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安看到一個穿着白色衣服的人正坐在竹門旁邊,低着頭讓人無法分辨他的表情,但是那人身後有一條泛紅的尾巴,一眼望去就知道那是一個翼鬼。容安下意識地躲開,踩到了旁邊的枯樹葉,發出窸窣的響聲,那人怔了一下,緩緩擡起頭。
竟然是那天給了半顆蘑菇的翼鬼。容安鬆了口氣,放下手。那翼鬼明顯愣了,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容安,身後的尾巴向前一頂,然後又縮了回來,轉眼間一條赤紅的尾巴就被白衣人收了回去,似乎是藏到了衣服裡。
容安頓了頓,覺得沒時間再讓自己浪費了,就快步走到白衣人身邊,對他伸出手,說:
“你跟我走吧。”
這句話容安很早以前就想說了。在他看到那兩隻翼鬼被毫不留情地扔到俘虜的囚籠裡時,他就想說,想讓這個只跟自己有一面之緣的可憐翼鬼跟他一起逃出去。逃離這個完全沒有人性的部落。
白衣翼鬼睜大眼睛,猛地向後縮了一下,然後擡起頭,複雜地盯着容安。他猛然站起來,容安這才發現,白衣翼鬼身材瘦高,手長腳長,蹲着的時候還沒有感覺,站起來竟然比自己高出一頭有餘。翼鬼微微駝着背,頭靠在容安脖頸處,嗅了嗅,然後皺着眉,似乎是完全搞不懂容安是什麼意思。
容安推開他往自己脖子上蹭的頭,打量着四周。他害怕有其他翼鬼突然從這邊冒出來,而且很擔心炎鼬會等不及,乾脆一把拽住翼鬼的手,把他往後面拖。
白衣翼鬼震驚無比,手指僵硬,輕輕顫動,好似是要掙扎,但是卻被容安給拖走了。他低頭看着容安拉着他的手,微微偏了偏頭,表情複雜難懂。
翼鬼的手冰涼僵硬,牽着他像是牽着一隻殭屍。容安一個用力,把他拉到自己身邊,示意他跟着自己走。遠遠看到炎鼬仍舊乖巧聽話的蹲在原地,容安揮了揮手,對它喊:“大黑,你過來。”
容安並不是故意給他起這麼個名字的,實在是因爲容安忘了它名叫‘炎鼬’,只好自己起了個綽號。炎鼬體型龐大,皮毛黝黑髮亮,因此就是叫‘大黑’。
幸好炎鼬並不生氣,跑過來的時候四肢腳爪分別着地,只是在看到容安身邊的白衣翼鬼時,才猛地剎住。爲了停住,炎鼬的後腿都碰到了前腿,整個身子深深弓起,勉強停住,並且朝着翼鬼不停咆哮,攻擊意味極其強烈。
雖然重有葉曾經和容安說過,炎鼬是性格兇猛的野獸,但是對待容安,它時而像是家裡養熟了的貓,時而像狗,總是溫順聽話,讓容安都幾乎忘記,在他第一次見到炎鼬時,它就是這麼兇殘的一面。炎鼬低聲咆哮,張嘴的瞬間露出血盆大口,躊躇着不知道要不要靠近容安,眼神憤怒而可憐,非常委屈地看着容安,似乎在催促他快點過來。
容安也很着急,想趕快離開這裡,攥着翼鬼的手腕就緊了,想用強力勉強他加快速度。可是翼鬼就像是生根了一樣,他也同時用力,兩人力道不相上下,一時間誰也奈何不了誰。容安回頭急切地對他說:“走啊,你難道不想離開這裡嗎?”
