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楊河畔,畫舫逶迤。曳曳的紅燭搖晃在潺潺的流水上,有着說不出的瑰麗和柔媚。
醉香樓裡鶯聲燕語,推杯換盞的輕笑豪飲,曼舞輕歌紙醉金迷。暖風微醺,脂粉瀰漫,彩釉殷勤捧玉鍾,不由得叫人醉紅顏。
還是那個屋子,還是那個叫紅玉的姑娘,還是一樣的歌舞飛揚。
“關山魂夢長,塞雁音書少。兩鬢可憐青,只爲相思老。歸傍碧紗窗,說與人人道:‘真個別離難,不似相逢好。’”紅玉音色纏綿,腮露桃紅,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官袍一身的左梟雄。
他來從不找別的姑娘,只叫過自己。不知道的以爲夜夜專寵,可誰又能想到,每次的相逢,亦是對酒當歌。他又何曾正眼看過一回?
“真個別離難,不似相逢好啊!”左梟雄握住酒杯,又是一飲而盡,口中喃喃自語。相逢好,相逢好,誰道相逢催人老。語嫣!我那麼想你,那麼急得要了你,難道你真就看不出我對你的心麼?爲何命運弄人,在遇見你的時候,不讓我看到你的好。在離開你的時候,卻讓我離不開你的好。語嫣,難道你真的就一點都沒在意過我,一點都沒愛過我麼?
“少將軍,別喝了,再喝您就醉了!難道這如此夜色就這樣辜負了嗎?將軍……”紅玉依偎過來,那甜膩的馨香讓人微醉,左梟雄一剎那有着恍惚。
“語嫣,是你麼?是你對不對?你不要離開我,求你,別離開……”左梟雄拉住紅玉的手,把頭埋進她的掌心,嚶嚶哭着,彷彿一個孩子。
紅玉將左梟雄的頭輕靠在胸前,內心一顫,那個叫語嫣的女子該有多幸福!如此青年才俊這般癡情的念着她,這是個怎樣的女子呢?
“不離開,不會離開。放心好啦……”紅玉輕聲安慰着,紅燭搖曳,畫舫裡的嬉笑聲漸漸弱下來。
“語嫣,你看,這是我在京城給你買的玉鐲,像你一樣的通透,你喜不喜歡?”醉意朦朧中,左梟雄從懷裡掏出一個錦囊。打開錦囊,一個晶瑩剔透瑩潤細膩的白玉鐲熠熠閃光。
紅玉眼一亮,這可是上好的羊脂白玉,好似花魁珠兒姑娘有一個,但成色卻略遜一籌。
“給我的?”紅玉禁不住內心的澎湃,伸出玉臂,媚笑百般。
“語嫣!來,我給你戴上。”左梟雄輕握住紅玉的手臂,剛要戴,卻倜然冷了手。
“你是誰?你不是我的語嫣。語嫣腕上有娘給的金鐲。”左梟雄騰地站起身,酒也醒了一半。“語嫣呢?語嫣呢?”推開門,秋風微涼。左梟雄打了一個寒戰,那玉鐲卻頹然落地,一聲脆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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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塊上好的美玉就這樣碎裂成殤。
左梟雄覺得心“咯噔”一下,一種不祥的預兆涌上心頭。
“語嫣出事了,一定出事了!”顧不得屋內的紅玉姑娘,踉蹌着下樓,出了門,跨上馬直奔左府。
火借風勢,燒得嗶啵作響。臥房那邊早已變成斷壁殘垣,唯有書房那裡只燻黑了房樑,兀自豎立着,說不出的淒涼。
“語嫣啊, 你爲什麼想不開?爲什麼啊?你倒是說話啊!”太太低低的哽咽,更添悲傷。
“娘,這是怎麼了?語嫣呢?娘……”娘,搖搖頭說不出一句話。
“語嫣!語嫣……”左梟雄瘋了一樣撲過去,那個顫慄的身影,那雙盈淚的眼眸,那徹骨的痛,此刻,她在哪裡?難道真的只是自己強要了她,她就如此想不開麼?語嫣!不要,不要啊!
左梟雄撲進廢墟,這曾是那粉帳花牀,就在今夜,他們曾彼此交纏。火紅的官袍被火星子燃着,他顧不上。他要找到語嫣,一定要找到語嫣。家丁提了水,把那官袍澆溼。
“語嫣,語嫣,你在哪兒?你說話啊!語嫣,求求你,說話啊!我是你的夫君哪!語嫣,你說話啊!語嫣……”撕心裂肺的喊聲在寂靜的夜裡倍添心酸,秋花無語,秋風嗚咽。
“語嫣,是我錯了!我對不起你!可是,又何至於此啊?我不是給你休書了麼?語嫣……”站在那棵梨樹下,想起梨花滿天的時候迎娶她過門,如今,梨子脆甜,伊人已矣。
“什麼,你寫了休書?雄兒,你糊塗啊!”太太抹了把眼淚,捉住兒子的衣襟,“雄兒,你既然休了語嫣,以她剛烈的性子,要她有何顏面呆在左家啊!”
“可是,娘,孩兒又能怎麼辦呢?”左梟雄悔恨交加,悔不當初把她逼上絕路,一個活生生的佳人就這樣香消玉殞,叫誰能受得了!
“我不信,我不信語嫣會這麼做。我不信!”左梟雄像發了瘋一樣再次跑入廢墟中。
生要見人,死要見屍。若你真這麼做了,我也是白愛你一場。語嫣,你說話,你說話啊!廢墟里,什麼都沒有,除了化爲菸灰的一切,沒有她的半個模樣。書房裡,桌上還有她翻看的《詩經》,小小的頁碼邊畫了一朵梅花,她的蠅頭小楷做着標記,一個簡單的“好”字。
薰黃的宣紙上,是她的隸書,從不知道,她竟寫得一手好字,填得一首好詞。
“春情只到梨花薄,片片催零落。夕陽何事近黃昏,不道人間猶有未招魂。銀箋別夢當時句,密綰同心苣。爲伊判作夢中人,長向畫圖清夜喚真真。”
“語嫣啊!我爲何才知道你?語嫣!是我辜負了你!我知道,你只是離開了,你沒有死,沒有死對不對?”左梟雄望向夜空嘶喊着,暗夜無言,西風凋零。
“雄兒,雄兒,回吧,你太累了。雄兒……”太太心疼的沒了縫隙,忙叫寶興扶左梟雄回自己那邊。
回頭望望暗黑一片的《青苑》,心糾結的難以呼吸。
暗影裡,周巧蓮望着遠去蹣跚的兩個人,冷冷的笑了。“真是沒想到,他們竟都以爲語嫣是自尋短見。看來,連上天都在幫我啊!哈哈哈……”
扭着腰肢走了兩步,“哎喲!哎喲……疼死我啦!”一根燒斷的屋樑跌在腳前,被周巧蓮一踩,木頭翹了起來,正巧刺在左眼上。
誰說上天看不見,明鏡菩提,上蒼用一顆豁達的心看待世上萬物。
就像此夜,秋意漸濃。而那顆愛你的心從此除卻巫山,再不能裝誰於心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