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阮玉轉念一想, 如是,倒不失一個最好的安排。
立冬……在這樣的時空,這樣的家族, 難道她還指望這丫頭給金玦垚當正房嗎?而且她再怎麼瞧不起金玦垚, 也得看立冬的心意。
更重要的是, 今天的事就算平了, 立冬……且不論將來能不能嫁個好人家, 單這個人就怕是再也無法像以往那般天真爛漫了,這朵實心眼的小花,可能真的就要凋謝了。所以, 不妨順了她的心意,也不枉她遭這一番罪。
再說, 經此一回, 金玦垚也該有個教訓。她故意不讓大夫診治立冬, 就是要讓他看看立冬的慘狀,其實不也是存了讓他回心轉意的心思嗎?今後, 哪怕他再有幾個姨娘,哪怕娶了正妻,對於立冬,也會始終留有一番愧疚。
女人多了,又能對哪個格外真心呢?不論如何, 總比什麼都沒有來得好。
而立冬也不是得理不讓人的主兒, 這二人, 將來也會和睦的吧?
只不過現在, 阮玉不能就這樣把立冬雙手奉上, 好像她是上趕着似的,更好像她們演的是出苦肉計。再說, 太容易得來的東西,又哪會珍惜呢?
於是假裝沒聽見,只催着春分等人快走。
金玦垚倒急了,想攔又不敢攔,只頻頻去瞅金玦焱。不過金玦焱方纔氣勢洶洶的衝到七月姨娘的洪熙院,進門就給了他一拳着實令他害怕,所以只敢着急,卻不敢做聲。
金玦焱見阮玉做戲做得認真,也忍不住好笑,然而只得繃着,直到阮玉等人快挪到院門口了纔回頭睃了金玦垚一眼。
金玦垚如臨大赦,急忙追了上去:“四嫂……”
阮玉不悅的回了頭。
他抖着脣瓣,話都說不利索了:“我我我我想……”
阮玉眼一瞪,他忙閉了眼睛,跟竹筒倒豆子似的一股腦說道:“我想娶了立冬!”
立冬本自昏昏沉沉,聽聞此言,立即睜大眼睛,竭力的扭頭看他。
金玦垚心中難過,鼻子一酸,忽然大喊道:“我不是想負她,是姨娘,她說我是要中舉的,是要娶高門大戶的千金的,所以不能跟丫頭糾纏不清,不能讓人看不起。所以,所以……”
立冬轉了頭,流下淚來。
阮玉明白,這個時空遵循的是古人的慣例,尤其是他們深受儒家學說的影響,信封的是“忠孝”二字,如此,要他如何違背孝義?而年輕的心,又要如何抗拒對心愛之人的嚮往呢?
他或許是給了立冬許諾,待將來如何如何,可滿心都是幻想的少男少女又如何會想到自己會成爲別人利用的對象,如何會想到危險不在將來,而在當下?
她是痛恨金玦垚沒有一個男人該有的擔當,卻忘了,他不過是個十八歲的孩子。
阮玉默了默:“那你想怎樣?要立冬等你?今天出了這種事,你就避而不見,誰又知將來……”
金玦垚又接了他尊崇的四哥的一個眼色,頓時膽氣陡生,話也流利了,重新變回了初見時的意氣風發……如果忽略掉那半邊愈發腫的臉和因爲臉腫而歪斜的脣角的話。
“事情宜早不宜遲,我今天就娶了她。立冬從今以後就是我的人,是府裡的半個主子,我看哪個不長眼的奴才還敢招惹她?”
這話有許多可挑剔的地方,比如“不長眼的奴才”,那是不是說,主子就可以隨便招惹立冬了?
不過想來,有了今天這事,暫時也沒人敢再扎刺兒。而若立冬真的有了身份,再得了一兒半女,的確也便在府裡站穩了腳跟,至於將來金玦垚又娶了誰,那便只能看立冬的造化了。當然,金玦垚的心也很重要。只是……
今天就娶,太急了點吧?立冬還傷着呢。
金玦垚已經開始搓手,目光頻閃,語焉不詳,但阮玉還是聽明白了。
他是想說,趁家裡正“熱鬧”着,七月姨娘也不敢出來反對,盧氏就是想反對,這會把七月給揍了,怕是也不能順了七月的心思。
真難爲金玦垚這孩子,老孃捱了揍,他不急着去搶救,倒忙着在這娶媳婦。
另外,金成舉不在家,若是回來知道這事,再爲了兒子的前途一攪合,這事就徹底利索了。所以不如快刀斬亂麻,來個先斬後奏。
但阮玉依然得端着架子……她就不能讓金玦垚覺得太過順利。
豈料金玦垚就跟腦袋開了竅似的,湊上前,先是做了個揖,然後神秘兮兮,又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我一定好好對她!我保證,今後就立冬……”
他揹着衆人,衝阮玉比出一根手指。
就立冬一個……姨娘麼?
