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玦焱不讓別人進屋, 她只得在外面探頭探腦,但見金玦焱略略一掃,脣角挑上一抹嗤笑, 似是很不以爲然, 心裡就開始不忿, 竟忘了曾經暗示阮玉不要“露富”, 只恨不能把箱箱櫃櫃都打開, 晃瞎金玦焱的眼。
金玦焱負了手,在屋裡轉了一圈,時而眯眼, 時而皺眉,然後彎了腰, 隨手掀了一隻雕着事事如意圖案的樟木箱子。
裡面擺着四隻瓶子。
他打量一番, 挑了隻貫耳瓶, 點頭:“這個是好東西,南宋官窯的。”
摸了摸, 再點頭,放回去,又轉了身,打開另一隻鐵皮包角櫸木大箱,看着裡面碼得密密麻麻的盤子, 皺眉, 從裡面抽出只青花麒麟紋盤, 捧在手心, 連聲嘖嘖:“哎呀, 這麼寶貴的東西怎麼同這些俗物放到了一起?”
話音一落,再四處打量:“阮玉, 你這嫁妝該整理一下了,這般良莠不齊,我真擔心你哪天把寶貝裹到破爛裡賣了!”
想到新婚那夜,她跟搗蒜似的砸了他一堆古玩,他覺得非常有這個可能。
阮玉慢悠悠的走過來,看看他,又看看裡面成沓的盤子,從中挑出一隻金光閃閃掐絲琺琅黃底紅花的碟子:“這是破爛?”
金玦焱的手只不斷摩挲那隻青花麒麟紋盤,眼裡滿是讚歎:“你手裡那個雖然長得漂亮,卻是沒什麼價值,不過是宮裡燒造,皇上閒時賞下來的,若是過上千八百年,或許能讓人趨之若鶩,可是現在……”
搖頭,然後獻寶似的把自己手裡的盤子捧到她面前:“知道這個嗎?元青花,很難得的……”
見阮玉一臉懵懂,不禁搖頭。
將盤子輕輕放在一個阮玉即便飛起來也砸不到的位置,再過來拉起她:“看來我今天有必要幫你整理一下嫁妝了!整天裡讓霜降跟防賊似的看着,還每天過上一遍,累不累啊?你只要把重要的保護好,其餘那些隨時都可以置辦!”
也不管阮玉回頭跟春分對眼色,直接扯着人走到了螺鈿漆木大櫃前。
拉開櫃門,目光一掃,打裡面撈出個天青釉紫斑瓶跟一隻孔雀綠釉罐。又打開一個封得嚴實的小葉檀木盒,把人家待得好好的脂玉夔龍雕花插瓶拿出來,將前面那隻瓶子放進去。
阮玉急忙阻攔:“這只是瓷的吧?原來那個是玉的吧?你不是瘋了吧?”
還說自己識寶,瓷跟玉都不分,該不是故意來坑她的吧?
“你懂什麼?”金玦焱將瓶子小心翼翼的安置妥帖:“這隻瓷瓶是宋代的。宋代五大名窯——官哥汝鈞定,沒聽說過?這隻瓶子就是鈞窯的。人常說,家有萬貫,不如鈞窯一片。這麼完整的鈞窯瓶子,就那麼危險的擺在外面,你傻不傻啊?”
“可這個是玉的,羊脂玉……”阮玉提醒他注意銀子。
金玦焱直接拿指戳了一下她的腦門:“那不過是今人的仿品,除了大點,精緻點,跟那些擺在街頭糊弄人的有什麼不同?你要是捨不得,一會找個盒子裝了就是。”
視線一落……得,梔子花紋罐也委屈的給那隻綠幽幽的罐子騰了地方。
“這是……”
“這是元時的寶貝……”
見她來了興致,金玦焱放目一望:“依我看,你這裡最好的物件也不過是宋元時期的。其餘雖然瞧着是金光燦爛,珠光寶氣,可是都沒什麼意思,就算擺出來,也是唬人的,若是擺得到處都是,那就成了暴發戶了。看來岳父大人的眼光不怎麼樣嘛……”
一聽這語氣,阮玉來了氣,唰的站起,跑到她那幾張被春分認定最值得炫耀的大牀跟前,拍着牀架子:“這是我的……”
把“勞斯萊斯”嚥下去,下巴一揚:“我的……最有價值的!”
金玦焱蹲在地上,見她那急於顯擺的模樣,只覺此刻的阮玉極是可愛,心頭便不覺漫開柔軟。
他慢吞吞的站起身,慢吞吞的走到她身邊,慢吞吞的打量她的“最有價值”,忽的一指:“這是什麼?”
阮玉拿看傻子的眼神看他,那意思是說,這是牀,你不認識?
金玦焱忍笑:“我問你這是什麼材質的?”
阮玉翻了翻冊子,一字一頓的念道:“紫檀雕月洞門架子牀。”
“紫檀木?你肯定?”
“當然,這上面寫着呢!”
