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聽曲《浣溪沙》

“你說得可是晏殊?”李靜問着, 迅速地在記憶裡翻找晏殊的資料——晏殊(991-1055),字同叔,北宋前期婉約派詞人之一, 少有才名, 十四歲賜同進士出身, 一生仕途順遂, 官至宰相。代表作品:《浣溪沙》《蝶戀花》《踏莎行》。

聽李靜直呼晏殊名諱, 鴇母也頗爲詫異,她“咦”了一聲,聲音微微擡高, 眼睛直勾勾地看向李靜道:“莫非這位公子認識晏大人?”

李靜深吸了口氣,壓下微微失調的心跳道:“自然是不認識的, 只是久慕晏大人才名, 神交已久。只是想不到, 今日在下甫進京,心中偶像卻進在咫尺。這樣千載難逢的機會, 在下竟是撞上了,今日不可謂運氣不好。冉媽媽,煩請您代爲引見一番。”

李靜說着,起身拱手對鴇母施禮。

劉禪雖搞不清楚狀況,不過, 看李靜施禮, 他也起身, 神色倨傲地對鴇母拱手。

摸不清楚李靜的深淺, 但看她聽到晏殊的名字之後絲毫不懼, 還想要她引見。鴇母多少看出李靜性情頗有些呆,勇氣倒也可嘉。

再看看旁邊怒色未褪的劉禪, 鴇母權衡一番,看到廳中越聚越多的客人,還了一個虛禮道:“兩位公子請雖奴家樓上來。”

待走到那位薛豔姑娘的房間門口,鴇母示意兩人止步,自己上前輕輕敲門。與應門的丫鬟低聲交換了幾句,鴇母自己先進去,過了一會兒,纔出來道:“兩位公子請。”

李靜進門,便聞到一股撲鼻的牡丹花香,雖說這幾年被萬麒刺激慣了,可是,萬麒用得香料,那都是極品,有的,甚至怕是皇宮都沒有。而京城妓館花魁的房間,雖說用得必也不是殘次品,但跟萬麒這幾年愈來愈提高的水平相比,還是有着天淵之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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掩面打了兩個噴嚏,李靜揉了揉鼻子跟在劉禪身後進屋。

走過屏風,李靜首先入目的是坐在琴臺之上的薛豔,人如其名,當真是豔麗奪目,不可方物。這麼多年身邊見慣了美人的李靜,看到她,也不禁一怔。雖看不出年齡,但是,單從氣質來看,絕對是“熟女”,且只是坐在那裡,周身都透着誘惑。倒也不是她做了什麼,也沒有穿着露骨,一定要說的話,李靜只能說,那是一種長期練就的境界。

輕咳了一聲,李靜頗爲艱難地移目,轉向聽衆席。與歷史書上留着大鬍子的發福了的穿着官服的畫像不同,映入李靜眼簾的,時一個脣紅齒白的青年,一雙鳳眼眼角上翹,光華神韻、瀲灩奪目,一身上好蜀錦的青色襉衫,更增添了幾分儒雅溫潤。

李靜自認在書院已經見多了才子少年,論美貌,誰人勝得過她家摩西,論氣質,哪個能出李讓其右?

可是,此刻,見到眼前的男子,李靜不得不感嘆“好一個引人奪目的俊俏美男子!”

男子見到李靜,自也是瞬間驚豔,紅燭映照下勝過潘安宋玉的嬌顏,眉心一朵綻放的紅蓮,一雙清澈透亮的水眸,縱觀整個京城,哪怕加上皇帝后宮,容貌勝得過眼前人的女子也沒有幾人。不,說不定,一人都沒有。

容顏勝過的,氣質輸於她,氣質勝過的,容顏不知道要遜色幾分。

不過,畢竟是自幼時便在金鑾殿上從容應對的人,多年京官做下來,晏殊的定力和城府,自也是非常人所及。只是瞬間,他的神色便恢復了平常。

晏殊已經從鴇母那裡聽過了緣由,本來之前雖是應了,多半是因爲對方是劉國舅家的麼子,宮中皇后最寵愛的侄子,不想因爲一個歌伎得罪權貴,失了身份。興致,卻被破壞了。

如今,見到來人,晏殊才又提起了興致。難得的沐休,難得的推卻了應酬的聽琴獨酌,他自是想過得快活地。

只是,饒是已經習慣了處處受人矚目的晏殊,被人用那種熱切中帶了驚豔的目光一直目不轉睛的注視着,也有些不自在了。

晏殊見李靜旁邊的劉禪一臉不悅絲毫沒有提醒她失禮的意思,只得輕咳一聲率先開口道:“這位小公子識得本官?”

