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順眨巴眨巴眼。
能不知道嗎?信兒就是他去報的。不僅老爺太太知道了, 連表姑娘都知道了,而且看起來比老爺太太還急,聽說金玦焱吃什麼吐什麼, 更提出要貼身照料。太太就要允了, 倒是老爺一聲怒喝:“去什麼去?一個未出閣的閨女, 去照顧人家相公, 傳出去像什麼話?還要不要嫁人了?他也不是沒媳婦, 讓他媳婦伺候去!”
“老四媳婦也病着呢……”
說穿了,太太就是想讓表姑娘去,順便再……
“病什麼病?都多長時間了, 還沒好?上午還去了蘭若院,下午就送了這……這‘生花’的雞蛋, 這是什麼病?有誰偷懶也沒她偷懶的份, 就讓她去!”
“姨母……”
表姑娘拉着太太的袖子撒嬌, 被老爺瞪了一眼,沒動靜了。
百順都想笑, 不過話說回來,老爺怎麼對四奶奶的動向瞭解得那麼清楚?
“四奶奶,這就是老爺的令……”他弓着小腰,避實就虛。
阮玉遲疑片刻,往烈焰居去了。
百順急忙跟在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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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門, 金玦焱正在“發病”。
喝一口藥, 然後突突突的噴射, 就連璧兒都在他的掃射範圍內, 一個丫鬟外帶滿屋的小子, 四處驚叫亂跑。
“我要吐了,我要吐了!”
伴着宣言, 再次突突突。
可是這回轉頭,卻見了阮玉,頓時“嘔吐”一止,倒把剩下的半口藥嚥了回去,結果弄得嗆咳。
阮玉冷着臉上前,他便咳得更大聲,彷彿下一刻就要把肺咳出來。
璧兒見狀,神色一黯,屈了屈膝:“奴婢去給四奶奶倒茶。”
百順則挨個往外轟人:“去去去,連主子都伺候不好,要你們有什麼用?”
小廝們半溼半乾的往外跑,千依還跟他擠了擠眼。
這小子,如今找到了春天,又開始發芽了。
不過霜降不錯,真的不錯,這小子還蠻有福的,只是自己,自己的春天在哪呢?
屋裡的人都走光了,只金玦焱一個勁趴在牀邊乾咳,想着阮玉如果不說上一句或者給他倒杯水來,他當真要咳死了。
額上忽然多了一隻手,冰冰涼,溜溜滑。
他一下子就定住了。
“還真有點熱。”阮玉收回手。
什麼叫“真”有點熱?我現在渾身都熱。
熱!熱!!熱!!!
“我要……喝、藥!”他“艱難”道。
阮玉四下一瞅,端了藥過來。
他“無力”的擡了擡手。
阮玉皺眉,將藥碗湊到他脣邊。
他一口飲下,然後身子一個抽搐,藥便“譁”的吐了一地。
仰了臉,很無奈很無辜的看她。
阮玉二話不說,再倒了一碗過來。
又吐了。
很無助很無邪的看她:“我喝不下去……”
心裡道,親我啊,快親我啊,只要你親我就吐不出來了。像我那樣,勇敢點!難道是因爲我沒有把眼睛閉上,你有點不好意思?我要不要假裝昏迷一下?
於是就地“暈倒”在牀,微張着嘴,做出喘息艱鉅的模樣。
阮玉起身,他便在那喊:“冷,好冷啊,怎麼這麼冷?”
心裡吶喊,抱我啊,快像我抱你一樣抱我啊!我費盡心力的叫了你來,豈不是就想與你……鴛夢重溫?
“四爺很冷嗎?”
他連忙點頭,又馬上意識到用力過度,急忙做出虛弱的樣子,抖着嘴脣:“冷,冷……”
有香氣飄過來了……
是她的味道,是她的味道!
有一隻手拾起了被角……
她要來了,她要來了……
金玦焱激動得呼吸都開始零碎。
有一隻手臂橫過胸前,帶着溫暖的氣息……
她要抱我了,她要抱我了……
金玦焱不敢睜眼,直把睫毛抖得亂顫。
“四爺別亂動,好好躺着。”
好,我就好好躺着,躺得好好的……
金玦焱盡心等待幸福而神聖的一刻。
可是怎麼半天不見她滑進被窩?她在做什麼?
金玦焱忍不住,將眼皮欠開道縫,繼而睜大:“阮玉,你在做什麼?”
