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樑留在蔣府本也不是件難事,只是後來又被送進含春園去讓馬文德頗費了番氣力。
本來蔣悅然不久也要去京城,院子裡倒也不需要太多的下人伺候,可方沉碧執意如此,也是先跟蔣悅然先把話給說了的,最後只是輪到馬德文這處收尾,也不容他有個轉圜餘地,可他又是圓滑的誰也不樂意得罪的角兒,只管是又在大夫人面前說了好話三千六,方纔算是乾淨立整的辦好了事。
方樑性子比不得他哥哥方棟,不如他那般惹是生非,又是膽小怕事,又是委瑣放不開,這點方沉碧是心裡頭清楚纔敢把他往蔣悅然身邊送。
何況蔣悅然一走,含春園算是空下來,只道是卓安也不在了,院子裡總要有人打掃規整,便可留學下一分不輕不重又不易辦砸的差事拖着方樑身子,有飯吃,有銀子拿還清閒,怎麼看都很適合他。
大夫人那裡雖是心頭也不那麼爽快,可多少看在方沉碧也勸妥了蔣悅然進京的事,權當是給個好臉當獎賞用了,便不再多說。
蔣茽那頭知曉了也沒有多話,昔日他最疼愛的三子如今也不比當初那麼上心,聽見大夫人這麼順口一提,也只管是哼了一聲,端了茶杯抿一口,轉身又去說別的。
“再過不多日家福的生辰也該到了,眼看着咱們這日子過的是愈發的寬綽,又逢着家福是幺子,面上多少也得做得比別家更好些,吃的喝的多準備些,流水席也要長些,也得有個氣勢放在那讓人家看到,怎麼也要看着覺得熱鬧過別家得兒子的。”
大夫人聽了他這一番模棱兩可的話,霎時間主意在心頭尖上滾了一圈,又探:“你這話說的吞了一半漏了一半,倒是爲難住我了,依你意思那是要熱鬧成怎麼樣的纔算成了上次家祝的生辰宴辦的那樣老爺尋思着可是滿意的”
蔣茽想了想,似乎不往心裡去的敷衍:“你又說這事,上次家祝的生辰辦的哪是好,酒水也辦了三十幾桌,等着我出門跟人家說起時候人家還在問,怎的在東頭的礦賺了那麼多就捨不得多辦幾桌招待,說的我哪裡還有臉面跟着一起吃茶,像是給人家扇了耳光似的。我蔣茽十里八村裡滿算着哪有人不認不識的,豈能給別人留下這話把兒去嚼”
大夫人聞言,微微瞥眼瞧蔣茽,又問:“老爺心裡的想法倒也無可厚非,話的意思我也曉得,只道是真的照着您的話辦了,失了平素規矩,又一碗水端不平,到時候北邊屋子裡頭也不好說話了,這後院裡頭也不消停。”
蔣茽撩眼瞧,音色略有不善:“前幾年家祝落地當時老太太還給了孩子足金的大金鎖一個,也賠了不少東西給旺香園的主子,等着家福落生的時候也沒說給什麼,如今辦個生辰也不由得哪邊說個不字,尤其是她,若是老太太那裡犯了話,你這做大的只管多勸着,老太太的耳根子軟着呢,你說什麼她不信若非是你不愛管,只等着看熱鬧,不然沒有不成事的理。”
大夫人心下里一緊,頓生不悅,卻也陪着笑臉:“我這倒也不怕老太太說些什麼,但凡她老人家不樂意了不爽快了都由着我擔着,若是老爺覺得無妨我這就讓馬文德下去去辦就是。”
蔣茽哼了一聲:“再說這叢兒也差不多要出閣了,縣東頭兒的劉家我瞧着也不錯,是長子,家底豐實,若是到時候北面屋子裡頭有話說,你便等着丫頭出嫁時候多陪些嫁妝就是,封了她的嘴口就是。”
大夫人垂眼撥了撥水面上的茶葉,輕聲應了聲,蔣茽也知曉自己言辭尷尬,遂放了杯子起身往外走,邊走邊道:“究竟是多大個了不起的大事,就弄得跟跟被小炕大似的,按住這邊又缺了那面,我蔣家是短了誰什麼不成,幾個娘們兒家的破事還要煩個沒完。”