翼鬼自然聽不懂容安的話,他低下頭,纖細的脖子幾乎支撐不住他的腦袋。容安的心臟彷彿被誰捶了一下,那一瞬間他覺得面前的男人無比熟悉,帶着自己都不明白的悠遠感覺,可他一點都想不起來,自己到底是在哪裡見過這個男人。
沒等容安細想,炎鼬急切尖銳的嚎叫就打斷了他的思路。容安草木皆兵,聽着周圍風吹樹葉的聲音都像是翼鬼歸來,額頭都冒汗了。就在這時,白衣翼鬼緩緩拂了拂袖子,借力掙開了他的右手,悄然向後退了一步。
容安愣了一下,看着自己空蕩蕩的右手,明白了這翼鬼給自己的答案。他還以爲是因爲炎鼬表現的太過抗拒,這翼鬼害怕了,纔不敢跟他一起走。於是容安用手勢安撫着炎鼬,那巨大的野獸稍微安靜了一瞬間,可是不停用爪子撓着土地,發出讓人焦躁的聲音。翼鬼複雜的眼神轉爲平靜,衝着容安微微頷首,似乎在催促他快走。
容安皺了皺眉。雖然他感覺這個翼鬼在部落地位很低,並且很想把他帶走,但是仔細想想,就算把他帶走,容安也無法安置翼鬼。在容家村容安自己都照顧不了,在王蛇部落肯定容不下這個異類,容安最後嘆了口氣,不打算再浪費時間。他快步走到炎鼬面前,還沒停下步子,炎鼬就已經甩過尾巴來將他纏到背上。炎鼬似乎是在恐懼着什麼,用眼睛直盯盯地看着白衣翼鬼,踟躕着不敢向前。
“別怕。”容安揉了揉它的耳朵,王蛇天生對翼鬼感到恐懼,沒想到炎鼬也是這樣的。
男人靜靜地站在那裡,表情冷淡安然,頓了一下,他向後退了一步,伸出食指靠在眉心。容安不知道這手勢是什麼意思,卻感覺炎鼬猛地放鬆了,脖子上豎起的毛也柔和了不少。在翼鬼比劃出那個手勢的同時,天地間突然颳起一陣狂風,只聽得‘轟隆’一聲巨響,振聾發聵,仿若天降玄雷,山河崩裂。
炎鼬步伐輕快,毫不理會這突如其來的聲響,迅速地從這裡逃離。它的動作很快,轉眼間就繞到了被翼鬼當做巢穴的山脈前。容安剛被抓過來的時候,失血過多,看什麼都很模糊,又被一隻翼鬼抓到空中,空間感扭曲,沒看清這山洞到底是什麼模樣的。這次炎鼬雖然跑得快,風吹得容安不得不眯起眼睛,卻還是把這裡看得一清二楚。
山巒綿延,層疊嶙峋。此處有十多座高聳的山峰,最高的那座要仰着頭才能看到山頂。翼鬼喜溼,巢穴定居在強者大陸最溼潤的地方,到處雲霧繚繞,經年不散。
容安沉默地看着飛快略過的道道風景,突然爬到炎鼬頭頂上,對他說:
“回王蛇部落吧。”
炎鼬沒有出聲,但是用力抖了抖耳朵,用耳朵抽在了他的身上,一點都不疼。容安就明白,炎鼬全都聽懂了。
這樣風馳電掣地跑了半個小時,那無限連綿的山嶺才漸漸消退。容安擔心前面發生其他的事故,已經坐到炎鼬的頭頂上了,他的體積對炎鼬來說太過渺小,就算是坐在它的頭頂炎鼬也不覺得有負擔。呼嘯的風打在容安臉上,眼睛都流眼淚了,這時,容安拽了拽炎鼬的耳朵,說:
“等一下。”
原來遠處八百米左右的地方,有一塊斷裂的山崖,跑近一看,就發現那是一片半弧形的裂紋,空隙有近百米的距離,彷彿有巨大力氣的人,硬生生將山體掰成兩半,把翼鬼巢穴與世隔絕,除了飛禽沒有能進來的獸人。
炎鼬跑得太快,體力消耗極大,此刻‘呼哧呼哧’的喘氣,舌頭伸出來,胸腔劇烈起伏。容安擔憂地看着那道天塹,自言自語道:“太糟糕了,這可怎麼過去。”
被抓到這邊的時候,容安朦朧間似乎看到了這道天塹,可又記不清楚。這會兒真的看到,才覺得不知所措。
而炎鼬則是隻停頓了一下,休息過來之後又用那種狂奔的速度朝懸崖走去。容安被風吹得猛然向後傾倒,急忙抓住炎鼬,喊:“大黑,停下來!”
不過這次炎鼬根本不聽他的話,速度反而更快了,幾步就跑到懸崖邊。以往容安跟他溝通,炎鼬總是溫順聽話的,這一下突然不理容安的意見,讓他有一種很想跳下去的衝動。可炎鼬跑得太快,容安要是放手肯定要被捲到地上,摔得慘點沒關係,就怕被炎鼬不知輕重地踩上一腳,它體型巨大,在蛇窟裡動一下就地動山搖,要真的纔在容安的身板上,他肯定立刻沒命。
就這麼一會兒的功夫,炎鼬已經如同離弦的箭一般衝出懸崖,容安忍不樁啊——’‘啊——’地喊,下一秒感覺臀部一空,整個人已經被顛的飛開炎鼬的腦袋上了。
寂靜的山谷只能聽到容安極度恐懼的喊聲和炎鼬喘氣的聲音,炎鼬速度絲毫不減,纔在什麼東西上疾馳。要不是容安緊緊抓住炎鼬頭上的毛,肯定會摔下去。等炎鼬在懸崖上凌空奔跑幾步後,容安才急喘着睜開眼睛,眼前的一幕讓他了然。原來炎鼬並不是會飛,而是腳下踩着一根腰粗的藤蔓,那藤蔓看起來十分古老,綠跡斑駁,被突然踩上來的炎鼬弄得劇烈晃動兩下。
容安還沒來得及鬆一口氣,炎鼬就‘呼’的一聲踩空了,它‘吼嗚!’一聲,腳下連忙倒騰,想要保持身體的平衡,藤蔓被它摳得‘嘎吱’作響,尖銳的指甲全都伸出來抓住藤蔓,可還是阻擋不住地從上面摔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