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面突然一換,轉眼間男孩已經回到了部落。對於他的平安迴歸,同伴沒有表現一絲一毫的慶賀,他們的話仍舊冷漠狠毒。男孩的內心已經被這些傷害磨出厚厚的硬繭,他早就會用冰冷的表情掩飾真正的情緒。
於是又這麼過了許多天。夢境中容安不知道到底是多長時間,只知道男孩每日都坐在一個地方,用刀片削着什麼東西,日復一日,永不停歇。
直到有一天這一切都被打破。即使是夢中,容安依舊感受到了男孩強烈的怒意。男孩似乎故意含糊了自己爲什麼而憤怒,所以容安並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可那種冰冷的仇恨、憤怒、敵意,讓容安也氣得忍不住渾身發抖。
男孩的情緒強烈的影響到了容安,那一刻他知道男孩眼中充血,看什麼都是紅色的。男孩突然嘶吼一聲,手裡握着短刀,朝着一位皮膚通紅的翼鬼刺去。不過,男孩被翼鬼一腳踹飛,狠狠摔到地上。
男孩爬起來,跪在地上。旁邊都是古怪的嘲笑聲,他明明已經習慣了這些嘲笑,卻還是胸口發悶。這時,胸膛裡突然傳來陣陣激盪,隱隱有什麼古老而悠遠的聲音震人心肺。男孩睜大眼睛,手指緊緊抓住地皮,他的胸腔涌起讓他顫抖的力量。一陣骨骼撐開的聲音,容安最後看到的,是一片被黑暗籠罩的大地。
那是有什麼比天幕還要巨大的怪物,遮蓋了太陽的光芒……
一大片溼潤的口水塗到容安的臉上,滴到他的衣服上。容安‘唔’的一聲從地上坐起來,睫毛上沾着粘稠的液體,怎麼都睜不開。他撐着左手保持平衡,並且伸出右手摸索。容安摸到了一條肥厚帶着倒刺的舌頭,連忙甩掉眼睛上的口水,睜開一看,欣喜地說:
“大黑,你怎麼在這裡?”
原來是在蛇窟裡遇到的炎鼬。炎鼬突然被容安叫了名字,明顯愣了一下,歪着腦袋想了想,最後很歡快的用頭頂了頂容安的胸口,舌頭‘吧嗒吧嗒’在他身上來回舔。
炎鼬身材龐大,舌頭也很不小,輕輕一彈,容安身上的衣服就都溼了。這一低頭看,容安大吃一驚,原來不知道爲什麼他的衣服竟然全都裂開了,上面還沾着斑斑血跡,有一些像是皮膚碎屑的東西,紅白交雜十分噁心。炎鼬完全不嫌棄,精神地抖了抖耳朵,一個勁兒往容安這邊蹭。容安很想向後躲,但是他在下墜的時候落到了一塊石臺上,石臺微微凸出,跟炎鼬相比只有巴掌塊大小,炎鼬不得不用前爪緊緊扣住石壁,只把兩條後腿放到上面。整個石臺幾乎都被它佔滿了,容安也無處可躲,只能拽住他黑粗的鬍鬚,保持身體的平衡。
容安試圖與他溝通:“你是怎麼跑到這裡來的?難道你記住我的氣味了。”
炎鼬‘吼嗚!’的大吼一聲,震得容安捂住耳朵,頭皮發麻。炎鼬發出的吼聲實在是太大了,讓他有點受不住。
炎鼬擡起頭看了看懸崖,露出鋒利的爪子,表情很是得意。
於是容安懂了,炎鼬竟然是從海枯石爛崖爬下來的。它體型似貓,攀爬技術應該也挺好,但這裡可是近似垂直狀態的懸崖啊,真沒想到它也能下來。
能下來就證明能上去。容安說:“太好了。那你帶我上去好不好?”
炎鼬晃晃尾巴,沒出聲,用尾巴緊緊纏住他的腰,然後口中發出很輕很輕的呼嚕聲,用額頭用力蹭了蹭容安的身體。
它用尾巴將容安拉扯到身上。容安拽住炎鼬脖頸上的毛,就看它轉過身,如同呼嘯的風一樣,要往下跑!
容安整個人都懸空出去,濃霧被風吹得分散開來,勉強能看到下面模糊的地面。這裡離下面最起碼有近千米,要是摔下去一定會變成肉醬。容安口中發出驚愕的聲音,手心裡冒出不少冷汗,他趴下/身體,扯炎鼬的耳朵,大喊:
“不是下面,是上去!”
