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玉睇向他, 笑:“真快。先是夏至,再是立冬,不知以後……”
“不要提夏至!”
想到那件事他就惱火。
阮玉一怔, 垂了眸, 彎起脣角:“說起來, 很久沒有見到她了……”
“我說了, 不要提她!”
金玦焱騰地站起, 本打算在屋裡踱兩圈,卻不知爲何,一下子坐到阮玉旁邊。
阮玉嚇了一跳, 竟忘了躲,只瞪大了眼睛看他。
穗紅端着紅漆海棠花托盤, 上面是一盅蜂蜜櫻桃羹, 邊走邊叨叨:“往常都是立冬給奶奶備着夜宵, 如今她去享福了,這屋裡竟沒一個記得的……”
正欲去跟阮玉表功, 冷不防一隻手打後面繞過來捂住她的嘴。
她嗚嗚着,差點把托盤扔地上。
待回頭見了春分,頓鬆了口氣,仍不由跺腳埋怨:“春分姐,你嚇死……唔……”
春分捂住她的嘴:“別出聲……”
往裡看, 阮玉跟金玦焱正相對無言, 不過那距離是她所見到的倆人自從相識以來所出現的最近距離, 關鍵是即便距離這麼近也沒有吵架。
看來事情正在發生着微妙的變化。
她可不能讓人擾了這好事, 於是急忙把穗紅連拖帶拽弄出來。
“告訴她們, 把這屋子給守好,千萬不能讓人進來!”
穗紅委屈的瞧了瞧雪瓷盅, 低頭應了。
春分又往裡瞅了一眼,也悄無聲息的離開了。
門口出現的小小騷動,屋裡的人都聽見了,於是不約而同的睇向門口,又不約而同的轉過眸子。
視線一對,恰好燭焰爆出一朵火花。
細微的聲響,竟好像驚到了二人,不由齊齊往後退了退。
阮玉站起身子,走了兩步,也不敢看金玦焱,只裝模作樣的望向窗外:“忙了一天,四爺累了吧?趕緊,趕緊休息吧……”
金玦焱是累了,尤其是坐在阮玉的牀上,聞着被褥簾幔間散發的屬於她的馨香,更覺滿身都軟得不想動,聽聞此言,恨不能就地倒下……爺不走了!
可是他努力再努力,期間還想過裝睡,到時任她怎麼叫也不醒,可是最終也未能完成。
他望着阮玉的側影,清楚的看到她的兩隻手緊張的絞在一起,手背上淡青浮現。
她倒是願……還是不願?
他不敢肯定,他怕他話一出口,她就會抓個什麼東西自殘。
他們怎麼會變成這樣?他們本應是很好的一對。
就像今天,他發現他們還挺心有靈犀,整場戲配合得天衣無縫。
她應該是他的妻的,可是怎麼會……
都怪自己,當初爲什麼要罵她?爲難她?還處心積慮的要休了她?
若是沒有那一出,他們現在是不是就可以花前月下,你儂我儂?
若是早知今日,他當初就不會那麼犯渾。
他所有的不好都被她看到了,他要如何覆水重收?他與她這樣的相望不相親到底要持續到什麼時候?
“阮玉……”他忽然開口。
“嗯……”阮玉應了一聲,依舊盯着窗外。
她現在心跳混亂,她也不知是怎麼了。不,她是有所明白的,只是……
可能嗎?
她不能動心的,不能!
她不是真的阮玉,她將來會成爲另外的人,到時要怎麼辦?
再說,他喜歡的是溫香,他對她……
或許是有什麼被她誤會了。不過是從混不吝變得體貼一些,幫了她幾回,她怎麼就開始自作多情了?
不行,她必須……
“阮玉……”
她應了聲,旋即轉過身,準備正色對他。
“我借你的書呢?”
她一怔,然後露出標準的微笑:“在這裡。打算拿回去嗎?”
她走到牀頭。
書都是放在枕邊的,不管躺着看書有多傷害視力,她還是喜歡這個姿勢。
“給。”
金玦焱接過書,翻了翻,點頭:“來,我考考你。”
阮玉的標準微笑頓時碎了一地:“什麼?考……”
金玦焱擡頭,正色:“當然,否則要你看它做什麼?”
“可是我……”
“既是做事,就要認真……”
“可是我也不打算……”
“尹三公子的書你還想不想拿回去了?”
“……”
“今後還想不想出門散心了?告訴你,小圓現在可顧不得你。”
“……”
“還有黑電……”
“對了,”阮玉當即想起一件事,頓驚出了一身冷汗:“金玦焱,今天我騎馬的事,你不要告訴任何人!”