在京城生活了十二年,晏殊出口,還略帶着些軟糯的南方口音,對於習慣了北方口音的李靜來說,入耳,稍稍有些彆扭。

她也隨即從鑑賞古代出土珍品文物般的情緒中清醒過來,紅着臉,緊張而不好意思地道:“不•••不認識,我•••在下•••不,小•••小生只是久慕晏大人才名,今日得瞻真容,方知晏大人不僅才氣過人,更是貌比潘安,小生一時驚豔,不,不是驚豔,是一時•••一時•••總之,失禮之處,還望晏大人見諒。”

李靜越緊張,說話就越不着調,兩世爲人,她還從來沒有這般緊張過。其實,比起緊張來,李靜此刻更多的是內心的鼓譟和亦真亦幻的感覺。她早就知道了她轉生到了宋代,估摸着應該還是北宋,她心中其實對晏殊也不是特別待見,比起晏殊來,宋代詞人中,她最想見的是蘇軾,柳永次之,其他人,比起晏殊來,最起碼,李靜還是相對待見李娜心心念唸的那位範大人多一些;但是,拋開這些不說,她如今見到了史書上記載的真人,而且,是一個確切知道生卒年份的真人,只要知道他在這個時代的生年,比如李靜自己出生的至道三年這樣的皇帝年號紀年,她就能夠計算出她所生的準確時代。前世連寫日記都習慣精確到秒的李靜,在歷史的年輪裡,便不是完全活在迷霧中。在提到她喜歡不喜歡的宋人時,也可以少些顧慮,放開一些。

當然,李靜這般語無倫次,確實也是有種葉公好龍的心態作祟,雖然晏殊並不是她好(四聲)的那條龍,但是,畢竟,在她意識裡本該一直只在史書上記載的人物,活生生的出現在面前,李靜心中承受力再強,也難免有些忐忑惶恐。

晏殊的容貌,只稱得上清秀,加上少年得志,養尊處優,還有透着一絲圓潤剔透,生在南方,喜歡花間詞的晏殊,其實,私下裡,也喜歡魏晉時期南方士族都喜歡的塗脂抹粉的化妝。

但是,晏殊知道,汴京城中,是更欣賞男子的勇武挺拔的。雖說宋朝立國以來重文輕武,可是,趙家畢竟是武將出身,如今,邊疆又多戰亂。

所以,他的容貌,在朝中,其實並不討喜。加上他入朝時尚在稚齡,年齡增長,容顏上卻還留着琢不去的少年時代的影子,讓他覺得,別人看他,驚豔之餘,卻總帶着些不敬。

所以,雖然自滿,但是,實際上,晏殊對別人提及自己容顏這件事,是忌諱的。他雖未明顯動怒過,但是,滿朝文武,即便是那坐在龍椅上的帝王,都不會在他面前以他的容貌議論他。

不過,被李靜這樣一位容顏瑰麗的後生紅着臉語無倫次、結結巴巴的讚美貌比潘安,晏殊發現,自己不但不着惱,其實,還有些微的雀躍。

雀躍,當年十四歲上殿被賜同進士出身時,晏殊當真雀躍過,可是,這幾年一直仕途順遂,也漸漸明白了官場的規則和伴君如伴虎,晏殊,已經好久沒有雀躍之類的心情了。

鳳眼微眯,晏殊笑得溫文爾雅地開口道:“能得小公子讚譽容顏,本官愧不敢當。不知本官可有幸知道小公子尊姓大名?”

李靜現在還沒從那種見到史書上名人真人版帶來的衝擊的眩暈感中完全清醒過來,聽到晏殊問她名字,下意識地接口道:“我叫•••不,是•••小生免貴姓李,單名一個靜字,小字之姝。宋州人氏。”

晏殊心中嘆息“倒起了個姑娘的名字”,口中卻道:“李小公子不必拘謹。本官聽冉娘說兩位慕薛姑娘琴藝而來,不知李小公子喜歡哪一首琴曲?”

