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過後,再沒有人看到李靜跟蘇暢避過人湊在一起交談。甚至於,飯桌上,不是李靜藉故不在,就是蘇暢藉故不在,兩人跟大家一起同桌共食的情況都變得很少。
蘇暢跟蘇長山談了什麼?蘇暢跟管白之家到底有沒有緊張?
這些事,李靜並不是完全不好奇;雖然生蘇暢的氣,但是,她心裡,還是想讓蘇暢幸福的。
那種有資質得到幸福的人的幸福,那種想想就覺得很甜美的讓她生妒的幸福,她想看到它真的成爲現實。
但是,李靜並沒有因爲好奇心的驅使開口問蘇暢或者蘇長山,管白那裡,她更是能躲就躲。即便管白跟蘇暢真的幸福了,李靜覺得,以管白的個性,他絕對不會感激她的;比起感激,他不報復她的算計,她就要燒高香了。
蘇暢因爲李靜確定無疑的女子的身份,不會再跟李靜沒有隔閡的說話,自然也不會主動跟她提起他的感□□;
蘇長山,也沒有閒到特意去跟李靜報備一下蘇暢的感情進展的程度。
在達貢過完新年之後,一行人又上船踏上了新的航路,在注輦國經過三次登陸。四月份,一行人在注輦國南端的細蘭島①東北岸起航,順着印度洋的夏季洋流,踏上了回程。
船經過馬六甲海峽時,在三佛齊②做了停留,進行了最後一次採購。
因爲水流逆流,回程用的時間,比來時慢了許多。到達廣州時,已經是八月天。
有一部分商品,要在廣州銷售,有一部分商品,要運往揚州銷售,還有一部分商品要北上運往汴京銷售。
李靜和秦家鏢局的人,就跟着向揚州和汴京的那一撥商船北上了。
在揚州分開時,蘇暢臨下船前一天,找到李靜,給了她裝了兩對象牙摺扇的盒子和裝了二十套紗麗的一個檀木箱子。並且跟她說,琴和琴譜,找到之後,會送到秦家。
至此,李靜知道蘇暢和管白在一起了。
只是,李靜沒有想到,分明在一起了,管白留在了廣州,而蘇暢,卻是要去往揚州。
李靜問蘇暢時,蘇暢臉紅着道:“白叔說,如果因爲他的原因,我不能專心商行的生意的話,他就要離開商行了。”
轉述這種話,有臉紅盪漾的必要嗎?不是應該傷心斷腸的嗎?
第二天,送蘇暢下船時,李靜叫住他給了他一個擁抱,在他臉紅之際墊腳附在他耳邊道:“恭喜你了。我成親的時候,會提前給你發請帖的。即使你在天涯海角,也要記得帶上船醫大哥和份子錢來參加我的婚禮。”
聽了李靜的話,蘇暢胳膊僵硬的回了李靜一個擁抱,應了她一聲“好”。
此次兩人分別,再見時已是經年之後。這個時候,李靜還不明白古代分別的時間,以及聯繫的不便。
蘇暢的眼圈都紅了,她卻只是站在碼頭上笑着跟他揮了揮手。
爲了讓李靜早些回家,或許還有其他的原因,在前往汴京之前,先取道去了宋州。
宋州碼頭,蘇長山揉了揉李靜的頭道:“靜兒,真的不想跟蘇叔叔去東京看看嗎?”
李靜看了看站在蘇長山身邊的秦勇,搖了搖頭道:“不了,等以後有機會再去吧。我離家也有一年多了,想先回家報個平安。”
秦勇那張如門神一樣鐵青的臉,因爲李靜的話語,總算緩和了一些。
“看來靜兒真的長大了。那我們就此分別吧,蘇叔叔要在天黑之前趕到楚丘,不能送你回家了。等過年的時候,如果蘇叔叔處理完了商行的事,會跟你舅舅一起,來宋州看你的。靜兒有什麼想要的禮物嗎?”
