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城幕府所在的琥珀宮,水城殿,
清涼的湖水正在沿着管道和暗溝,爲殿中吹入充滿香味的溼意涼風的同時,也從彌補在牆面和地板花紋縷刻的孔道中,迅速帶走暑氣和薰熱。
隨着水力機構而搖曳不止的大團扇下,正在閉着眼睛納涼的大相國,也正在聽取一名臣子,都承旨劉瑜陪着小心的稟告。
因爲身體的因素,他已經許久沒有在朝堂上正式出現過了,而將一切都轉交給自己的繼承人。
但事實上,他依舊遊刃有餘的掌握着這個國家的大多數動態,並且爲權利繼遞的過渡而鋪路着。
只是因爲身體時常不豫的緣故,已經沒有那麼多精力來事無鉅細的理會朝中大小事務,而只能有所則要的聽取一些。
當然了,大多數時候大相國只是閉着眼睛傾聽着,很少開口或是直接給予指示的。
“你說他不肯放手,也不肯退讓?”
閉目養神的大相國突然接口道。
“畢竟還是年輕氣盛啊,忍不得一時啊。”
陪同的劉瑜,微微嘆聲道。
“亦不知不顧全大局爲何物,卻是給通政司、宗藩院和京兆府,都出了一個難題。。”
“這或許還是好事。”
大相國依舊沒有睜開眼睛。
“好事?。。”
這讓他不由在心中打了個咯愣。
當結束了短暫的陪伴,都承旨劉瑜心事重重的回到府上的時候。
卻是迫不及待的將一名***,叫了上來
“蔓娘,這件事情就此作罷,你不要再沾染其中了。。”
他如此正色吩咐道。
“其中的手尾,我自然會讓人給你清理乾淨的。。”
“這又當是怎麼了。。”
***頓然有些不依不饒起來,
“奴可是好不容易纔受了這個託請的啊。”
“你們這些女流之輩的眼界和格局還是差了一些”
然後,他又責怪的看了女人一眼。
“只看得眼前的蠅頭小利。。”
“老爺啊,你這到底和我打什麼啞謎啊。。”
美婦有些嗔聲的道
“你不覺得,一個才華初具,很有潛力的藩家子,”
劉瑜有些煩惱的搖了搖頭緩聲道。
“在他這個年紀,卻寡慾少求,精於計算卻處事淡然,”
“也未免太不真實了,讓人不夠放心麼。。”
“相比之下,突然這點矛盾和小麻煩,倒不是什麼問題了。”
“他年幕少艾,在女人問題上不肯吃虧,那是再正常不過了。”
“所謂千金市馬骨,也要給伯樂這個機緣啊。”
“這也是出自大府的那裡意思。。”
“所以接下來的事情,你就要徹底放手,只能讓那些人去聽天由命了。。”
隔兩日後江寧,石頭城行在,同樣有一個聲音在監國身邊道,
“恭喜上位,賀喜上位。。”
卻是已經復爵的鄭候,
“這豈不是送上來的機緣和由頭麼。”
只是他還是沒有任何正式的職事,而是作爲時不時召對的陪臣而已。
“什麼由頭。。”
滿臉倦怠的監國,沒有好生氣的道
“正可謂使功不如使過,”
鄭候繼續進言道。
“還有能夠比這,射擊個人風評更好的契機麼。。”
“那樑宗簿,豈不是白白吃了這頓苦頭”
另一個聲音,卻是出乎意料的反駁了一下。
“這與理不合,也有失上望啊。。”
事實上,作爲監國身邊的親信班底,他們之間並非是一團和氣,也同樣有紛爭與岐唸的,比如在這種事情上的爭辯與駁論。
“這得看君上需要的是怎樣的人望了。。”
鄭候面不改色的解釋道。
“況且也這也不是白受的,國族的體面總是要的。。”
“可令羅藩罰俸納金爲湯藥費壓驚便可。”
“然後,再請宗錄司,擡升嘉業女爲國姓,一切自然就迎刃而解了。”
“兩相對比其中關要,想幹人等自然就一應心領神會了。”
與此同時,我正在會見一個人。
他滿臉鬍鬚拉雜,頭髮像是海草一樣,糾結成一團,已經看不出本來顏色,臉上都是泥垢和皺紋。
眼神渙散而無神,身上散發着廉價而劣質的烈酒,所浸漬的味道,活脫脫就是一個酗酒的糟老頭子。
我雖然已經過了以貌取人的中二年紀,但是還是不免有些大失所望。
這就是嘉業君特別推薦的護衛,按照她的說法,以我如今的額身份地位,身邊需要一個劍術精湛的好手,來彌補銃器護衛的不足。