炎鼬抖了抖耳朵,本來要向下跳的身體停住了,回過頭遲疑地看着容安。只見它巨大的身體在狹小的石臺上搖搖欲墜,炎鼬被他扯着耳朵,很是癢癢,就用力抖了抖身體,身上的毛根根豎起。
容安緊緊抓住炎鼬脖子旁邊的厚毛,一顆心幾乎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很擔心炎鼬直接從從這麼高的地方向下跳。容安突然想起梅吟的提醒,說海枯石爛崖裡面空氣都有毒,掉下去連石頭都能腐蝕,周圍沒有一隻活着的飛鳥。炎鼬心性仿若孩童,什麼都不知道,玩心太重,自己要是縱容它下去,兩人必定是十死無生。
想到這裡,容安冷靜下來,用平常人難以匹敵的魄力說:
“別鬧。現在從這邊上去,立刻。”
炎鼬回過頭看着容安,見他表情嚴肅,不敢反抗。它的眼睛裡全是疑惑,張開鼻孔重重噴氣,熱氣全都噴到容安的身上,把他頭髮都給吹亂了。容安閉上眼睛風中凌亂,下一秒就感覺身邊氣流變換,重心猛地轉向下面,他幾乎要從炎鼬的背上摔下來。容安拼命仰着脖子,好不容易扭轉重心,一股大風就讓他幾乎喘不過氣。
炎鼬攀爬的速度如此之快,坐在他背上的容安幾乎無法呼吸,就在他快被炎鼬甩下去的時候,滑下去的可怕感覺頓時消失,容安重重砸到炎鼬的脊背上。不過它身上的毛很厚,容安也沒覺得有多痛。
上來了。容安睜開眼睛,看着不遠處關了不少俘虜的囚牢,想了想,拍着炎鼬的脖子,說:
“帶我去那裡好不好?”
炎鼬口中發出威嚇的聲音,表情猙獰地盯着那邊,似乎囚牢裡有它忌憚的東西。容安知道王蛇怕翼鬼,但不知道炎鼬怕不怕,轉念一想,如果炎鼬是從懸崖上跳下來找到自己的,肯定要穿過翼鬼的巢穴——
這不對啊。難道說,炎鼬竟然是從海枯石爛崖崖底爬上來的?
還沒容得他多想,炎鼬就已經給了他答案。它向後退了幾步,似乎很是忌憚翼鬼的巢穴,正一步一步往海枯石爛崖走。
容安撫慰地摸了摸炎鼬的耳朵,說:“你在這裡等我,我把梅吟帶回來,要走一起走。”他翻身從炎鼬身上跳下來,快步走到土牆前。容安很着急,因爲害怕炎鼬的存在被翼鬼發現,要知道在這裡發現外來入侵者全都靠‘鼻子’。誰知道翼鬼的嗅覺有多靈敏呢?
容安皺眉,看着那個自己原本根本不敢期望翻過去的高度,心裡驟然涌起一股豪氣,那時候想得就只有‘快’這一個字。這次,容安親眼看到自己到底是如何翻過那片土牆的。他的手指彎曲成爪狀,指甲輕易地摳到牆裡,用力一攔,容安輕飄飄的躍起,好似有什麼吸力在把他往上拉,整個過程乾淨利落毫不拖泥帶水,只是一瞬間的功夫,容安就爬到牆上了。他坐在土牆上,對外面興奮地不停跑、跳的炎鼬說:
“在這裡等我。”
炎鼬怔怔地看着他,溫順地坐在地上,只有身後的尾巴還在不停地搖晃。
然而真正從外面翻進來,裡面的場景才讓容安大吃一驚:因爲裡面一個人都沒有。容安愣了一下,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跑到他和梅吟經常坐的那個角落。容安剛被關進來的時候,無比擔心母親,每天都很焦躁,自然會記錄自己到底待在這裡多長時間了。後來多少有些認命,不再奢望能逃出去,卻還是保留了記錄時間的習慣。一開始梅吟很奇怪他在牆上畫正字的行爲,時間久了,有時候容安忘了畫,梅吟也會幫他。
容安三步併成兩步走到角落裡,手指已經迫不及待地摸了摸牆上。更讓他驚訝的是,那上面整整畫了六個正字。
容安在海枯石爛崖,竟然待了二十七天,而沒被餓死。他整個人都僵立在那裡,不知所措,因爲容安感覺自己只出去了一天,完全沒有已經失蹤一個月的自覺。
“梅吟……”容安喃喃地說了一聲,隨即連忙反應過來,猶豫了一下,推開用來關押俘虜的竹門,第一次光明正大地從這裡走出來。
容安以爲俘虜全部逃走,肯定是因爲這裡沒有翼鬼看押。他飛快地想到,翼鬼全巢出動是爲了幹什麼呢?容安心思細膩,頭腦清晰,很快就想到了一個可能性:翼鬼部落已經出去攻打王蛇部落了。
事實與他猜的少有兩樣,唯一不同的,就是翼鬼並不是全巢出動。因爲在這裡,還有一個人。
容安嘆了口氣,看着遠處高大連綿的山脈,知道那處就是翼鬼的巢穴,他要趁着這個機會從這裡逃出去,心裡突然不知道是什麼感覺。不是狂喜,反而是擔憂,因爲容安不知道接下來要如何回到容家村。
他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囚禁他多天的牢籠,這一看,驚得容安瞳孔緊縮,手臂高高舉起擋在胸前,然後快步向後退了一大步,隔絕自己與那人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