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燕的嘴脣動了動，倒是並沒有說話。人的執念有多麼可怕，她倒是很久之前就已經見識過了。當初在孤兒院中長大，人情冷暖看到太多，從來不曾放在心上，也是不敢放在心上。不過此刻看着三途川上衆多的孤魂野鬼，一時間反倒有些怔忪了。
假如人人都是，死後必到三途川走一遭，不知道各自心中的執念究竟是什麼。活着就像是從來不曾活過一樣，就這樣坦蕩蕩的來，然後坦蕩蕩的離開？
沒有了老者的攔路，馬車奔馳的速度似乎越發快起來。風聲呼嘯過耳發出細細的聲響，聽上去就像是鋒利的刀刃劃破空氣的時候發出的聲音。
大概一炷香的功夫過後，馬車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看上去應該是到達了目的地。果然，昌之用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似乎側耳傾聽了一會兒，這纔不鹹不淡的說道：“行了，下車吧。”
雲燕只覺得心中有些凜然，她坐在最外面，自然是第一個掀開車簾下了馬車。馬車似乎是停在了一個別院門口，這院子看上去倒是和人間界的別院並沒有什麼差別，只是四周一片灰濛濛的，這院子就像是懸空浮在天穹之上似的。
雲燕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景象，自然覺得無比詫異。
“到了。”昌之微微挑眉，“故人來歸，怎麼，還緊閉房門，難道是不歡迎我麼？”
青衣的男子眼底帶着淡淡的笑意，開口說道，原本緊閉的院門上有一個銅獅子的門環，雕刻的栩栩如生，只是不知道是否年歲久遠的關係，上面已經有了斑駁的鏽印。
鑲嵌在破敗朱門上的門環忽然發出了清脆的聲音，但其實無人碰觸過它，甚至連風都沒有。然而不過是響了一下，隨之而來的便是一把沙啞的男聲，“請！”
雲燕看了好一會兒，才確定的確是那隻門環在說話，頓時忍不住笑了起來。她忽然想起自己從前看過一本關於魔法的小說，那個風靡全球的男孩子，似乎就讀的學校也是如此。
一幅畫、一本書是一隻帽子都會說話，光怪陸離不可名狀，自己少年時候還曾經對那個巫師與魔法的世界深深着迷，真是沒想到有生之年竟然還真的有機會看見一隻門環在說話。
硃紅的大門無聲無息的打開，露出一個空蕩蕩的庭院來。鵝卵石鋪出來的小路婉轉前行，昌之走在最前面，倒是無所顧忌的模樣。雲燕到底覺得有些不安，走在府離的身邊，低聲說道：“三途川之中，出現的不都是一些應該往生的鬼魂麼，或者是因爲有執念而留在的魂魄，怎麼會有人……在這裡定居？”
府離沒有說話，只是沉默了一會兒，這才說道：“我也不知道，這也是我第一次來三途川呢。不過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我們這次下山，跟着昌之前輩，就算是開闊眼界吧。”
思幽點了點頭，府離說的沒錯，妖怪們的壽命動輒數千年來計算，
千年時光還遙遙無期，府離也不過才數百年的修爲而已。彼此要走的路，都還遠得很。
而昌之，昌之只怕和莊主一樣，修爲深不可測，而他的過去，一樣也如懸崖深淵不可探究。
雲燕乖乖的跟在府離的身後，兩個人一前一後也跟着走了進去。
“原來是昌之，今天怎麼想到貴足臨賤地，竟然想起到我這個存菊堂來了？”一把嬌媚的聲音在庭院之中響起，在長廊之中，面容嫵媚的女子長袖一揮動，整個人便從庭院之中飛了出來。
雲燕簡直看得目瞪口呆，其實妖怪御風而行，都是尋常事。只是她見識過的人並不多，更是從來沒有看過哪個女子像對方這樣身姿輕盈，看上去倒像是某部武俠電影裡的俠女，英姿颯爽。
“你這裡也算是賤地麼，爲了能夠進入三途川，我可是花費了不少法力，還要騙過混沌，這可不是件輕鬆的差事。”昌之的嘴角有淡淡笑意，看來與那女子算是舊相識了。
那個女子梳着墮馬髻，還在髮髻邊簪了一朵牡丹花，開得灼灼豔麗。這樣荒涼而破敗的庭院之中，卻出現瞭如此美麗的女子，真是讓人覺得造化神奇。或許是三途川的曼珠沙華年年花開花落，終於不甘寂寞凝聚成了人形，所以才變得如此美麗麼？