而這位,也是她口中的前禁中第一教頭,善於軍陣的劍術高手,一個從普通藩外義從出身,而做到禁中擊刺教頭,曾經別創了一個軍用建樹流派的傳奇。
但是當伯符再次找到他的時候,他正在黑街的陋巷窩棚裡裡,以十五文酒錢的代價,賤賣他的劍。
這個傢伙的名字叫狄雅歌,一個混血歸化人的後代。曾經作爲整個西海道,最好的義從,參加過二十年前的天竺、波斯和南部善洲的三大徵,大小數十戰,建功無算,
同年一度與他並肩作戰的好幾位同伴,都已經做到延邊鎮將或是統領的位置,但是他因爲歸化人的外貌特徵和義從的身份,而只能領了一筆又一筆的賞賜,又花個精光。
然後,纔在一次偶遇中被貴人看中,被破格拔舉爲散授都尉,又提攜到廣府來充爲禁中的教頭。
然後一度因爲劍擊之技,而得到上位者的賞識,而在畿內的軍中大放異彩,被稱爲“戰劍大師”,也因此遇上了一段孽緣和是非,從此被打落凡塵。
現今只能在社會底層最破爛酒館裡,靠吹噓和矇騙生面孔,來換取時斷時續的酒錢,從某種程度上說,他已經是個廢人了,就如同他那柄生鏽的寶劍一般。
因爲捲入某個大人物的家變醜聞,而在突然失去一切後,打的只剩奄奄一息又被可救回來,然後被故意打壓和折辱,變相囚禁在這個燈下黑的街市裡。
因爲,對方並不希望他死掉,而是想讓他在絕望和污穢中,一點點的腐爛掉,給他一點希望,然後毫不留情的扼殺掉,
因此,他被限制在黑街裡不得外出一步,當伯符去找人並把醉醺醺的目標夾帶出來的時候,所在的酒館那條街,幾乎騷動着當場翻臉動手起來,也因此多費了些周折,差不多放倒了小半條街的人,才完成了任務。
按照嘉業君的提醒,如果我們要介入的話,直接面對的也許只是,酒館內外那幾十個潑皮混混和他們的幫會頭子,
但是實際上,也要有由此冒犯破壞某位大人物貓鼠遊戲,而遭到反彈的心理準備。
不過,這對我來說,也不過時舉手之勞而已。現如今這位大人物已經不在臺面上了,雖然影響猶在,但對我來說就缺乏意義了。
而我乃是當紅的新貴出身,有自己的地盤和勢力,足以無視和抵消掉這些因素了。
而作爲舊識的嘉業君,她的母親當年也曾經受過狄雅歌的一份恩情,希望能夠藉着這個機會,把這位從沉淪中拉出來,給他一份安養晚年的棲身之地也好。
只是他現在已經將近五十歲了,最年富力強的歲月都已經過去了,而只剩下一個潦倒不堪的軀殼。
我也就是抱着某種死馬做活馬醫的心態,稍微見一見而已。
事實上,我需要的不是他的武力,而是他作爲昔日義從頂尖人物的經驗和眼光,這些東西不容易隨着年齡而退化的。
只要他不是真的喝酒喝到腦子徹底壞掉就行。
我揮揮手,讓人往他頭頂上連澆下三桶涼水之後,對方終於抖擻着清醒過來一些,
“你。。是什麼人,。”
他如夢初醒的摸着臉上的水跡,用沙啞如鐵鏽的聲音道
“究竟想怎樣.”
“我要你的劍和你的命。。”
我淡然道
“就不知道還值不值得。。”
“值得什麼?。。”
他有些不明所以的錯愕道。
然後我說了了一個名字。
霎那間他像是驚醒的野獸一般,渾濁的眼神也變得犀利無比,而死死瞪着我。
“你。。想誑我麼”
然後他又露出某種頹然和傷痛的顏色。
“她已經不在了。。”
“沒錯,那人是已經不在了。。”
我伸手按捺住左近那些戒備的護衛,從容不迫的繼續道。
“但是,只有很少人知道,當年她還生了一個女兒。。”
“一生出來就很快被送了人,然後才鬱郁而死的。。”
這同樣也是嘉業君,提供給我的消息,放在她手中也許就是永遠的秘密了,但是交給我的話,那就不乏用處和作爲了。
“怎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呢”
他有些悲喜交加式的囔囔自語着,卻是禁不止淚目縱橫着流淌在了臉上。
“所以,從現在開始你必須戒酒和重新鍛鍊。。”
我又說了一句無關的題外話。
片刻之後。條件達成而微微有些志得意滿的我走了出來,玩弄人心果然是一件很有趣味的事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