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身影和麪容,雖快兩年不見,藍怡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這是宇兒的二叔,李二瘸子!
收養宇兒之後,除了必要的祭祀日帶着宇兒去李家村燒紙,藍怡從北溝村來回縣城都繞開李家村那一段路,不想再與李家人相遇。當時李二瘸子對待宇兒的無情,他的媳婦的尖酸,在墳上遇着宇兒的親奶奶時,她哭的那副裝腔作勢的模樣,都讓藍怡不喜,不想宇兒與他們多接觸。
沒想到今日會在這裡遇着他,依舊是這副塌胸埋頭,眼神亂轉的潑皮模樣,甚至身上的衣服看着比兩年前還要寒酸骯髒,讓人更加生厭。
“二叔,這人就是宇兒的親二叔,李家村的二瘸子李富貴。”
王二叔眉頭一皺。劉氏瞪起眼睛,回頭看了看,恨恨說到:“就是那個要把宇兒賣了還賭債的二瘸子?!”
藍依點頭,“二叔,咱們快走吧。”
王林遠把東西放在車上,“爹,這人交給我。”
藍怡叮囑道:“三弟,他是個沒皮沒臉的,別讓他纏上。”
王林遠一笑,“大嫂放心吧。”
王林遠並沒有直接搭理李二瘸子,而是對幫着送布匹的成衣店小夥計耳語幾句,塞給他幾文錢。
小夥計點頭,飛快跑了。
王林遠幫着把買來的東西整理好,扶着劉氏坐好。李二瘸子仍巴在牆角邊縮頭縮腦的偷看,不上前。也不離開,兩眼直勾勾的盯着牛車上的布匹和各色盒子、吃食。
被他這樣瞧着,誰都不舒服。陳氏嘟囔道:“這人的眼神,跟路邊餓極了的野狗沒兩樣!”
“別急,再等等。”王林遠假裝沒有看到李二瘸子,這樣的人,你一搭理他,他就會像狗皮膏藥一樣粘上來,甩都甩不掉。
跑走的成衣店小夥計。帶着十幾個尋零工的農夫向城門口走過來。王林遠對王二叔說道:“爹,你們先走,我待會兒再回去。”
王二叔點頭。一臉平靜地套上牛車帶着藍怡妯娌三個向南邊大路走去。
李二瘸子見他們套車走,從牆角出來就要跟着,卻被走過來的一羣農夫夾擋着,無法通過。
“讓讓。快讓讓。”李二瘸子望着牛車。焦急地推搡着。
農夫們得了小夥計的錢,自然不肯讓他過去,湊在城門邊假裝看城牆上貼的告示,“這位小兄弟,上邊寫的是啥,你給咱們念念成不?”
王林遠點頭,大聲念道:“衙門前兩日貼的告示,說最近咱們這裡混進了匪人。若哪個見着突前額、深眼睛、高鼻子、卷鬍子的外族人,多注意他們的行蹤。若有不妥之處馬上報到衙門,一旦消息確鑿,賞錢一緡。”
“這麼多?那咱們可得好好找找,肯定是北門外那批水匪逃出來的,這幫沒人性的畜生,搶船殺人、放火燒山,可不能讓他們跑了!”
成衣店小夥計指着城內街道上人多的去處,“剛我還瞧着一個這模樣的,在那邊鬼鬼祟祟的,難不成就是那人?不成,我得趕緊去找,這賞錢可不能讓別人得了去!”
李二瘸子也被一緡的賞錢吸引了注意力,兩眼盯着牆上的匪人圖像,挺直身子探脖子往小夥計指的方向看,推開衆人就一瘸一拐地跑了過去,生怕落在旁人之後。
見着他走了,王林遠望向城外,見牛車已經拐彎不見,才衝着小夥計點頭,掏出一把銅錢塞給小夥計,回了青山雜貨鋪。
王二叔拐過彎,繞過李家村,往回走,“老大家的,這李二瘸子家還有什麼人?”
藍怡想了想,“宇兒的爹孃都死了,家裡還有爺爺奶奶,再有就是李二瘸子一家子。我只見李二瘸子、宇兒的奶奶和二嬸,三個都不是好相與的。”
劉氏也問道:“瞧他穿成這樣子,他們家光景不好吧?”