“只要蘇叔叔選的禮物,我都會喜歡的。”換一個說法,李靜自己,其實沒有什麼想要的,但是,又不想讓蘇長山不悅。
同樣是爲了報平安,秦廣和李靜一同回去。
馬車上,秦廣縷着小鬍子笑呵呵地道:“要表哥陪你一起回家嗎?”
接收到秦廣笑容裡的促狹,李靜撅起嘴道:“如果可以,我真想不回家了。”
秦廣揉了揉李靜的頭道:“現在知道怕了?”
李靜拍開秦廣的手道:“表哥,你別幸災樂禍了。奶孃再怎麼生氣,跟我還有主僕之分。一年多不見,舅媽和嫂嫂的淚水,說不定會把你衝出家門的。”
“比起我來,孃親更擔心爹爹。至於雲娘”,秦廣說着,黝黑彪悍的臉上露出可以膩死人的笑容道:“我不會給她哭得時間的。”
李靜揮了揮手道:“真不知道雲姐姐看上你哪裡了?書香世家的千金小姐,嫁給你這個走鏢的粗人。”
“自然是因爲比起那些白面書生來,我這個粗人更能讓雲娘覺得可靠‘性’福了。虧你小小年紀就流連瓦肆,連這些都不知道嗎?等有一天你遇到心動的姑娘了,再向現在這樣愣頭愣腦的,人家肯定會嫌你無趣的。”秦廣說着,用力拍了拍李靜的肩,哈哈大笑。
“是嗎?如果我跟嫂嫂說說你這一路的風流韻事,表哥覺得嫂嫂會不會覺得你更能讓她‘性’福?”李靜忍着疼痛,回了秦廣一個狐狸一般的笑容。
秦廣止住笑握住李靜的兩隻手道:“說吧,你有什麼需要表哥幫忙的。只要表哥能做到的,即使是刀山油鍋,表哥也爲你做到。”
秦廣說着,使出了三成力用力握着李靜的手。
李靜咬牙討好的笑道:“其實,也沒有什麼。表哥只要別讓芳兒抓着我哭,然後,想想辦法讓奶孃不拉着臉對我,小弟就感激不盡了。”
秦廣鬆開李靜的手在她背上大力拍了兩下道:“這個放心,包在表哥身上了。”
說完,秦廣看着疼得呲牙咧嘴的李靜露出擔憂的神色道:“姑母和姑丈那裡,你都不擔心嗎?怎麼說,他們也已經接你回家了。”
李靜搓着自己的兩隻手道:“沒什麼吧。父親一直對我心存歉疚,母親,母親好像情願我不在吧。所以,沒有人會因爲我擅自離家這件事責罰我的。”
“你呀,不打算跟他們好好相處了嗎?”秦廣說着,大手搭上了李靜的肩。
“母親對我的態度,表哥一直看在眼裡了吧?我自己倒是沒什麼,只是,如果我去親近她的話,母親應該不會開心吧。既然如此,我識趣一點不好嗎?”李靜說着,對蘇暢露出了一個似乎是在逞強的笑容。
秦廣把李靜往身邊攬了攬道:“不管到什麼時候,秦家都是你的家。即使以後爹爹走了,表哥也永遠給你留着歸處。”
李靜掙開秦廣的胳膊往後退了半個身子,仰頭看着他道:“表哥覺得,我以後會沒人要嗎?”
秦廣把李靜抓回來,用力揉着她的頭道:“不過對你溫柔一點,就要跟表哥跳腳了嗎?想要用這種態度跟我說話,等你打贏我再說。”
李靜掙扎着道:“我一定會找到一個比嫂嫂更好的愛人,一定會比表哥過得更幸福的。”
秦廣兩手捏着李靜的臉頰道:“還真敢說。在那之前,我跟雲娘會積累多過你十倍百倍千倍的‘性’福的。”那個“性”字,秦廣咬得特別重,大概覺得是涉及到身爲男子的尊嚴了吧。
李靜眼角泛着淚珠吐字不清地道:“藕•••結•••得•••不•••活•••蘇•••得•••餒•••的(我絕對不會輸給你的)!”