“混沌老眼昏發，你不還是將他騙過了。對了，這兩位是？”紫露明眸一轉，目光落在兩個人的身上，似笑非笑的問道。
“是我在認識的兩個晚輩，我們此次來找你，倒是目的相同。我想找蜃怪，你可有什麼線索？”昌之將府離和雲燕的名字唸了一遍，隨即便是直奔主題了。
“蜃怪？”紫露微微皺起了眉，“那東西可不好找，它來無影去無蹤的，平日又潛居在水底，從來不和外界打交道。而且蜃怪罕見，可不比什麼法寶來的容易找。你，是想要蜃珠？”
見昌之沒有否認，紫露倒是越發覺得古怪起來，“那對你，對你可沒有什麼用。”
“如果真的對我無用，我就不會特意趕來三途川問你了。”昌之不以爲意，神色卻漸漸變得肅然起來，“此事與我的確關係重大，否則你也知道我的性格，斷然不會輕易離開權連山。”
紫露似乎也有幾分犯難，她的確不知道蜃怪的蹤跡，但是昌之與她多年相交，他既然親自來問，總不好讓對方吃個閉門羹。皺眉想了一會兒，紫露這才說道：“我可以用孔雀目爲你尋找，只是未必會有所得。想要尋找蜃怪，就像是要大海撈針一般，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盡人事，聽天命而已。”昌之似乎是真的不在乎，“藉助你的孔雀目，好歹還有幾分把握，但是就憑我們幾個人在茫茫人海之中尋找，那就真的不知要何年何月了。”
紫露掩脣笑了起來，眸光流轉，“你倒是打的如意算盤，想要我幫你，難道……你不該付出點什麼代價麼
？”
昌之似乎露出了犯難的神色，微微皺眉，“你在三途川之中什麼都不缺，我有什麼能夠幫你的？”
“這話明顯就是推脫了，我在三途川之中過着什麼樣的日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當初曾經託你爲我養一株血蓮花出來，不知道可有消息？”這個叫紫露的女子古靈精怪，說話的時候巧笑倩兮，很是明媚動人。
然而不知道爲何，雲燕看着她卻總覺得心中有些發寒。似乎那一顰一笑，映襯着此地的荒涼景色，越發讓人覺得驚心動魄的對比。
不過他們兩個人說話，倒是沒有自己插嘴的餘地，雲燕也很願意老老實實在旁邊聽着。這種多年舊友說話的熟稔氣氛，聽上去似乎也讓人覺得挺舒服的。
“自然是種出來了，我帶了種子給你，你自己種在血河之中，想必總有開花結果的時候。”昌之從袖子裡掏出一個油紙包，小小的一個正方形，紫露臉上立刻露出了驚喜的神色，“到底還是你有辦法，三途川不能有活物進來，我曾經蒐羅天下花卉，卻全都一瞬間枯萎而死。但是如果有種子，倒是可以悉心栽種，年年歲歲花開花落，總算能夠打發時間了。”
她小心翼翼將那個油紙包收了下來，又看了一眼雲燕和府離一眼，微微頷首道：“我這裡還有幾間空房，你們兩個若是累了不如好好休息一會兒。或者三途川景色也是十分值得一看的，孔雀目煞氣太重，你們去了反而會被影響。”對方溫和的解釋道。
雲燕對那個所謂的孔雀目原本也就沒什麼興趣，此刻連忙點了點頭，“知道了，那麼……多謝前輩。”
對方和昌之是故交，既然昌之是前輩，那麼叫她一聲前輩，應該也是理所應當的吧。
紫露微微怔了怔，片刻後嘴角才浮出了一縷淡淡的笑意，“前輩……按我的輩分，你叫我一聲前輩，的確是不過分。不過真是世事如浮雲遮眼，此刻我纔想起來，原來我都已經可以給人做前輩了。”
“走吧。”昌之看了雲燕一眼，又轉過臉對紫露說道：“我先陪你將這些種子種下去，蓮花愛水，用冥河水澆灌出來的血蓮花，我也很期待它會是什麼樣子的。”
紫露傷感的神情淡去了不少，臉上露出了淺淺的笑意，“也好，上次你給我帶的那些花種，已經有很多都開了。我帶你去看，還有那一株紫玉，開得很好呢……”
那聲音絮絮叨叨，倒像是個小姑娘似的。
兩人並肩離去，雲燕看着昌之的身影和紫露站在一塊兒，一時間總覺得有些怪怪的。他們兩個，真的僅僅只是朋友而已麼？或者，是自己真的太八卦了？畢竟妖怪的壽命太長，彼此牽扯糾纏，很多因果，不是外人可以理解的。
“這位紫露姑娘，倒真的是個厲害角色。只不過，似乎……出不去三途川。”府離忽然出聲說道，輕輕嘆了一口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