等着人走了,大夫人方纔重重放下杯子,惱道:“原是他自個兒一個也壓不住,只管在我這裡呼三喝四的,想誰也不欠都哄得通順自己消停,反倒把爛帳頭都甩到我身上來,只道是爲難了我。”
劉婆子見勢,忙上前來勸:“夫人彆氣,老爺想的總是齊全,可也是嘴長手短,解決不了問題,卻又想要各自相安,哪是可能可由着那兩個不起事就渾身不自在的主鬧騰,咱們還怕看不見熱鬧夫人急什麼,只管收着心思看戲就是,瞧吧,等着五少爺的生辰宴一辦,戲碼精彩的很呢。”
大夫人略略平息心情,起身道:“受寵又如何,保不齊掌上明珠的那一個明兒就換了主兒。”
劉婆子連連附和:“就是,就是,奶娃娃也是要一天一夜的過纔算長大,現在捧在手心裡疼着沒用,等着他們長大了我們三少也早成了一方人物,等到那時也不是蔣府的大小事也都得得由着老爺一手拿捏,想動少爺,老爺也得掂量幾分。”
大夫人不言語,只是嘴角動了動,冷曬,眼中滿是鄙夷神色,她不是怕,她只是擔心而已,可若是能勸動蔣悅然乖乖進京跟師傅學着,倒也算是這一步就贏了。
等着空了功夫大夫人走了一遭含春園,進門時候見屋子裡的下人正在打包收拾起來,蔣悅然坐在牀上自己整理一些餘物。卓安見了大夫人來,忙放下東西過來拜了禮,喚道:“少爺,大夫人來看您了。”
蔣悅然從裡間出來,見了自己母親面上帶笑:“娘,你您來的正好,我倒是還要過去跟您說,馬文德那裡東西預備的實在太多了,也還沒怎麼着已經壘了一馬車了,我瞧着到底也沒什麼非帶不可的,衣服茶杯之類難道京城沒有非得從家裡背去”
大夫人攬了自己愛子,眼見他已是過了自己肩膀高,是個大孩子了,剛剛在蔣茽那裡得來的委屈憤怒也順着往下嚥了進去:“出門在外東西多了不委屈,也不用你揹着扛着的,哪裡不方便了。再說到了京城畢竟人生地不熟,用了家裡的東西也可讓你早些適應起來,給你預備你便帶着就是,可得聽孃的話。”
蔣悅然擡頭納罕道:“也只去幾個月的功夫着實不必這般大動干戈。”
大夫人聞言,只是笑笑沒接話,只管朝着卓安問:“聽說是院子裡新進了下人來,是馬大管家遠親的兒子,現在用着如何,到底是不是個拎不清摸不懂的人”
蔣悅然搖頭:“人倒也還好用,算是勤快,就是蠢頓了些,怕生得很,也還不錯了。”
大夫人坐在暖炕上,點點頭,又問:“這次去我也允了你帶着茗香一道走,多個丫頭跟着好過只有卓安一人伺候會更周全些。”
茗香正端茶進門,聽見這話又見大夫人淺笑看她便了解了幾分,遂霎時紅了一張臉,只端正乖順的把茶杯放到矮桌上,垂着眼退到一邊去了。
蔣悅然倒也沒多說,算是默認了,又跟自己母親道:“我看也沒幾日在府裡待着了,明日我想去外面走走,娘,你容着方沉碧跟我一起去吧,她說什麼寫書的紙特別好,還會挑筆來着,我左右想着怎麼能跟着學學,免得日後被人嘲笑頭髮長見識短。”
大夫人聞言笑:“你只是想自己出去耍瘋,又要扯着沉碧跟你一起,可是忘了幾年前你們去福音寺裡鬧得事了到現在沉碧的額頭上還留着一道疤呢,還不都是你惹出來的,你還不肯安分”
蔣悅然不服:“娘,您說可是奇了,原是我們都跟着夫子一起學的,方沉碧還是個後到的,可憑着不知哪裡吹來的仙風只讓她給吹着了,怎的就她知道的多,懂得多,你看她平時話少也沒脾氣,倒是真的見多識廣。
