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摩西走後,萬麒噙着笑看向李靜道:“李家弟弟,看來你還真是八字不好,到哪兒都不招人待見呀。”
李靜難得喜怒形於色的白了萬麒一眼道:“有熱鬧讓你看,看完熱鬧自己心裡偷着樂就好了。幹嗎還不依不饒的擠兌我?”
萬麒笑得更加燦爛道:“看來即使秦少鏢頭願意收留,秦家也容不下你。怎麼樣,要不要考慮準備萬家家產百分之一的嫁妝讓奴家收了你。在我萬家,可沒任何一人敢這樣欺負奴家的人。”
李靜想到萬夫人那讓她噁心的笑容,猛咳了兩聲,掩飾想吐的慾望道:“我纔不要,有萬家家產的百分之一,我自己就是一個小富婆了。幹嘛還要去過寄人籬下的日子。而且,我現在剛剛脫離李家,過上自由自主的生活,衣食住行,坐臥行止,都隨自己意願,沒人管束、沒人斥責。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樣的富貴生活能比我現在更輕鬆更幸福呢?
收到你的羽翼之下束手束腳,那樣賠本的買賣,我可不做。”
喬戎到下午未時時才趕到秦家,那時,雲娘已經開始發熱,連帶的,她的女兒小海都開始輕微的咳嗽。喬戎給大人和孩子施了針,又給雲娘開了藥,並囑咐把母親和孩子放到兩個房間,別再讓孩子喝母乳。
李靜送喬戎出門,追問了她才得知,雲娘因爲產後一直心情鬱結,加上沒有受到很好的照顧,恢復的不是很好,染了風寒又沒有及時治癒,有輕微的癆病的症狀。因爲症狀輕微,如果堅持用藥,保養得當,本人放寬心,還能治癒。只是,孩子,卻不能再讓她帶了。
癆病,就是肺結核,曾經漫長的時間裡,是不治之症;而且,本身還是傳染的。
李靜聽了,抓住喬戎的手道:“不是剛剛得風寒才三天嗎?怎麼就是癆病了?喬大哥,你是不是診斷錯了。”
喬戎另一隻手摸了摸李靜的頭道:“只是輕微的,不用擔心,只要好好將養,能治好的。那之後,注意着不再染風寒,養上三五載,就跟常人一樣了。
我聽摩西說你把秦夫人得罪了,自詡爲秦家的支撐,如今,你可不能被嚇倒了。大少奶奶還有孩子,甚至秦夫人、秦小姐,都等着你照顧呢。”
李靜不打一聲招呼就住進了秦家,萬麒帶着他的甲乙丙丁戊搬去了萬家在宋州的大宅,有了己庚辛壬癸等更多的下人伺候。當然,順便也在書院休假期間巡查了萬家在宋州的商社。
秦夫人通過秦芳知道雲孃的病情之後,對着李靜雖仍是冷冷的,但也不再提自己走或趕李靜離開的事。甚至,還親自洗手作羹湯,給雲娘燉養身子的補品。
秦廣的女兒秦海,在李靜的堅持下,僱了一個專門的奶孃照顧。正好,奶孃是秦家一個鏢師的弟媳婦兒,丈夫在酒樓當夥計,也算知根知底。
摩西十六開學就回了書院,李靜直在秦家住到六月份,喬戎把脈判斷雲娘身子完全沒問題了才離開秦家。
雲娘和秦芳,堅持把李靜送到了秦家大門口。朱氏雖沒有送她出門,李靜上馬之際,在秦家門內那顆榕樹的影子裡,看到了一抹黃衫。
李靜笑了笑,慶幸朱氏不是她的祖母。
雖然跟她祖母一樣有着莫名奇妙的堅持;但是,人更善良一些,也會用心體貼別人。
李靜回家吃了頓午飯,被奶孃絮叨的有些煩了,睡了個午覺,當天下午就去了書院。
對於李靜長期請假,戚院長倒也沒有多少微詞。這個時代,講究百善孝爲先,即使是戰爭中,家中父親或母親病逝了,主將都可以卸任回家丁憂。
李靜照拂收養她的秦氏一家,戚舜賓和曹誠,甚至書院其他看李靜不過的夫子們,知道這件事之後,還是點頭讚賞了的。
至於李靜拉下的課業,至於李靜拉下的課業•••
戚舜賓覺得,李靜將是應天書院史上第一個畢不了業的學子。即使她沒有缺這半年的課。
爲了給摩西和李讓一個驚喜,李靜提前,並沒有告訴任何人她什麼時候回書院。