見金玦焱擡頭,探尋的望過來,她只得道:“那個,我怕她們擔心,還有我爹……”
這具身體從前學沒學過騎馬,她是一點不知,萬一被他們得知今天的事,可真的是要“擔心”了。
金玦焱便看着她,也不說話,只長指有意無意的從書頁中縫的一端劃到另一端,再劃回來,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阮玉皺了眉,氣鼓鼓的坐在他方纔坐過的椅子上:“考吧考吧,反正不會別怪我!”
“不會沒關係,我們可以慢慢來……”
他要的就是這個“慢”。
也不知怎麼就想了這麼個主意,他都要爲自己叫好了。
阮玉不會沒關係,不會更好,他就可以慢慢慢慢的教。至於他留下要做什麼,要留到什麼時候,現在都不在考慮範圍內,反正他就是不走了!
在整個受試期間,阮玉一會渴了,一會餓了,一會肚子疼,一會累了要睡覺,就是不肯好好答題。
金玦焱目睹阮玉窮盡耍賴之能事,面色嚴肅,心裡卻甜甜蜜蜜的。
他喜歡這樣的阮玉,不似平日裡總繃着臉,小小的年紀弄出一副老氣橫秋深沉無比好像隨時隨地都可教訓他幾句的樣子,現在的她,嬌俏動人,臉上的每一絲細微都在訴說她有多可憐,卻又不肯開口求他放過,多可愛啊。
他脣角隱着笑意,又見她噌的從椅子上站起來,奔到他跟前,無比關切的望着他的右手:“對了,你的手還傷着,這樣下去可不行,我讓丫頭幫你包紮一下。”
皺眉:“你也是,那會大夫還在,怎麼不說一聲?”
轉身要去喚人。
“這麼晚了,丫頭們當是都睡了。”他看着她的背影,柔聲提醒。
她回了頭。
此刻是真的歉意,她當時也不知是怎麼了,一看到他攥着溫香的帕子,就腦子一熱,一鞭就抽了下去……
“那……我幫你弄吧。不過我不大會,你可別嫌疼……”
她打開樟木麪條櫃的櫃門,翻了一會……她記得這裡是有繃帶的。
又跑到左側的麪條櫃前,折騰了一陣,自裡面掏出個剔漆圓盒,興奮道:“找到了!”
話音剛落,漆盒就從她手上蹦出來,骨碌碌的直往牀下去了。
“我來……”金玦焱止住她,蹲下身子,往牀裡探去。
他身材高大,這般彎在一個低矮的空間裡,姿勢很有些可笑,阮玉卻是記起,他們被困在西山的那夜,她昏昏沉沉的醒來,看到的就是他這樣半跪半趴在草葉邊,爲她接露水……
心裡有一角柔軟起來,就好像露珠滴落水面,先是一點,漸漸化開漣漪,不可遏止的盪開去。
脣角露出笑意,忽然就想看他這麼費力而難受的待下去。可是……
他怎麼不動了?
牀雖闊大,但是牀底下並沒有多少空間,那個漆盒也不算小,應該不難找吧?
她皺了皺眉,走向桌邊,打算拿蠟燭給他照亮。
可是手在觸及蟠花燭臺的瞬間忽然一滯……糟了!
她立即回頭。
金玦焱依舊待在那,一動不動。
她心裡開始擂鼓……那個,你就“鑲”在那吧……
然而金玦焱開始動了。
她後退一步,手不自覺的扣緊桌沿。
果真,金玦焱手裡捧着個“寶貝”,在看清整個物件的同時,劍眉皺了起來,越皺越緊……
“那個……”
阮玉想要解釋,可是不知該說什麼好。
她怎麼就忘了,那個受宮刑的“金四”就被她藏在牀下?上回屋裡出了他跟夏至那檔子事,一切傢俱都換了。擡牀的時候,春分等人也看到了這東西,自是面面相覷,然而當時她正惱着,她們也不敢煩她,然後也不知出於什麼心思,竟把這玩意又放回去了,結果,結果……
現在說什麼都晚了,怪只怪那個漆盒,哪不好跑,偏偏要往牀下滾?
她等着他發火。
這事的確是她理虧,他說什麼她都認了。
可是等了半天,只聽見燭焰又爆出一朵火花,屋子依然靜悄悄的。
她不覺擡起頭,正見他在仔細端詳不幸的泥人,目光似乎集中在……
她的臉騰的紅了……他該不會以爲她思想不健康吧?
恰在此時,金玦焱緩緩擡了頭。
她嚇了一跳,急忙垂下眸子。
“阮玉,你就那麼恨我嗎?我變成太監對你有什麼好處?”
他終於開口了,可是話音一落,阮玉就覺得有一股風打面前刮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