我就是聽她說起過新鮮事兒就老是心裡頭癢着,想走之前讓她幫我挑幾隻合適又上好的狼毫筆去,順便買點什麼送她,只當是這麼多年以來欺負她那麼多次,權當是做個賠償。”
大夫人也清楚蔣悅然的藉口託辭,又不想爲了這點小事再惹要遠出的兒子不爽快,遂猶豫着答應了,還不放心道:“就是我不多說你也曉得你哥的脾氣,若讓我說,你且還當自己多合計合計,你從小就跟方沉碧交好,也是她引你往正道上走,按理說不管你託辭是什麼,這個當口我也不好駁了你念頭,可你若是真當着爲了她好,也該知道她的處境,我可答應你了,至於你該怎麼做你自己清楚。”
蔣悅然到底不是三年前那個霸道倔強的毛頭小兒了,那一次方沉碧捱了蔣煦的打足以讓他懊惱了許久,也是那一次方纔讓他真真切切的清楚一件事,在蔣家要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人,光靠任性和霸道那是遠遠不夠的。
從那時起,他倒也愈發的隱藏起自己的心思,他開始害怕,這是以往十年以來他不曾嘗過的滋味,他本是不知怕爲何物的人,便是在第一次清楚體會之後就越發的擔驚受怕起來,他甚至不敢太過清楚的表達他對方沉碧的關心,身邊能說的上話的卓安也只管是半邊忍着半邊瞞着,話不說破,都是暗地裡使些眼色做些小事,只管是讓方沉碧自己知曉就成了。
猶是這幾年,家祝和家福落地,蔣悅然這曾經獨一無二的寶貝疙瘩也漸慢落了勢,便是旁人都不敢亂嚼舌頭,可他自己心裡清楚,只管也怨過,恨過,卻也一句都不得多說,他只是不想讓別人看見他沒落失意的笑話,尤其是方沉碧。
等着大夫人走了,蔣悅然站在門口望着月色發呆,茗香說是去廚房熬些蓮子粥來,屋子裡只有卓安一個在他跟前伺候。
“少爺,您當真要帶着方小姐出去”卓安打聽。
蔣悅然站在那也不說話,只是過了半晌,卓安覺得他無心回答這句話,剛要轉身就聽他一字一句道:“不去了,我明兒走之前去她院子裡看看就好。”
卓安聞言大喜,連連道:“少爺真是長大了,也懂了好些道理了。”
蔣悅然轉過身,瞧着卓安道:“現下我也似乎愈發的懂得方沉碧了,你可知道,若是沒有經歷過窩心的疼和擔驚受怕,人是不會輕易學的精明小心的,因着沒被蛇咬,就不知道捱了咬會多疼,疼了纔會怕,怕了才長記性。只道是被旁人看出長了出息,可旁人不知道那其實是捱了咬,受了疼之後才變那樣的。”
卓安知曉蔣悅然的心情,可有些話倒也不方便說太多,他不是不想勸,只是一時間要勸的話就要打破他跟蔣悅然之間不點破就可明瞭的默契,更不願一再提及連他自己也不看好的那些感情,只怕是說得越多越惹蔣悅然難過,遂只道:“以小的來看,不管是如何,到底少爺長大了,就是值得高興的事。少爺也不必想的太多,人生下來總是有各種活法的,豈能人人都活的瀟灑自在,可不管生在什麼地方,只要是人精明瞭,對了以後的日子也好,對着身邊人也好,都絕對是好事,不是壞事。”
自從幾年前蔣淵在京城裡納了偏房又養了個女兒之後,便更少回到河源縣來了。本是娶那女子過門的那一年過年回來過,給着府裡頭的老太太夫人們給請安,順道也見了沈繡一面。
沈繡自是心裡恨着又委屈,只道是見了那一對人明裡暗裡的情愫就病的更重了,等着過了幾年之後也沒見利索,雖是不用終日臥牀,可平時颳風下雨的只要天氣一變準是要來病的。
可巧沈繡的孃家也是要仰仗蔣家鼻息討活,見了女兒受着委屈也話不好多說,更何況蔣淵納妾也有正當理由,沈繡入門這幾年膝下無子無女,兩人聚少離多,誰也離不開自己待着的地兒。
