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吐了口氣,白忙活半天了。
又瞧了瞧阮玉:“奶奶,既是已經打扮停當,不如……”
阮玉看着窗外的立冬在春分的“追殺”下躲躲閃閃,坐回到椅子上,卸下那支沉重的步搖:“既是有人願意擔着,咱就歇上一歇!”
霜降也不堅持,開始爲她卸妝,換上家常的珍珠粉色素絨繡花小襖,並翡翠撒花洋縐裙,將頭髮綰了墮馬髻,斜插一支玳瑁比目雙魚簪。
霜降見她一個勁瞧窗外的熱鬧,不由笑道:“最近春分姐姐好像不似以前那般總愛板着臉訓人了……”
“那你是覺得她以前的樣子好還是現在的樣子好?”
霜降遲疑片刻,不動聲色的覷了眼她的臉色,聲音照舊平穩:“都好。”
這倒好,怎麼說都不得罪人。
霜降八成是她身邊最沉穩的人了。
阮玉又瞧了會熱鬧,微偏了頭:“夏至怎麼樣了?”
霜降垂着眸,拿瑪瑙梳子輕攏她已經光溜的鬢角,語氣輕輕:“歇着呢。”
頓了頓:“胳膊傷得厲害,那日又沒讓咱們瞧見,也就沒給她找大夫。昨兒晚上我瞅了眼,腫得老高,都化膿了。”
阮玉的眉心緊了緊:“那還不趕緊請大夫?”
“今兒初四,竈王爺要查戶口的,輕易不能離家……”
阮玉已經回過頭來。
霜降眼皮一抖:“稍後待暖和點,奴婢就遣人去。”
阮玉不置可否,但見外面鬧得更厲害了,不由笑了笑:“丁嬤嬤不知在想什麼,都吵成這樣了,也不說管一管。”
霜降這回笑了:“初一那天奶奶不是也見了?供了佛龕,帶着落桂、佳寧修行呢。”
阮玉思及那日情景,亦忍不住笑:“難道落桂跟佳寧不說婆家了?”
霜降來了調皮勁:“奶奶想把她們說給誰?”
“霜降想我把你說給誰?”轉了頭,眸子斜挑着看她,脣角銜一絲促狹:“好像過了年,霜降就十七了。你可別說要伺候我一輩子……”
“奶奶……”一向沉穩的霜降終於破了功,跺一跺腳,扭身就跑出去。
阮玉支起身子往外看,卻見她尋了百順,只說了一句,百順就連連點頭,一溜煙的出去了。
阮玉嘆了口氣,忽然覺得這個早上很美好。
如花邁着貓步走進來,蹲下,歪頭,冷冷的看她。
她的心情就不美好了。
可也沒一會,金寶嬌就哭着跑進來,後面跟着金寶嬋,也是哇哇大叫,不知道的還以爲她出了什麼事呢。
春分跟在後面進了門,心裡氣得不行。
這大正月的,東家不走西家不去的偏跑這邊添晦氣,什麼意思?李氏囑咐的?
“怎麼了?”
金寶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春分問了也不答,非要阮玉開口才說話。
原來昨兒個金玦淼回來,給三房的孩子們帶了禮物,今天被金寶嬌瞧見了,紅眼病就犯了。
“是姍姐兒讓你瞧的?”阮玉皺起眉。
上回她給金寶姍做的抱枕,金寶姍爲了驗證上面的繡工能否被人接受就找了金寶嬌做實驗,結果金寶嬌便是一通鬧。
金寶嬌搖搖頭,抽噎着:“是我去她的房裡,看到的……”
阮玉明白了,依金寶嬌的心思,定是猜到金玦淼給孩子們帶回了好玩意,不瞧心癢癢,瞧了又嫉恨,這不是典型的沒事找事嗎?
“我要告訴我娘,他們都欺負我……”
這算不上欺負吧?這孩子,將來長大怕是比李氏還要難纏。
再說,偏偏找她來說算怎麼回事?莫非……
她立即對屋裡這些金貴的物件緊張起來。
“呃,三爺給姍姐兒買了什麼?”
“泥人……”
“什麼?”
金寶嬌抽了抽鼻子,大聲道:“泥人!”
阮玉怔了怔,忽然笑了:“我還當是什麼呢,不就是泥人嘛,咱自己動手做!”
“四嬸會做泥人?”金寶嬌立即睜大眼。
“那當然!”
想當初,若不是考慮美術系不大好找工作,不出國鍍層金跟沒畢業一樣,她也不會努力去考會計師。
阮玉立即下地,招呼春分:“去,叫幾個小丫頭挖點土。找土質細膩的,別摻沙子或石頭,給我弄一面盆過來!”
春分不知這是要幹什麼,但見她興致勃勃,連忙叫人去弄。
金寶嬌則追上來搖她的袖子:“姍姐兒的泥人不是黑乎乎的,是有顏色的……”
阮玉已經迫不及待的要重操舊業了,聞言快速答道:“稍後把胭脂水粉都給它抹上……”
想了想:“如果有顏料更好!”
“顏料?”
金寶嬌跟金寶嬋眨眨眼,立即蹦了個高:“四嬸,你等着!”