金玦焱終於笑了,拽着她蹲下,她不明所以的跟着他看牀底。
“要想知道一樣傢俱真正的材質,多是要看底下。因爲人常關注表面好不好,美不美,做工是否精細,所以只有底下最真實,最容易露破綻。”指着牙板:“你去摸摸它的背面。”
阮玉見那地方距離自己頗遠,不覺怨怒的瞪了他一眼。
他一笑,拉着她趴在地上,一起向裡面移動。
阮玉覺得倆人跟探雷似的,忍不住要笑。
金玦焱回頭瞅她:“有什麼好笑的?把手給我!”
阮玉不明所以,他看似很不耐煩,一把抓了她的手,向牀腿伸去。
“摸到沒有?這裡,這裡……還有這裡……”
阮玉將兩處對比了一下:“這裡有塊突起,好像是後粘上去的。”
金玦焱滿意點頭:“想來定是那人只颳了這一塊紫檀木屑給岳父大人看,岳父大人便信了。不過也難怪,岳父大人的肚子,自是不好像咱們這樣親力親爲……”
見他又取笑阮洵,阮玉就要怒斥,結果頭一擡,直接磕到了牀板上。
“咣”的一聲悶響,把金玦焱嚇了一跳,急忙去摸她的腦袋:“怎麼撞到了?”
阮玉疼得直想掉淚,甩開他的手,氣鼓鼓的從牀底下爬出來就往外走。
“唉,我還沒看完呢。”金玦焱扯住她。
“改日再說!”
“改日?哦,我就說嘛,你就是不誠心!算了算了……”作勢要走。
“噯……”阮玉頓了頓,沒好氣道:“要看就看,以後不要麻煩我!”
這招以退爲進果真好使。
金玦焱心裡樂開了花。轉過身,做出嚴肅的樣子:“不是我非要看,你要知道,有些人請我看,我還不肯看呢。”
阮玉撇嘴。
他上前一步,低頭看她,手輕輕落在她的頭頂:“還疼嗎?”
語氣的溫柔就像春風擦過耳畔,阮玉心裡涌起一種奇怪的感覺,讓人莫名的心慌意亂,她急忙身子一閃,躲開他。
眼睛不知道往哪放,轉了半天方支支吾吾道:“呃,那個……依你看,這牀到底是什麼做的?”
“是黃花梨木,染了黑,不過你也不算太吃虧。”
金玦焱一瞬不錯的望住她,發現她的臉漸漸漫上一層暈紅,就好像夕陽的光打身後升起,斜斜的掃在她的腮上。
屋子忽然安靜下來,阮玉頓感不自在,好像她無論怎麼待着,都無法逃開他的視線。
心轟隆轟隆的跳着,眼前一陣陣的發花。
她是怎麼了?
“呃,嗯,你還有什麼要看的?”她急於逃離這種古怪。
她似乎有些窒息,一定是剛纔起身過猛導致的,一定是的!
金玦焱正看着她發呆,聽她發問,不由自主的“嗯”了一聲,而後醒過神來:“不是說要幫你整理嫁妝嗎?快點吧,不過我估計你這裡也沒什麼好整理的。”
阮玉又要發火,他已經開始行動了,打開一隻香樟木箱子,樂了:“這就是你的收藏?”
裡面是一卷卷的畫軸,都拿錦盒裝着。
阮玉曾聽說,如花出嫁前很喜歡收集古畫,想來就是這些了。
金玦焱一樣樣的展開,點頭,露出讚賞之色:“你的眼光比岳父大人強多了……”
阮玉心裡忽然不是滋味。
“展子虔的《遊春圖》,不錯,是真品,花了不少銀子吧?”
“北宋張先的《十詠圖》?此人擅於填詞,一生只畫了這一幅作品,竟然落在你的手裡!嘖嘖……”
“嚯,宋徽宗的《珍禽寫生圖》你也有?”仔細一看:“只可惜是仿品……”
“你怎麼知道?”阮玉奇怪的睇向他。
“你看這……”指尖輕點畫上珍禽的小尖嘴:“這裡應該是純金點就的。可是這作僞的人大約想省錢,就用了做假畫的金箔。可那怎麼能一樣?結果好容易仿製的畫,只差這一個細節,便毀於一旦。”
“如果它這裡用了金子,你是不是就看不出來了?”
金玦焱睇了她一眼,笑:“也不一定。但凡模仿,總是想入骨入髓,不是爲名就是爲利,更或者是名利雙收。可是他並非畫者本人,又如何能體味畫者的心境?哪怕是一絲一毫的微妙,都會相差千里。更何況,還有身份,境遇,可能還關乎當時的天氣……而且模仿者總是太過刻意,生怕有一絲細微的差異,這等緊張,就容易使筆下的線條生硬,失了自然,也便失了原畫的靈性,總是讓人覺得彆扭。當然,也有仿得特別逼真的,若當真能夠傳世,倒也是一幅佳品。”
“我發現你懂得還挺多的……”阮玉將目光移到他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