再者蔣家也並沒下眼裡給沈繡難看瞧着,也是好吃好穿的供着,也讓她孃家人徹底沒了話說,等着過了一段日子,也曾讓沈繡的嫂子進來勸過,無奈沈繡本性執拗又要強,任是嫂子怎麼勸說也走不出那份拗勁兒,到最後兩家人都沒了法子,也只好小心伺候着,由着她去了。
沈繡因着這漸漸退了下來,府裡上下的事務又多半歸到馬文德頭上,這幾年隨着年紀大了,他也頓覺吃不消,只是滿心盼着方沉碧趕緊長大,也好分些與她去做讓自己鬆快些。
晚飯用過,方沉碧早早從慈恩園裡出了來,她倒也不傻,知道白日裡寶珠又是沐浴洗頭又是換衣,夜裡是要去蔣煦那裡過夜,遂趕早不趕晚,先遣了翠紅回去燒水,自己等着忙完閒事再自己回去。
昨兒她聽馬婆子閒說,蔣悅然明日就要動身離開了,心裡不免又是難捨又是發苦,可她到底是什麼都不能表現出來,只管是平素做事有些恍神,總想着他日後出了遠門不知道何時再見,再見了也不知道他們又會變成什麼樣。
她正走着,剛過了月門,不知怎的突然有人伸手來抓她手臂,方沉碧驚了一跳,忙不迭的就掙脫起來,只聽耳邊有人笑道:“別掙,是我。”
蔣悅然從未見方沉碧的神色變化如此翻覆過,只當是逗着玩卻惹怒了她,連連求饒:“你且別生氣,我可不是有心嚇你,我本是先小聲的喊你來着,誰知你眼都不眨一下,直直往前走,我這才拉你一把,哪知曉你被嚇成這樣。”
方沉碧站在原地只顧着急急喘息,一雙大眼瞪大了瞧着蔣悅然,不一會兒便紅了眼眶,看得蔣悅然也不敢再嬉皮笑臉,不知該怎麼賠罪纔算作數。
方沉碧便從回到自己屋子裡就沒再說過一句話,任是馬婆子和翠紅都看出她心情欠佳,又見蔣悅然那副難看模樣,遂誰也不敢多說什麼,各自忙自己的事,只留兩人在屋子裡頭。
蔣悅然愈發覺得氣氛有些尷尬,圍着桌子坐在方沉碧身側,猶豫了半晌開了口:“方沉碧,你彆氣了,我也不是故意的。或者你捶我打我都成,左右得給我張好臉瞧瞧我才能放下心。”
方沉碧不做聲,任由蔣悅然愈發抓耳撓腮的急:“好歹我也是最後一日待在府裡了,你就看在這份上就饒了我還不成嗎”
方沉碧聞言擡了頭,看着蔣悅然的眼有些幽怨,輕聲道:“東西是不是都預備齊了可還有落下的”
蔣悅然見她肯說話方纔臉色好轉,道:“我娘讓你表舅舅給我備了一大馬車的東西,也不知去個幾個月怎的要備這麼多的東西。”
方沉碧知曉,蔣悅然這一走,沒個幾年根本回不來,所有人都瞞着,只怕他調腚又不樂意了。
“隨身的東西多了比少了強,你自是出門在外少惹些是非,多學些東西纔是,莫要到時候回來還是嬌縱不羈的那副性子,那我可真當你是白出去這些時日了。”
蔣悅然聞言,笑:“便是臨走了也不給句好聽的方沉碧,你當真是太捨得我了吧。”
方沉碧咬咬脣,擡手倒了一杯茶推給他,又把袖子裡的一方帕子給了他:“快些喝了解渴,再擦擦額頭的汗。”
蔣悅然照做,邊不以爲然的道:“你放心,你及笄之前我一定討你過來,現下你還得委屈着,伺候我哥的時候自己小心些,別犯錯誤,免得他又心裡不痛快拿你出氣,倒是遭罪的是你,我還長鞭莫及救不得你。”
話就這麼毫無預兆的說出口,方沉碧無措,手梗在半空中不知該怎麼放了。
蔣悅然也是有些難爲情,只管不看方沉碧的表情,自顧自的想把一肚子的藏了這幾年的話在走之前一氣兒都說個盡:“你別擔心我,我在外一定學着精明狡猾些,凡事身側還有着卓安和師傅照應。