被子的四角,皆壓着一隻古董瓶子,阮玉正把他新淘來的官窯貫耳瓶鎮在靠外側的牀邊,他只要喘氣大一點,它就顫顫巍巍。
看來她果真沒白學,挑的都是他架子上最值錢的玩意。
“好了,”阮玉拍拍手:“四爺受了寒,需要發汗,所以被子必須蓋得嚴嚴實實。可稍後感覺熱了,又要折騰,若是進了風可就前功盡棄了。這回將四爺的寶貝拿來看守四爺,想必四爺一定能夠老老實實的安心養病。”
語畢,福了一禮,轉身走了。
金玦焱眼睜睜的看着門扇合攏,再瞧瞧“鎮壓”着自己的瓶子,終於忍不住怒吼一聲:“阮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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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玉走在院中,脣角帶着抹笑,在聽到金玦焱的怒吼後,笑意放大,而後,無聲的嘆了口氣。
她豈是不知金玦焱在想什麼?可是晚了,太晚了……
她仰了頭,任空中細雨落在臉上,眼中,再緩緩流下。
前方有腳步聲傳來,定是春分來接她了。
她擦了擦臉上的雨水,準備給春分個合適的微笑,卻見來人是問珊,慌慌張張,見了她就哭起來:“奶奶,不好了,如花被二奶奶抓走了,說它是妖孽,要拿它驅邪!”
什麼?
阮玉頓時大吃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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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阮玉還想着,難道是如花說了人話或者是李氏聽懂了它的狗話所以……
卻是春分趕了上來,說清了原委。
金家因孩子們相繼病倒而愁雲慘淡,唯李氏爲二房的“一枝獨秀”而激動不已,所以最近竭力攛掇着金玦琳的婚事,說是六姑娘目前身體漸好,應該百尺竿頭更進一步,而且家裡的孩子都一個個的病了,六姑娘本就身子弱,一定要小心防範,而最重要的一點……
“若是咱家能熱熱鬧鬧的辦一場喜事,衝一衝黴運,你的小侄子小侄女們說不準就好了呢……”
能早日跟心愛的人在一起,金玦琳自是樂意的,豈料最近一直守在怡然院的如花突然暴起狂吠。
事也湊巧,李氏這日帶着一歲的金寶妍四處抖擻,結果如花這一叫,金寶妍一個哆嗦,當即就翻了白眼。
李氏立即又哭又喊的掐人中,把女兒掐過來,可是金寶妍就開始氣喘,幾回回的要厥過去。
大夫來了只說受了驚,但事情可大可小,若是嚴重,可能這一輩子就……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李氏哭天搶地,指神罵鬼,直說有人咒她,看不得她好。
鬧騰了一通,忽然一躍而起,指着如花,破口大罵:“就是這個畜生,就是這個畜生害了我的妍姐兒!就是它,整夜裡嚎嚎嚎,結果嚎來了災星,害得孩子們都病了,還不把它給我捆起來燒死?”
如花還奮力反抗了一會,可是寡不敵衆,很快被下人們捆了個結實,阮玉趕到的時候,火堆已經架起來了。
如花正努力扭動着身子,見了阮玉,立即尖叫:“這下好了,你滿意了,我死了,就再沒有人能威脅到你了,你這個賤人,賤人!我死也不會放過你——”
的確,如果如花沒有了,這具身體就順理成章的歸了她,近來的一切不良反應都會煙消雲散,自此,她就是真正的阮玉,再沒有人可以動搖她的地位。
李氏對她不仁,不過今天倒當真做了件好事呢。
阮玉笑了笑,又抿緊脣角,走向李氏:“二奶奶,如花不過是一隻小狗,如何成了妖孽?二奶奶若是有氣,儘管可以衝我來使,何必爲難它?”
李氏的確是對她有氣的,還是怨氣,甚至於恨不能將此刻要懲治的如花換做她架在火上烤。
若不是她,金玦森何以被罰?
若不是她,老爺何至於大動肝火?
若不是她,二房何至於被檢抄?雖是秘密進行,可是那搜出來的銀票卻是真的。
金玦森是賣了鋪子,可那鋪子是賣給……
她做了個扣兒,卻不想一番心思,被阮玉給毀了。
而且,因了金玦森的事,老爺開始懷疑,這麼大的花銷,又瞞了這麼久,銀子到底從何而來?
自是尋到了她頭上,如今還從外面請了兩個賬房先生,盤查這些年的賬目。
她雖認爲她一向做得仔細,無絲毫破綻,卻也難免擔心,而且姜氏還在一旁添油加醋,這段時間就待在賬房裡,隨時等着搶班奪|權。
就算這一輪風波她挺過去了,將來要是想在公中做手腳怕是困難重重了。而萬一……
萬一真被查出來了,她這麼多年的心血……
即便現在,老爺也已然下令,金玦森欠下的銀子,讓二房自己想辦法!
這一切,豈非就是拜阮玉所賜?這要她如何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