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其他人都徑自往城門行進時,萬麒的馬車,路過劉禪這裡時, 卻刻意偏了馬頭, 在三尺之外停了下來。
李靜微微覷眉, 但想到萬麒本就與劉禪交好, 也就釋然了。反正萬麒的科考, 也不過是打個醬油,考中也不會出仕,而且, 聲名什麼的,就他那特立獨行的性格, 怕是真的絲毫不在乎。
只是, 隨着萬麒下來的人, 卻讓李靜在心中不禁叫苦。剛剛遠遠看到劉禪,李靜只想着不能因爲他讓朱說的名聲受損, 一時竟忘記了同行的人中,還有秦芳。
趁着萬麒與劉禪寒暄之際,李靜把秦芳拉到身邊,再次嘗試着做送她回宋州的無用功。
不管李靜說什麼,秦芳也不反駁, 只是在那裡低着頭重複着“表哥, 我要跟你一起留在京城, 我答應了紅嬤嬤要照顧你的。”
當着那麼多人, 李靜也不好對秦芳厲聲厲色, 兩人之間,一時焦灼。
還是劉禪從萬麒那裡問明瞭緣由, 走上前道:“靜,別再這裡難爲秦姑娘了。難得她入京一次,就算要回去,也得在汴京城玩膩了再走。你若不放心,可讓秦姑娘住在我家,秦姑娘出門時,你若沒有時間,我會讓家裡的小廝、護院陪着她。”
李靜躊躇片刻,終是道:“還是讓芳兒跟我住客棧吧,她一待字閨中的姑娘,住進你家裡,算怎麼回事?況且,你又不是自己住,你們家那規矩,怕芳兒也是應付不來。”
劉禪怔了片刻,拍着李靜的肩失笑道:“果然一說到秦姑娘,你就變得緊張婆媽了。
不過,客棧人多口雜,也不安全,你又不可能時時守在秦姑娘身邊。就讓她住在我家吧,本來,我就是打算接你回家住的,如今秦姑娘來了,不過添雙碗筷罷了。至於規矩,我母親是規矩多些,不過,這幾年她吃齋,很少出禪房。我們不去招惹她就是。其他人,你真的不用怕,我在外五年,如果他們敢不讓我帶朋友回家,我以後再也不回去了。
至於說到秦姑娘的名聲,你就更不用擔心了,大哥、二哥早幾年就成親立府了,我家後院都是女眷。正好,我還有一個尚未出嫁的妹妹,跟秦姑娘年齡相近,秦姑娘去了,她也多個伴兒。”
聽了劉禪的話,李靜心中微微有些動搖,確實,放在劉禪家裡,她能放心秦芳,而且,接觸一下年齡相近的女子,交些朋友,對她也有好處。但是•••
李靜還是搖搖頭道:“算了吧,芳兒還是跟我住客棧,我帶她在京城玩幾天就送她回去。”
李靜說完,劉禪還要說些什麼,他身旁的萬麒卻僵着臉道:“中午我們在茶寮說過的話,你都就着茶水喝進肚子裡了嗎?秦姑娘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不需要你像老母雞一樣把她護在身後,讓她與世隔絕。難得進京,你還要如宋州城時一般對她百般限制嗎?”