可是,當到李讓的房間發現門鎖着,到摩西的房間也鎖着門,再到平時上課的教室也看不到兩人的身影時,李靜不免就有些失落和後悔了。
李靜問了舍監,才知道摩西和其他人,在書院最後一個院子裡上蹴鞠課。
說到蹴鞠,李靜不免想到了《水滸》裡的高俅,就因爲這一點,她對蹴鞠的印象並不好。加上小時候一直被束縛在秦家內院,除了習武就沒有別的體育活動,李靜至今仍然不熟悉蹴鞠。只是模糊的知道它是古代足球。
微微覷着眉,當李靜走到書院最後一排院子時,眼前的景象,明顯把她煞到了。
不同於她潛意識以爲的兩隊隊員分組比賽,院子裡大概一百來個人,人手一球,各自爲政,與其說是用腳踢球,不如說是在用身體全體運球,頭、肩、背、胸、膝、腿、腳尖、腳背,有誇張的,還故意彎下腰用臀部頂球。
又不是踢毽子,怎麼就有了這麼多花樣。
李靜最先看到的,自然是摩西,滿院子也就只有它一人有一頭亮麗的金髮,而且,宋人講究“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摩西卻是定期剪髮的,而且,她也沒有束髮的習慣。
盯着摩西看了半盞茶的時間,李靜就在心底悄悄得出一個結論,“比起習武,它顯然更擅長蹴鞠”。
李靜從摩西身上移開目光,隨意一瞥,竟然看到了李讓。那張至今仍跟她極其相像的臉,那個時時刻刻保持着君子之姿的身體,如今,正熟練的運着球,甚至於,他居然在球快落地之時,不惜用他的面白如玉的俊俏臉龐頂球。
“就算你不在乎自己的君子之姿了,拜託你想想那球是你用腳踢過的,好不好?”李靜很想這樣吶喊,但是,在看到那個有潔癖的萬麒穿着跟別人格格不入的潔白的蹴鞠服踢球的身影時,她喊不出來了。
足足一炷香的時間,李靜覺得,她似乎是進入到了一個自己完全不瞭解的異世界,這個世界姓蹴名鞠,不管你是謙謙君子,還是龜毛潔癖,還是•••李靜看了看,看到了知府家的那個紈絝王炎,只要你進入這個世界,全部都會被蹴鞠征服,讓你失了原來的自我,只爲那一個圓圓的小皮球而生。被它牽引着行動。爲了保持它不落地而用盡各種手段。
最先發現李靜的是李讓,即使看到李靜了,他又戀戀不捨的提了幾下,才把球踢到胸前,用手抱住。
李讓抱着球跑到李靜身前,看着他衝過來的動作,李靜下意識的躲過了他的身子,讓他由於慣性,差點兒跌倒。
李讓隨後,萬麒、摩西、魏紀,還有•••還有王炎居然也停下動作向她這邊走了過來。
看着王炎跟摩西路上彼此交換低語,李靜瞬間覺得,這個世界扭曲了。
六月天呀,雖說是剛剛下過一場雨,雖說由於前面高高的建築,後院大半都是陰涼,但也沒有必要在太陽高高掛着的下午集體踢球吧?
這裡難道不是書院,是訓練足球運動員的體校嗎?
等衆人各自沐浴過後,李靜才知道,原來,在她沒來的這半年間,書院新來了一位東京的夫子,順便還帶了一張半強制的課程設置,讓書院每十天開一次蹴鞠課。而這個年紀只有二十六歲的專門負責蹴鞠的夫子,據說是京城某位高官的麼子,連皇帝都喜歡看他的蹴鞠。
而他生平就一個願望,就是讓天下讀書人都知道蹴鞠的樂趣。
其實,翻譯一下他的心聲的話,也可以轉換爲“讓那些嘲笑我不學無術的儒生們都拜倒在我的球技之下”。
然後,在去年皇后的生辰宴會上,這位表演蹴鞠甚得皇帝和皇后喜愛,皇帝隨口許諾他一件事,他沒要金山銀山、沒要高官厚祿,而是提出要到太學教授蹴鞠,讓太學生領略蹴鞠的魅力。
最後,不知道什麼原因,太學沒有去成,這位劉禪劉球星,就拿着禮部的一張任令,到了應天書院。
應天書院雖是曹誠籌錢興建的,可是,那是被官家御筆親封了的,也算是半個官辦書院。你沒見曹誠自己,也只不過當了一個學助嗎?
