖然知道這位將主,心氣甚大所圖不小,但是還是不免爲之生出重重困擾來。比如這次頒賞儀式後的追加制度。
所謂建軍立制之初,拿着新軍新戰法的由頭,另起爐竈自成體制、別做章程也就罷了,如今居然還在軍隊內部,自己推行另一套勳賞體系,雖然只是一個粗略的概要,而且還打的是紀念品的旗號。
但正所謂恩從己出,還是恩從國出的差別,受過家世薰陶和正統教育的陸務觀,還是多少能分辨明白的。
而如今,帥司對於新軍左廂的態度,卻多有波折坎坷,勢必令將士無所適從,而日益離心,.
陸務觀的筆突然頓了一下,一點墨漬頓時隨着他的動作淡了開來,將好好一份表章給弄污了,卻是因爲他突然滋生出來的一點念頭,就像是燎原的野火一般蔓生起來。
難道這位有志做一路藩鎮,而自據一方?再聯繫平日大別與友軍的那些行舉,和各種生聚兵員、物資、財力的手段,又似乎都在印證着這個可能性。
只是日常在新軍左廂,自主官以下的三官長中,副將辛稼軒平日裡未嘗沒有不察,或許只是假以沉淪於庶務,而故作不見而已;而原本用來制約主將以下行舉風紀的軍法官趙隆,就更是沒有什麼基本節操和立場,他這些日子幾乎是在積極靠攏那位,而力求在軍中發揮更大的作用。
最後,反倒是他這位參事府出來的首席大參,在軍中地位和日常,不免漸變的有些尷尬。
按照國朝體制,作爲軍中三長之一,爲大參者,以參預謀畫,佐贊軍務,爲主官拾遺補缺爲要;但是同時還肩負有,替朝廷觀聞軍中,呈秉不法的隱性檢要之責,只是國朝一些軍中積弊日暮,大參的作用逐漸有些馳廢了而已。
但在這支從上到下,幾乎都是那位將主一手打造出來的新軍左廂之中,他自問作爲大參所能發揮的用處,顯然比實際小得多。
雖然歷次下來各色記功頒賞,從來不吝記他一份,軍中大小事項出入,也從不避他副署,但是陸務觀總還是覺得自己缺了點什麼一般的,或者說,這隻軍中,他缺乏能夠使的上勁的地方。
因此,更多的時候,他是在學習和適應這個團體的風格,然後在處置公文出入,上情下達,審覈名籍、檢點物耗等務虛的方式,來體現自己的存在和作用。
雖然相對清閒而優裕,並且不失體面和尊重,可這距離他的期望值和理想,未免就還有些距離了。
這時候,隨着本軍名聲鵲起,一位參事府的同年兼學長,突然聯繫上他,暗示和透露了某位世交之家的大人物的意願和關注,只需要他如實的呈達新軍左廂的日常。
想到這一節他突然一凜,反而有些堅定起來,用墨汁重新將寫好的呈文塗抹掉,然後揉成團丟進火籠裡化掉。然後輕輕的揉着,想得有些發脹的額角。
就像是阿翁曾經說過的朝堂之勢,大梁立國已然日久,長期偏安嶺外而積弊漸重,在經濟命脈和國策上的海陸之爭,東西黨人的矛盾也日漸尖銳,天南、安遠之亂,便不過是其中的表徵,
而歷代對外開拓來轉移矛盾的手段,也因爲去國之遠而達到了一個瓶頸,再加上在南部膳洲和五方天竺的經營,因爲西國樑夏競爭和滲透,而屢有波折輸入漸短。
在這種情形下,國朝的支出卻是與日俱增,與此同時,軍額龐大的武人們,需要更多的軍功和封賞來安撫;臃腫文臣體系,也希望更多的職位和權力;來擴大影響;
更別說遊說在各個派系背後,那些海族外藩大商巨賈所構成的各家門閥,也需要更多可以傾銷的市場和人口,來消化掉過剩淤積的產出。
而新光復的土地,也意味着更多廉價的資源和勞力。因此北伐在各種衆望所歸之中,自然就呼聲日高,就算不是這一代,便也是下一代的事情而已。
因此,在這場轟轟烈烈的北伐大業之下,又包藏了和裹挾了多少人的野心和慾念。
區區一個藩鎮的野心,又當得了什麼呢,更何況還沒有任何,變成現實的徵兆和機會,何苦去做這自亂陣腳的出首者呢,就暫時沉下心來,且行且觀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