藍怡搖頭,“我就去年四月回來時帶着宇兒去他家拿過一次東西,他們家的房子瞧着可比咱們的要好很多,院子也豁亮。不過李二瘸子好賭,沒準又欠了賭債吧。”
沾惹上賭癮,早晚是個家破人亡。王二叔用鞭子輕打幾下黃牛,“當時,怎麼個情況,你說說。”
藍怡也沒隱瞞,一五一十地講了一遍。陳氏和劉氏雖然知道宇兒是在被賣的時候被藍怡救下的,沒想到當時竟是那副光景,劉氏懷了孩子變得敏感許多,淚珠子一滴滴掉下來,咬着帕子道:“怎麼會有這麼狠心的親叔!宇兒這孩子若是真被他賣去那腌臢去處,早晚得被折騰死!”
這個“若是”,藍怡每次想起來都發抖,“二叔,二弟妹,三弟妹,今天這事回去了別跟孩子們提,宇兒心細,我怕他知道了難受。”
兩年下來,王二叔一家早就把宇兒當了自家人,自然沒有不應的。
王二叔經驗老道,“最近這兩天,你們別進城了,我估摸着二瘸子會在城門口的等着。不過咱們這十里八鄉的,他要真有心打聽早晚能找上來!咱又沒幹虧心事,他真找上來咱也不怕。老大家的,你跟衛極提提這事,讓他走個心眼。”
李二瘸子這樣的人,最是欺軟怕硬,既然他沾染了賭,就更怕見官。周衛極是衙門班頭,加上那一身唬人的氣勢,李二瘸子見了就得掂量掂量。
藍怡點頭,“又讓二叔跟着操心了。”
王二叔點頭,語重心長地說道,“日子,就得踏踏實實的一點點過起來,不要總想歪門邪道的事,窮要窮的有骨氣,富也要富的心安理得守本分,否則天上的菩薩祖宗都饒不了你。”
“是。”妯娌三個認真應下。
藍怡笑道:“二叔,咱們也別被這樣一個潑皮壞了好興致。您今日去轉了一天,可有相中的好馬麼?”
王二叔拍了拍牛背,憨憨地笑着。“整個馬市也就二三十匹馬,有四五匹瞧着牙口、蹄腳、腰身都還成,就是價錢貴了些,一匹就要二十多貫。餵馬不比喂牛羊,草料講究着嘞,料裡得加糧食,否則這馬就沒勁。跑不快。”
“一匹馬要二十多貫啊!”陳氏驚得張大嘴,都知道馬貴,沒想到一匹馬錢都能蓋一套院子了。不過。爲了丈夫能出入方便,陳氏還是握握拳,一定要買,掙錢了可不能再委屈着他。
“貴就貴點吧。他們哥倆有了馬。每日光來回也能省出一個時辰,在家多歇會兒。”王二叔也心疼兒子。
劉氏擦擦眼,“爹,您說咱們要不要在城裡置辦個小院子?”
“城裡的院子好的得幾百兩,差的買了也沒啥用處。再說店鋪裡有屋子,他們也有歇腳的地方。”王二叔考慮得長遠,“你們別覺得城裡住着有多好,那是拿銀子堆出來的。別的不說。燒火用的柴火,做飯的菜面、雞蛋。這些都得花錢買,一桶水也要幾文錢。年頭好有進項還能過得去,遇上災年東西漲錢,咱們在村裡還能從土裡刨食,他們可就沒這麼好過了。”
王二叔現在較之以前,話多了,也有了底氣,“但凡沒有個好進項,在城裡還不如在鄉下過得自在,咱們村周財主也是家裡有了上百畝地之後才搬到城裡的。不過,咱們的眼光也得放長遠點,生意再好些,大福幾個孩子也大了要進城讀縣學,咱們那時再在城裡買個前店後院的兩進院子。前邊做些小生意,也能讓孩子們有個落腳的地方。”
大福是王二叔的長孫,王二叔對他抱的期望十分高。劉氏摸摸自己的肚子,期盼着這一胎能生個男娃。
藍怡想起父親王承德在城裡給文軒買的院子,就在縣學不遠,她去看過一次,很是清幽,租出去後藍怡沒有去瞧過,那裡住的是一家讀書人,交了三年租金。
等宇兒和文軒進城讀書,得十二三歲的時候吧,還長遠着呢。
一窩孩子都在藍怡家炕頭上玩,見着藍怡抱着大包小包的進來,大福和妞妞也急着回家,李氏樂呵呵地帶着三個孩子走了。
坐在炕上的八婆二嫂見藍怡回來,竟扭捏地跳下炕,紅着一張臉小聲打招呼走了。
藍怡把吃食分給宇兒、文軒和牛蛋,好奇問道:“瑤姨,二全嫂子這是怎麼了?”按她的正常反應,得看着自己把東西都打開品評一番才能走的。
賈氏笑着給藍怡倒上溫水,“也沒什麼。就是向我打聽着她這歲數還能不能生孩子,怎樣才能懷上男娃子。”
藍怡一口水噴出來,“她,她,她還有這心思?”不是已經死了心,四處給家裡的大妮子找上門女婿麼?