萬麒一直以來都毒舌,但是,這樣僵了臉色的次數,卻是極少。李靜知道他這是真生氣了,不得不說,一直嬉笑着沒個正形的萬麒認真生起氣來,李靜還是有些心虛的。
咬了咬牙,李靜對劉禪道:“那就讓芳兒住你家,我還是住客棧。”
可是,劉禪卻道:“沒有那麼多擔心的,我會跟父親解釋的,你是我在宋州最好的朋友,而秦姑娘是你嫡親的妹妹。不會讓人誤會的。而且,你不覺得,我把秦姑娘單獨接到家裡住,更會讓人誤會嗎?你別忘了,我是因爲什麼離京五年的。”
李靜又計較了一番,最終,和秦芳一起,坐上劉家的馬車,去了劉府。
與萬麒揮手道別之時,李靜只想道,“這幾個月,我怕是都要躲着朱希文了。”
安頓好李靜和秦芳主僕,差不多也到了晚餐時間。本來,依着劉禪的計劃,晚餐是要和李靜一起在外面酒樓吃的,晚餐過後,他們直接奔赴妓館。可是,秦芳來了,劉禪就不得不和他那關係僵硬的父親報備一下。
劉禪家裡的事,李靜這幾年也知道了七七八八,如果不是身邊帶了秦芳,在見他父親之時,李靜怕是不僅不會緊張,心中還會有些微詞。
劉美人如其名,真的長得很美,即使如今上了歲數,保養得很好,仍然看得出是一個美男子。
只是,想到他是靠女人上位的,李靜心中雖然沒有特別強烈的不屑,多少還是感覺有些微妙。
斂下眼瞼,掩住那一絲外泄的情緒,李靜在劉禪介紹過她之後,低眉拱手道:“晚輩宋州李靜,見過劉大人。晚輩與舍妹冒昧叨擾府上,失禮之處,還望劉大人海涵。”
說着這話的李靜,不僅她自己覺得彆扭,連她旁邊的劉禪,都差點兒笑出聲來。
劉美坐在上位道:“李賢侄客氣,既是禪兒的朋友,儘管在寒舍住下便是。身在家中,賢侄不嫌棄的話,喊老夫一聲伯父便可。”
劉禪這幾年的在外交友,劉美自是知道的。李靜的身份,他早也知曉得清楚。雖說劉家如今是朝中新貴,可論累世貴族,還是當屬李家這樣的出身。雖則李靜自小名聲不好,可就劉禪的身份性格來說,能交到李靜這種身份的朋友,也算是讓劉美欣慰了。
“劉伯父擡愛,晚輩惶恐。”李靜說着惶恐,可是,面上卻不露一絲懼色。別說唱作俱佳,這種做戲寒暄,就是言行一致,她要做到,都很困難。
劉美也不跟他計較,只微微擡手做了一個“請”的姿勢,示意李靜入席。
李靜自然坐在了劉禪身邊,而已經換回女裝的秦芳,坐在了劉家女眷那一桌。
李靜微微掃了一眼,說是三妻四妾,環肥燕瘦,倒真是一點兒都不誇張。
晚飯過後,李靜告辭了劉美回房,劉禪的妹妹劉燕,也隨着他們一起。
四人雖說是一起進了劉禪院子的小廳,但是,李靜不擅長與女子聊天,劉禪似乎跟他的妹妹也不是特別親近,就變成了劉禪跟李靜閒聊,劉燕與秦芳敘談的情景。李靜意外的發現,靦腆的秦芳,跟劉家一眼看去頗爲任性傲慢的小姐,似乎聊得很是投機。
在打發劉燕和秦芳各自回房之後,劉禪提議,兩人一起去妓館。
李靜本來顧及劉美,可是,劉禪卻說,除非他們日後不會出入那種地方,否則,早一天晚一天都無妨。而且,他們兩人只是去聽彈琴唱曲,又不會做什麼,清者自清,不必拘謹。
李靜本就是個隨性的,而且,此次進京,除了陪着摩西之外,更主要的,李靜本就是想邂逅哪怕只是旁聽柳永或者蘇軾。
李靜不能進官場,唯一的機會,只能是坊間瓦肆。
想着時日長了總會被人知道,初始也就沒有必要遮掩,李靜微微猶豫,便與劉禪一起坐馬車前往。
本來李靜還想騎馬,可是,劉禪卻說,既是要去附庸風雅,又怎能有歌無酒。李靜和劉禪的酒量都是一般,晚飯時已經微微喝過一些,如今,李靜看劉禪的神采,必是要放開了喝的,李靜也想暢飲一番,舒舒這幾個月來胸中的悶氣,便也沒有矯情,棄了她的巴庫斯,同劉禪一起坐上他家馬車。
兩人去了汴京城最好的官家妓館羣芳閣,雖說這裡的姑娘比起民間妓館來少許多風情,但文采修養卻高出許多,便是京中許多達官貴人來了,也是要禮讓三分的。李靜只是想聽人彈琴唱曲,來這種地方,自是更合適些。