意氣足夠,只是,效果不足十一。
秦家,早就接到書信的秦家下人在巷口遠遠的看到馬車就喊着:“大少爺回來了•••大少爺回來了•••”快步跑回了秦家。
李靜掀開車窗的布簾看了看道:“都這麼多年了,秦福還這麼毛躁嗎?”
“這話讓子房聽到了,他又要跟你打架了。”秦廣雖是這樣說着李靜,自己也掀開另一邊的布簾探出頭看向了車外。
“表哥,別往外看了。再怎麼想你,嫂嫂也不可能到大門口迎接你的。你還是坐到馬車門前比較容易快見到嫂嫂。”
這一次,難得的,秦廣沒有因爲李靜的吐槽揉搓拍打她,而是,點了點頭,收回身子坐到了車門邊。
至於臉紅,別看秦廣長了一張憨實的面容,內裡,絕對是一個不知道臉紅爲何物並且絲毫不會扭捏的灑脫到幾近無恥的性子。
李靜捂着嘴笑道:“表哥最好先把給嫂嫂的禮物挑出來拿在手裡。”
秦廣摸了摸袖口道:“放心吧,這種事,表哥比你這個小毛頭更懂的。”
說這話時,秦廣一直盯着車門,都沒有給李靜一個側臉。
車還沒有停穩,秦廣就掀開車門跳下了車。李靜跟在他身後下去的時候,已經看不見秦廣的身影。守在門口的樓寒、秦漢和一干鏢師下人,如此盛大的歡迎儀式,卻只留給了摸着自己的後腦勺傻笑的李靜。
雖是笑着,可是,李靜心裡卻比哭還難受,她多什麼嘴呀,讓秦廣自己遁了去會老婆,她卻不得不留下來面對一干人的熱淚和好奇心。
李靜指着秦廣幫她忙,她卻先被秦廣拿來當墊背的了。
看到秦漢那雙燃燒着熊熊烈焰的眼睛,李靜下意識的,想躲回車廂裡去。可是,就在她傻笑着後悔的空擋,秦家的車伕已經將馬車趕回了後院。
努力做出一個乖巧的笑容,李靜開口道:“好久不見,師父好,子房好,大家好啊。”說着,李靜還伸出右手晃了晃跟衆人打招呼。
“你小子,回來就好。”一向以冷酷見稱的樓寒,即使李靜跟在他身邊習武的那四年,除了指導她招式就沒有接近過她,萬年都沒有變換過表情。
這一日,在衆鏢師和鏢局的下人面前,不僅流下了眼淚,在拍了李靜的肩三下之後,還把她抱住了。一年的時間,李靜長了三寸,身高五尺一寸的她,在十三歲的孩子中,算是長得高的了。可是,畢竟還是個孩子,被整整比她高出一尺的樓寒抱在懷裡,從側面看,都很難看到她的身形。
第一次,李靜知道了,原來相貌清秀、身形偏瘦的樓寒,實際上居然有這般高大。
可是,李靜並沒有太多的感嘆時間。樓寒鬆開她之後,站在他身旁的秦漢,用比樓寒更大的力氣,幾乎把李靜砸到窒息的力氣把她抱在了懷裡。咬牙切齒外帶一把鼻涕一把淚。十八歲的秦漢,身高五尺八寸,方臉寬肩,從身形上,已經完全像個大人了。可是,性情卻還像個孩子。喜怒哀樂,絲毫都不掩飾。
注:①細蘭島,即斯里蘭卡島,在北宋時期,隸屬於注輦國。
②三佛齊王國,發源於巽他羣島,在北宋時期,面積包括蘇門答臘島中部,加裡曼丹島大部。自宋□□建國開始,與宋朝有過多次交往。公元1004年(宋真宗鹹平六年),三佛齊王國國王立佛寺爲宋真宗祝壽,宋真宗賜以“承天萬壽”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