阮玉苦笑。不過,這當真是最好的結果了。
但她還是面無表情的走開了:“也行,不過我得先讓立冬養養傷……”
金玦垚急了,感覺立冬一被帶回去,這事就一準告吹了。
他只得求助的望向金玦焱。
金玦焱覺得自己上場的時候到了。
他走過去,以拳掩脣,輕咳一下:“阮玉,既然五弟這般誠心,也就別爲難他了。至於立冬的傷……”
金玦垚立即把跟着立冬走的大夫抓到自己身邊,拿胳膊挎住:“上我那治,上我那治……”
穗紅幾乎要被他逗笑了。
見這邊事要成,李氏醒過味來,急忙上前:“四弟,弟妹,這五弟收房的事,怎麼也得跟太太商量一下。再說,老爺還沒回來呢……”
不待阮玉搭腔,姜氏就插了話:“老爺什麼時候管過爺們收房的事?難不成二爺屋裡那幾個都是跟老爺稟報之後才收的?若是去問太太……”
她嘲諷一笑:“我就先替太太把這份禮出了。”
自頭上取了根金枝雙頭虎睛珠釵:“弟妹,你先幫忙收着,我的那份,稍後就到。不管怎麼說,是咱們五弟頭回辦喜事,可得風風光光的。”
金玦垚滿臉喜色,就連腫起的半邊臉都跟着冒紅光,瞧着立冬,喜滋滋的笑。
立冬激動得流了淚,非要給阮玉磕個頭,被阮玉攔了,結果碰到傷處,又是一通哼哼。
衆人見這倆人都傷着,還要辦喜事,都不知是該愁還是該笑。
李氏見事情眼瞅着往不可逆轉的方向發展了,心下一恨,眼神一掃,忽然瞅見了霜降,一把扯過來,笑眯眯道:“既是喜事,就要成雙成對,我們榮寶院今兒個也要添人進口了……”
阮玉笑意微微,彷彿不動聲色的,卻是堅定不移的將霜降拉回來:“二奶奶,別忘了,霜降可是因了立冬的事才捲進來的。如今立冬已得了清白,還將成爲金家的半個主子,霜降似乎不應該再‘以身抵債’了吧?”
“那怎麼行?方纔明明答應了我的……”
“答應你了?”阮玉轉向霜降:“我怎麼不知道?當時誰看見了?誰聽見了?”
霜降屈了屈膝,低眉順眼的立在一旁,不言不語。
李氏氣得手直哆嗦,指着阮玉:“你,你不講理!”
“世上的事,跟講理的人講理,跟不講理的人就無需講理。二奶奶若非要個理,不妨等老爺回來,咱們當面鑼對面鼓的把今天這事說個清楚,讓老爺來斷這個官司。對了,大奶奶,今天你可是全都瞧見了,別忘了到時幫忙作個見證……”
“好咧……”
姜氏爲了將來多分一份家業,給兒女多搗騰點聘禮嫁妝,早就把自己綁阮玉這條船上了,聽聞此言,如何不應?更何況早點鬥倒李氏,她的願望就能早一天達成?
姜氏突然加盟,頓令李氏覺得天昏地暗:“你,好你個阮玉……”
“謝二奶奶誇獎。”
阮玉理所當然的受了,還給她福了一禮,然後就領着人要走。
金玦垚急忙扯扯金玦焱的袖子,露出一副無比可憐的表情。
金玦焱便扯了嗓門:“都愣着幹什麼?五爺今天娶親,還不幫着忙活忙活?”
衆人看了場一波三折跌宕起伏的好戲,尚自發着懵,聽聞此言,方斷定是嫡系獲勝,頓嗚嗷一通歡呼,幫着到及第院張燈結綵去了。
金玦垚一顆心終於落了地,往前趕了兩步,又停住,回身給金玦焱作了個揖,然後跑到前面,小心翼翼從春分手裡接過立冬,又喊人擡擔架,仔細的護着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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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真是豐富多彩又讓人目眩神迷,無限疲憊又無比興奮的一天。
直到阮玉從熱鬧喧天的及第院回來,坐到牀上,看看四周全不同於及第院的靜寂,一時之間,只覺自己是在做夢。
金玦焱坐在隔着花梨木案几的椅子上,一瞬不瞬的看她,待她望過來,方輕輕說了句:“忙了一天,累了吧?”
阮玉笑了笑,嘆氣,再次環顧四周,彷彿是跟他傾訴,又彷彿是自言自語的說道:“想不到,我身邊的人如今一個一個的都成了金家的人了……”
是覺得孤單了嗎?
金玦焱往她跟前湊了湊,想告訴她……你還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