倒是留你一個人在蔣府身邊也沒幾個我能信得着的人,說是馬婆子對你好,我也信,只是她也笨頭笨腦,翠紅也是一心一意的待你,可也不過是個下頭的丫頭,若出了事她站出來也沒用息,剩下個猴精般的馬文德,我倒是看他也不見得多真心,左右也可能是背後盤算着怎麼使喚你呢。我孃的性子你知道的,老太太也一樣,剩下的那些姨娘都是人身鬼心,你倒是也惹不着她們,就好生的在自己院子裡頭貓着就是。”
說罷,蔣悅然突然想到一件事,猛地擡頭,囑咐:“你可離我爹遠些纔是。”
仰頭喝了水,又擦了汗,蔣悅然不打算還方沉碧帕子,而是自顧自塞進自己胸口的衣袋,掏出了另一袋東西:“我總算是把能想得的都提前想了個到,這是給你預備的,你要乖巧些都聽話收下,可平素也要心裡有個數,這些錢財也得分着抻着給方家,憑這一點東西,可要熬到我回來清河縣才成。”
說着,把錦帶放在桌子上,朝方沉碧推了過去:“現下就這些了,你都留着防身,等着我將來回來掌了家誰都委屈不着你。”
方沉碧怔怔看着桌上被撐得沒了型的錢袋,眼眶又酸又漲,她的身子微微顫抖,卻不作聲。
蔣悅然銜笑扯過方沉碧的手,朝錢袋覆了過去:“這是我的,可沒問誰人去討,都是我自己的東西,既是我的也是你的,你被跟我分那麼見外,只管用着。”
可說着也覺得自己這話有些不妥,他又掩飾:“別以爲這是白白給你用的,我日後回來了成了掌家,你還得償還我,沒錢的話你伺候我就是,可抵了。”
說完又覺得這話還是不妥,怕方沉碧信以爲真,再解釋:“不過我掌家了之後也就不在乎你這點鳳毛麟角了。”
話總是多說多錯,蔣悅然有些抓狂了,只當自己這話是千說萬說也圓不起來,便放棄,只好實話實說:“方沉碧,我說的話從小到大全是作數的,你問問府裡的人我蔣悅然何時騙過人對你自是也不說半句假話,以前沒能保護好你,以後再不讓你受委屈了。你等着我吧,好好的等着我回來。”
方沉碧到底還是沒能說出什麼好聽的話出來,她實在不知道要說什麼纔算是合適,於是只僵硬的道:“你要珍重。”
她不敢多說,說了他就會當真,蔣悅然是如何的秉性脾氣她知曉,所以她不敢。她亦不敢多想,只怕是到了最後只剩下一場空,由着自己的性子也不見得能逃得出來。
第二日送蔣悅然的人擠滿了院子,她沒有列在其中,她讓翠紅給蔣悅然帶話,翠紅道:“我家小姐怕是現下沒法子過來了,一早大少爺要沐浴洗頭的,小姐忙的倒不出空來,小姐只是讓少爺您把大夫人囑咐你的話都記在心裡,出門多加小心,想好了再做,別惹事生非,照顧好自己身子。另,早些回來。”
這最後一句方沉碧並沒說,翠紅只記得方沉碧猶豫了半晌,還特意囑咐翠紅不要說這一句,就是怕蔣悅然心思不定,總想着回來誤了大事。
可翠紅對蔣悅然也是萬般同情,任是他人不知曉,可翠紅知曉的清清楚楚,這幾年來,若是還有所謂的一心一意,所謂的真情真意也就是蔣悅然那般的。她總覺得若是沒了這一句,蔣悅然的心就真的定不下來,而自家小姐也是太過苛刻,就算想絕了蔣悅然的一顆心也不必狠心到如此程度。
蔣悅然便真真沒能在人羣裡看見方沉碧的影子,說不失望那是騙人,可他仍舊堅信,方沉碧是怕傷了心纔不願出來再見一面。
他瞧着翠紅,低聲交待:“方沉碧我就交給你跟馬婆子了,倒是做得好了日後少不了你們富貴,個個都是功臣,若是做的不好,由着我知曉了,等着我怎麼一個個的找你們算賬纔是。”
翠紅苦笑:“少爺放心,小姐待我們極好,我們也是有良心的人,萬萬不會做混賬事。”