東京來的人,即便是小官小吏,他們都不敢怠慢。況且這位有着三國皇帝名字的劉球星,據傳說,親戚都連到皇宮裡了。
因此,戚院長就百般無奈的收下了這個蹴鞠夫子。
這位小爺倒也隨性,不嫌棄書院簡陋、不嫌棄飯菜難吃,平時沒有事,經常到宋州城街上閒逛,回來還給看門人帶些酒,跟打掃衛生的小廝都能聊到一塊兒去。沒有擺東京來的大人物的官架子。
可是,到上課那一天,這位小爺那臉可就變了。那個學生不認真學習,那個人敷衍塞責,他一眼就看出來了,指正三遍過後仍然不改的話,他直接就拿鞭子抽人。
古人言“刑不上大夫”,書院的學子,雖還不是大夫,可是,那都是“準大夫”,而且,保不齊那個就是朝廷將相。可是,這位小爺下手的時候,絲毫不手軟。十鞭子下去,只把那個敷衍的學生打得體無完膚。跟那個學子交好的人不服,找小爺理論,每人還沒開口呢,就先挨一鞭子,告到院長那裡,人家從懷裡拿出了一個金晃晃刺眼的東西。
不管是什麼吧,反正總之是惹不起的。
如此,書院三百七十二名學子,編爲四個班,每個班每隔十天都要上四個時辰的蹴鞠課。
總在教室讀書的學子,又多是寒窗苦讀、缺油少鹽的,哪受得了這個苦。第一天沒兩個時辰,就有一半人倒下去了。下午又過了半個時辰,剩下的人,又倒下了一半。到最後,劉小爺決定結束課程的時候,院子裡就剩下了三個人還站着。魏紀、萬麒,還有摩西。
魏紀,習武出身;萬麒,自小各種遊戲玩遍了的;摩西,身板也不硬朗,身高也不高,還長了那樣一張漂亮到妖異的臉。
劉小爺本以爲他是哪家的男寵,本以爲他第一波就會被淘汰,可是,看着他居然堅持到了最後。
於是,劉小爺心情好,讓摩西做了他們這一班的班長。萬麒和魏紀,反而屈居副班長。
摩西做了班長,督促後進也就成了它的工作。王炎和他那幾個人,正好跟摩西編在了一個班。作爲由於體力不支倒在下午第一撥的人,看到摩西當班長,王紈絝整個人看向摩西都牙恨恨的。可是,單打獨鬥,他打不過摩西;找人暗算,李靜雖然沒在書院,萬麒和魏紀,兩人中其中一人,總是時刻不離的保護摩西;課上給他難堪,摩西進學不到一年,學問居然比他還紮實。
摩西自是不待見王炎的,可是,如今不管是身體還是學問都成長起來的它,又怎麼會把王炎這種仗勢欺人,自己沒有半點兒本事的紈絝看在眼裡。蹴鞠課上,因爲劉小爺的命令,他可沒有少爲難王炎。
王炎這種人大概天生長着賤骨頭,一來二去,被摩西爲難的多了,居然對着摩西說話越來越恭敬了起來。而且,不知道是耍心機還是覺悟了,漸漸地疏遠了他那幫跟班,自願成爲了摩西的跟班。
摩西深諳李靜的做人原則,絕對不做那種仗勢欺人或者小人得志的蠢事,對待王炎的態度依然如故。如此,王炎不但沒有氣餒,反而開始改他自己身上的懶毛病。幾個月下來,因了他那一張俊俏麪皮,你要是不打眼仔細看的話,還真能把他錯看成一個君子。
王炎是不是君子沒有人知道,但有一點,王炎死皮賴臉擠進了摩西和李靜的圈子,已經是不爭的事實。
具體到,李靜和摩西趁着沐休要回家時,王炎也死皮賴臉的跟過來了。蹭了午飯不行,還蹭了晚飯,蹭了晚飯不夠,居然還想在李家住下來。
魏紀都沒好意思開口讓李靜留宿過,這個王炎,居然就一臉無辜的忽視了她“請人離開”的話語,死皮賴臉的留在了李靜家。
知府家的公子,他奈何不了李靜;可是,他又是湊上來時,李靜發現,除非她自己不想在宋州城生活了,她也奈何不了他。
結果,當天,在萬麒住的那個院子,李家又收拾出了兩間客房。王炎都不走了,魏紀也就莫名其妙的留了下來。
晚上,李靜躺在牀上翻來覆去睡不着,心裡突然閃過一個念頭“這樣不斷的有人住進來蹭吃蹭喝,我會不會破產?是不是該考慮收食宿費了?”
顯然還沒有習慣周圍有很多人湊近的李靜,對於她漸漸的被人待見,冒出了這樣傻傻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