“二全媳婦不到三十,好好調理調理還是能生的。”賈氏看着兩個孩子,“她是看着良秀家的和林遠家的都有了,便動了心思,家裡沒個男丁是不成的。”
藍怡點頭,也看着宇兒和文軒。文軒抱着點心吃得滿足,宇兒注意到孃親的目光,擡頭衝她露出大大的笑臉,純真無邪。
藍怡想到二瘸子,拳頭握緊,她一定要保護好宇兒。
進入三九後,滴水皆冰,河流上凍,村裡牛嫂和八婆二嫂兩家收山貨的攤子也撤了,準備着準備過年的新衣裳和吃食。藍怡準備的年貨是各色乾果、海米和薰腸等。薰腸她做了不少,鹽味、孜然、蒜香和五香味的都有,周衛極和王二叔家裡都送過去不少,前幾日又讓春榮給孃親和夏婉帶回去一些,周衛極好肉,薰腸他很喜歡吃。
家裡的三隻公鴨,又被藍怡殺了兩隻給蘇永珅做了牀羽絨被子,自從得知蘇永珅在邊關對周衛極的照料後,藍怡對這個沒有見過面的周衛極的義兄十分有好感。因爲知道他身體不好,藍怡別的不會坐,也不敢盲目地讓賈氏給他開藥,只能做些力所能及又實用的東西。本來她想多殺幾隻鴨子再做些保暖的東西,但是宇兒和文軒都不同意殺母鴨,若再殺僅剩的一隻公鴨,明年就沒種鴨蛋,她還想着開春讓母雞們多孵幾窩小鴨子呢。
所以,現在家裡僅有的一隻公鴨,守着自己的的三十八個老婆過着帝王般的辛苦日子。雞欄裡的六隻公雞中五隻都是漂亮的雄山雞,養的時間長了也就沒有了山間野生時那樣漂亮的羽毛色澤,藍怡便讓宇兒和文軒每人挑了一隻最喜歡的,剩下三隻當做山貨賣去了程備遊的樂香居,也得了一貫錢。
晚上,周衛極回來後又照例到藍怡家吃晚飯。村裡人現在都知道周衛極每日出入藍怡家,跟回自己家沒兩樣,不過兩個人是定了親的,這樣也不算不合規矩。再說了,王二叔一家都沒反對,他們也只能私下議論議論,藍怡的潑辣他們記憶猶新,周衛極也素有兇名,大夥自然不敢輕易招惹。
“今日進城什麼時辰回來的?”今晚吃得排骨米線,周衛極暖暖地坐在炕上,望着藍怡。
知道藍怡和周衛極有話要說,賈氏帶了兩個孩子到溫室內梳洗,屋裡只剩他們兩個人,周衛極的聲音十分柔和,似是老夫老妻的閒聊。
“只隨便轉了轉,申時過半也就到家了。”
難怪他在城裡轉了一圈,沒有遇着她。
藍怡取出牙刷:“週二哥,我給你買了新牙刷,舊的用的時間長了,換新的吧。”
看着她從大小四支牙刷裡取出一隻,周衛極眼中的笑意更深,“好。”
藍怡又轉身從櫃子裡拿出做好的羽絨被,“這個羽絨被子你明天進城時給蘇大哥帶過去,讓他蓋着。蘇大哥身子骨還好麼?”
周衛極接過羽絨被,拉住藍怡的手,輕輕揉着,“大哥最近又起不得牀,腿疼得厲害,他說這天快要下雪了。”
藍怡一愣,前些日子王二叔也說估摸着再過兩集能下雪。每十天一集,也就是進臘月就該下雪了。現在蘇永珅也說要下雪,難不成雪真的要來了?
“趕緊下吧,下了雪咳嗽的人就好多了。”藍怡期盼着,“蘇大哥那邊有無鋒照看着,還算有個人。”
周衛極一默,“無鋒走了,他回了邊關。”
他手上的力氣大了一些,藍怡沒有動,任他握着,“是出了什麼事麼?”
周衛極搖頭,“不算壞事。朝廷的公文下來了,無鋒首功,準他回邊關,讓衙門升堂再審當年血案。”
這的確不算是壞事,這麼多年的事情,恐怕早就查無實證了,朝廷這樣做,也是打算讓他過個明路吧。(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