蔣悅然這才放下心來,點了點頭,又道:“方沉碧的一張臉太過招搖,日後無論是去我哥那裡還是府裡什麼人召喚,你們都盯着緊點,別讓她吃了虧委屈不好過。方樑那裡我有話留下過,有事只管去找他,他會幫忙。”
說罷又囑咐了好多,多到翠紅也不相信,平素混世不恭又懶散不羈的蔣府三少竟然也有婆婆媽媽的一日。等着快起程的時候,翠紅又找到卓安,忙忙交代方沉碧囑咐的幾句話就急着現行離開了。
車隊不算龐大但東西不少,蔣悅然上馬車的時候老太太拄着柺杖由着身邊的丫頭扶着,哭的是要死要活,大夫人亦是跟割了心頭肉一樣淚如雨下,旁側幾個姨太太倒也裝模作樣的跟着掉幾滴眼淚做樣式。
蔣茽見昔日愛子如今也有大人的一番風采,這一刻卻也心頭觸動,拍了拍蔣悅然的肩膀:“自己多加小心,記得時常捎信兒回來。”
蔣悅然木然點點頭,這隻有幾年工夫,他對自己的父親再不是小時候崇敬又仰慕,而是慢慢的如冷灰一般沒了溫度。
馬車從大門口緩緩往北駛去,等着繞過半個蔣府再從道上一路向前就出了縣。趕車的人開始很慢,等着繞過了轉角不見送隊的人方纔慢慢加了速度,蔣悅然坐在馬車裡一言不發,一雙眼不眨的看着窗外的景色愈快速的往後倒去。
卓安看不下去,道:“少爺,您別惱了,方小姐是真的沒倒開空,這光景必定是在慈恩園裡伺候着,根本出不來。”
蔣悅然固執道:“方沉碧一定會來送我,不信你瞧着。”
馬車愈發跑的快,只道是轉過最後一個彎角也沒能看見方沉碧的身影,蔣悅然不甘心,扒着窗執拗的把頭伸出窗去四處望去。
“少爺,少爺”卓安根本勸不住他。
方沉碧是聽見那一串噼啪的馬蹄聲從面前的木門後頭響過了,方纔敢開門往外瞧上一眼。馬車疾馳,她站在路當間,還是意外的看見了伸出窗外蔣悅然的臉。
任是誰都沒敢多說一句話,蔣悅然怔住,風吹得他頭髮凌亂,遮住了眼,卻仍是清晰無比的看見那個穿着藕色緞子的小身影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似乎生根發芽了一般從那裡生長出來。
方沉碧亦是不曾想到,以爲等着這一刻他走過去,再偷偷瞧上一眼,卻還是與他不謀而合的見了最後一面,馬車遠行,人亦走遠,她突然心口劇烈疼痛起來。
她的兩生之中沒有人會真的一心一意的好好待她,不計較她出身,不計較她性子,可爲她籌謀盤算,容她過的更好。只是這個世間還有個蔣悅然在,可這個唯一一個特別的人也已經走了,歸期不待。於是,又只剩下她一個人,活在這裡,孤孤單單的,無依無靠。
淚水不知不覺的落了下來,在她藕色的衣襟上洇成一小灘花影,哭,很久之前她已經忘記了,今日再憶起來滋味依舊苦澀。
她站在那裡許久,直到馬車消失不見,直到大路上空空如也,好似剛剛那一刻的刻骨銘心只是午睡時候一段清夢,既是清夢,便該了無痕跡,就如當下。
而蔣悅然亦是趴在外面不肯坐進去,直到人已看不見,卓安扯了他坐,才發現蔣悅然的眼赤紅,隱約可見風乾的淚跡。
這麼多年了,未曾再見他掉淚過,卓安沒見方沉碧出現,只是以爲蔣悅然終究還是個十四歲的孩子,難免心性還是幼稚,便勸了幾句就作罷了。
過年倒計時,不,應該是放假倒計時,我好想休息,想死了。時間飛快,飛的再快點吧,如果快點,我下章就讓蔣悅然學成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