聽到晏殊說琴曲,李靜目光轉向琴臺,總算有些找着魂兒了的感覺。比起承襲了花間詞的晏殊,她自是更喜歡信手拈來,自詡“奉旨填詞柳三變”的柳永,不過,晏殊面前,李靜自然也不好推崇別人。

李靜在腦子裡迅速過了一遍晏殊那幾首代表作的大致年份,又打量了他一番他的容顏,猜度着他的年齡道:“不知小生可否有幸聆聽薛姑娘演奏晏大人的一曲《浣溪沙》?”按說除了詞牌名,也應該把手舉說出來的,不過,李靜真的不確定,晏殊那首流傳千古的代表作《浣溪沙•一曲新詞酒一杯》,他在這個年齡到底做沒做出來,因此,也不敢貿然出口。

衆人皆知,填詞作曲,在這些正統文人眼裡,尤其是像晏殊這樣的官吏眼中,不過是一個上不了檯面的“玩意兒”。交好的友人之間互相唱和着玩玩兒,或者閒暇之時自己寫來自娛,雖說也會傳出去,有了自得之作心中也會得意。

可是,李靜這樣點唱他的作品,卻有些真真的輕慢了晏殊了。 Wωω⊕тт kān⊕¢〇

如果點唱的人不是李靜,換做劉禪,晏殊此刻怕已是怒火中燒。

不過,這件事在神情緊張,臉色緋紅的李靜做來,雖然是真真的失禮之極,晏殊心中卻又平添了一絲雀躍,帶着詫異地雀躍。

新就的那篇《浣溪沙》,是他在三天前初寫成的得意之作,想不到李靜這麼快就知曉了。看來,李靜說仰慕他才名的話,卻真是所言非虛。

晏殊神色微斂,對侍立在薛豔身邊的丫鬟吩咐道:“準備文房四寶。”

因爲丫鬟取來的是女子喜歡的小紅箋,晏殊所寫的,便只能是蠅頭小楷。自從師從朱說,四年下來,李靜每日都堅持練字,但是,若要在這種紅箋上寫字,她當真是沒有勇氣。

在這種小紅箋上寫字,李靜總會覺得緊張,覺得她落筆,絕對會糟蹋了那可愛的紙張。

晏殊卻是,在薛豔親自研好墨之後,一派自然隨意地落筆。隨着晏殊手上的動作,映入李靜眼簾的是

“一曲新詞酒一杯,去年天氣舊亭臺。夕陽西下幾時回。

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小園香徑獨徘徊。”

正是李靜最熟悉的晏殊的一首詞,詞寫就之後,李靜不禁又看了晏殊兩眼,暗自用指甲掐了掐手心,倒吸了一口氣,在心中嘆了句“是疼的”。

薛豔姑娘用她的那一雙紅酥手雙手拿過紅箋,氣息輕柔而帶着自然地風情魅惑的吹了吹墨跡,定定看了片刻,珍而重之的把那張紅箋從中間摺疊了一下,收在胸前,坐回琴臺前道:“晏大人,兩位公子,奴家獻醜了。”

薛豔的房間,設計時在地板之下是有微微流動的水流的。李靜初進門時,光顧驚豔緊張了,此刻,被薛豔的琴音帶起來,耳邊還聽到了流水的聲音。薛豔的指法,堪稱純熟,《浣溪沙》本就是一首常見的詞曲,曲調也沒有什麼困難的。但是,配合了那流水聲,再合上薛豔與容貌極不相稱的清麗潤潔的嗓音,李靜瞬間覺得耳目一新,連那難聞的脂粉味,都被驅散了許多。

一曲作罷,李靜忍不住鼓掌道:“好聽,真好聽,晏大人的詞填得好,薛姑娘的琴藝歌聲更是絕妙。我一直自負琴藝,還曾想過以琴師爲業,今日聽見薛姑娘琴聲,才知自己是井底之蛙,河伯自大。汴京城,果然一來就有驚喜。”

李靜的亢奮,不僅是初次見她的晏殊、薛豔,就連與她相交四年的劉禪,都覺得詫異了。

劉禪雖不通琴藝,可是,他覺着,李靜的琴聲,要比這位名動京城的薛豔動聽許多。而李靜,一向不是喜歡恭維奉承的人,別說晏殊、薛豔,就是他的父親,甚至他那位熬得數十年,終究登上後位的姑姑,李靜見了,心中怕是都不會有波瀾。

可是,李靜今日,自打聽到晏殊的名字起,人就變得有些反常,本來聽了薛豔有客人已經興致缺缺的她,居然執意讓鴇母爲她引見薛豔。

進屋之後,李靜更是表現出了從來沒有過的緊張失態,此刻,華麗的言語,亢奮的表情,若不是劉禪卻知李靜是女兒身,他還真會把她錯認爲在美女面前,輕佻浪蕩的登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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