倆人飛也似的跑了。
不多時,又捧着一大堆瓶瓶罐罐的過來,金寶嬋簡直是滿懷抱着,絲毫不顧水紅色的錦緞小襖蹭得花花綠綠。
“這是哪來的?”
倆人也不答,只衝阮玉眨眼:“四嬸儘管用便是!”
這工夫,兩個粗使丫頭擡着一大盆土進來了。
阮玉就要上手,春分急忙攔住:“姑娘,你是要做什麼?你的手還沒好呢?”
然後警告的掃視金寶嬌跟金寶嬋。
阮玉知道春分認起真來誰也說不動,是典型的金牛座,可是她又實在手癢。
“這樣,我來說,你們來做!”
於是兩個粗使丫頭被留了下來,將土倒在地上,加水和泥,又打了幾個雞蛋清進去,一通攪拌,然後像揉麪似的揉好,再猛勁往地上摔。
泥團砸在廳中的白石地上,咣咣作響,震得屋子地動山搖。
聲音又傳出老遠,烈焰居內,有人皺起眉……這是幹什麼呢?
也沒人回答他,他的小廝正讓人家支使得團團亂轉呢。
百順被霜降支使出去找大夫了,其餘的人則裡出外進,一會找板子,一會又要什麼銅絲。
他的眉不禁越皺越緊,不是因爲他的人被人家使喚了,而是……到底做什麼就不能跟我說一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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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玉覺得金玦焱的手下在她的丫鬟們的指引下做事效率至少提高了一倍,值得發揚。
她拿銅絲彎了個“骨架”……見她動手,春分的眼珠子都快飛出來了,她只作不見。
把銅絲固定在木板上,有心想捏個人頭像,又怕孩子們接受不了,到時嚇着就麻煩了,於是睇向金寶嬌:“想要個什麼?”
金寶嬌差點說出個“嫦娥”,又一想,怎麼也得弄個比金寶姍的泥人更強的,於是就開始絞腦汁,又有些不信任阮玉:“四嬸,你能捏好嗎?別是……”
別是拿泥饅頭泥元宵的糊弄她,她這可是要拿出去壓倒金寶姍的。
阮玉賞她一記白眼:“立冬,把如花抱過來!”
立冬抱過如花,安置在地上:“如花乖,一會給你吃骨頭。”
如花拿小眼角斜睨着阮玉,趾高氣揚的彷彿是個公主,又不耐煩的要走開。
“如花……”
阮玉笑眯眯的,湊到如花耳邊低語一句。
誰也不知道阮玉說了什麼,但見如花身子一哆嗦,猛一回頭,口裡嗚嗚着,尖尖的牙也露了出來。
“姑娘小心!”
春分就要上前護主,卻見如花憤憤在地上蜷了個團,閉上眼睛,還拿尾巴把臉擋住了。
阮玉也不管它,只往銅絲攢的“骨架”上添泥。
先是一團,然後削削減減,有的地方再添一塊。
阮玉手使一枚簪挺扁如刀片的鎏金銅簪,尤覺不趁手,很懷念前世的雕塑刀,可是落在衆人眼中,已是靈巧如飛了。
她們只看到銅簪光芒閃閃,就好像蝴蝶穿梭。刮、削、貼、挑、壓、抹,動作敏捷,姿態曼妙,讓人只顧着看那雙手,都忘了留心手下泥巴的變化。
不多時,一隻蜷成一團的小泥狗誕生了。
不待金寶嬋驚叫出聲,阮玉就拿了梳頭的瑪瑙梳子,只在泥狗身上颳了幾刮,毛髮頓現,栩栩如生。
最高興的要數立冬了,一把奪過泥狗,不顧金寶嬋癟了嘴,就要大哭,只拍着如花:“如花,你有小弟弟了!”
如花懶洋洋的欠開眼皮,似是被眼前活靈活現的“同類”嚇了一跳,立即彈了起來。
金寶嬋也顧不得哭了,咯咯大笑。
“四嬸,四嬸……”金寶嬌已經激動得兩眼放光。
若是把這個拿出去,定是能吸引一大片目光,還不氣死金寶姍?
她搖着阮玉的袖子,小心不碰到阮玉手上的泥,笑得諂媚:“四嬸的泥狗比姍姐兒的嫦娥好……”
這點阮玉是不否認的。
雖然她沒有見過那個“嫦娥”,但是清楚現代與古代製作手法的區別。古代講究的是神,而現代的雕塑則承襲了西方的精髓,注重的是形神兼備,自是不一樣。
以前她也並不很有把握,可是她留心過相府跟金家懸掛的祖先像與畫作,心裡就有底了。
“想好做什麼了嗎?”阮玉詢問,又不忘囑咐捧着泥狗跑出門生怕人搶似的立冬:“稍後再上色,別忘了放在陰涼的地方,時不時的撣點溫水……”
省得開裂太早。
於是烈焰居某人桌上的墨被千依諂笑着又有些不好意思的借了出去。
她到底在做什麼?
某人要拍桌。
“四爺,大奶奶說今兒都不出門,要湊人打麻雀,一房出一人,請四爺……”
“不去!”
他怒喝,拳頭終於砸到了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