雖然,幾乎不識句讀的劉禪,其實,更喜民間妓館的那種輕鬆自在的氛圍。不過,他是絕對不會讓李靜踏進那種地方的,京中不比宋州,李靜,畢竟也是代表了應天書院的學子,再者,李靜如今年長,容顏身形都顯露出來了,他可不想她被那些慣看風月的男人們窺視。
如果不是知道李靜極其不喜歡倚仗權勢,劉禪其實是想包了琴師歌伎到他府上爲李靜彈唱的。
兩人一路興致高昂地到了羣芳閣,卻被告知劉禪提前三天定下的歌伎薛豔,如今正在接待其他的客人。
李靜在路上已經聽劉禪大肆誇讚過了薛豔的琴藝和嗓音,美貌劉禪雖是一帶而過,但是,就憑劉禪帶過時片刻的卡殼,李靜也能想象,必是一位極其豔麗的姑娘。雖說李靜本是女子,但是,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多年在勾欄流連下來,她對女子,也形成了一個獨特的審美觀。一路行來,正被劉禪挑起了好奇心。
此刻,卻被告知本來預定好的薛豔接待了別的客人。
不只是劉禪,連李靜都染了三分不悅。
不過,李靜想到劉禪五年前惹過的事,還是拉拉他的衣袖道:“既然薛姑娘接待了別的客人,我們就點別人吧。反正來日方長,也不急於一時。”
鴇母聽了,也連連勸告道:“是呀是呀,劉公子。正巧今日我們羣芳閣的花魁方昭無客,劉公子不如到她那裡歇歇。纏頭算在奴家身上。”
劉禪也沒有發怒,卻只是堅持道:“誰不知道論起琴藝歌喉,薛豔論羣芳閣第二,沒人敢認第一。花魁娘子再美貌,本公子今日是來聽曲兒的。三天前本公子下定金時,冉媽媽也答應了本公子讓薛姑娘歇兩天,養養嗓子,專待本公子今日接待貴客。怎麼,今日本公子帶着客人來了,冉媽媽卻說薛姑娘接待了其他客人嗎?
本公子離京五年,難道如今京中竟是連先來後到的規矩都破了嗎?還是,冉媽媽覺得本公子任人捏圓捏扁好欺負?
不管是什麼貴客,都請他在一炷香時間內離開。”
劉禪說完,拉着李靜徑自在大廳中央落座。
鴇母見劉禪在廳中落座,微微覷眉,卻並不離開,只是早上前討好地笑着道:“不瞞劉公子,今日薛豔接待的,是她的常客,每月必來坐上一兩次的。是奴家失察,忘了那位大人常來的時間,才答應了劉公子。但若論起先來後到,整個汴京都知道,那位大人與薛豔的關係。今日,算奴家請了,還望劉公子高擡貴手,換其他的姑娘吧。”
劉禪隱隱想要發怒,李靜卻是按住他的手道:“在下只問冉媽媽一句,薛姑娘,是那位大人包下得嗎?”
鴇母挑眉看了李靜一眼,眼中閃過三分驚豔,三分寒意,退了半步道:“這倒沒有,只是•••”
李靜打斷鴇母的話道:“我們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本來來這裡,也是尋個開心。不管冉媽媽有什麼藉口,既然薛姑娘不是那位大人包下的,劉公子又已經預定好了,不如冉媽媽派人問問,我們反正只是慕薛姑娘琴藝歌喉而來,只要能讓我們一飽耳福,我們不介意那位大人共賞雅樂。”
李靜已經給了這麼大一個臺階,鴇母卻還是支支吾吾。
李靜示意鴇母上前小聲道:“你該知道劉公子的身份,到底是哪位貴人讓你如此難做決定?
鴇母附到李靜耳邊道:“如今正得聖寵的晏大人。”
“哪位燕大人,叫什麼名字?任什麼職務?多大年齡?”李靜知道,即使問出了具體的姓名,她也是對不上號的,劉禪怕也十有八九並不知道。但是,職務的話,他應該能夠分辨。只要不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相公卿,這個悶虧,不止劉禪,她也不會吞下去。
“京中還有幾位晏大人?自是那素有‘神童’之稱,十四歲便高中進士的晏同叔晏大人。就是劉公子的父親劉國舅,也要對晏大人禮遇有加呢。”雖是壓低聲音說的,但是,鴇母的音色中,卻滿含傲慢自滿之情。又不是她傢什麼人,頂多也就是她這裡的常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