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緩緩流淌而過。魏元樞的那事兒。青籬卻是沒有再過問,只聽說他自已到衙門主動認了罪,又登門給李老漢父女賠罪,出了一百兩的銀子做爲補償。
因李老漢父女撤了訴狀,這事兒算是不了了之。
不過她知道象魏元樞這樣的人,經此“奇恥大辱”,定然心氣兒難平,說不定暗地裡正想着什麼壞招呢。
有好幾次她去酒樓查看,便發現對面魏家酒樓的窗子大開着,裡面隱隱坐着的便是魏元樞,不過她一出現,那窗子便迅速的合上。
單憑這一點,其心便昭然若揭。
偶爾會揣測那人接下來會如何做。想來想去,卻不得其法。一日看書,看到“欲擒故縱”四字,猛然心如福至,那人不會故意縱容他犯下滔天的大事兒,再出手罷……
她被這一想法驚着了,呆愣了好半晌,辦法是好辦法,只是未勉有點……
過了好一會兒。才又釋然一笑:這樣子的法子也沒什麼不好,若那魏元樞肯知錯就改,這法子自然對他一無用處,若是仍存報復之心,那便活該他倒黴。
方田清丈從最初的順利開始,到最近的不甚平靜,讓胡嶽二人忙得團團轉,偶爾還要應付那些鄉紳富戶們出的妖蛾子,比如某一日早晨,一向冷清的驛站外,突然香風四溢,花紅柳綠,鶯鶯燕燕雲集,五六個臉上的脂粉有一尺厚的青樓女子,圍着驛站要找胡嶽二位大人討要拖欠的嫖資,青籬聽到這一消息,剛喝到嘴裡的一口茶,噴了一地,這樣的招數……
她微微一笑。
反倒是青陽發了大脾氣,這是青籬見青陽第一次真正的發火,皇族貴胃的滔天怒火可不是一般人能夠承受的。
她派了韓輯拿了她的手信兒,半天功夫便將廬州代知府江文遠招來,隨之而來的還有二十名衙役,和百十名府兵,馬蹄陣陣,將雙墩大街激得塵土四散飛揚。
來勢洶洶的官兵徑直衝進翠香樓,一兩柱香的功夫蓋有府州大印的封條便將這座昔日紙醉金迷紅綢流翠的銷金窟封了個嚴嚴實實。
直到那府兵與衙役的身影消失不見。翠香樓的老闆才從變故中醒過神來,卻已然是求助無門。
當皇家真正震怒時,世人有幾人能承受這樣的雷霆之怒?
從那一天起,青籬便有了新的擔憂,比起這個來,方田清丈中這樣那樣層出不窮花樣繁多的小插曲於她便成了調劑生活的作料。
那二人只所以能順利將方田清丈推進,有他們自身因素,年少不畏權不貪財無所畏懼,但最終起決定作用的還是京中清和宮中高高在上黃金九龍椅上帝王心。
成與敗只在那人的一念之間罷了。
若是有一天,那位帝王的心意改變,曾經的對變成錯,這二人又該何去何從?
心中震驚太過,反倒不敢輕易示人。
每日依舊談笑晏晏的過着日子。每到夜深人靜時,卻輾轉反側,尋求保護之法,最起碼要在那對與錯顛倒之際,保往性命無憂。
深夜暗嘆,但願她的擔憂是多餘的。
張貴派人將預留的空地整理出來,她領着丫頭們將土豆切成塊狀,每一塊兒都保留一個嫩芽,然後使了莊子裡僱傭的短工。將她視爲寶貝的棉花孜然丈菊土豆統統種下。
她記得那一天,天氣非常好,藍澄澄的如一汪碧玉,沒有一絲雲彩,偶爾,有閒適的飛鳥在高遠的天空掠過。
稻田裡勞作的人們,臉上帶着滿足的笑意,比三月末的春風還要暖。
稻苗還不足以將田間的水蓋住,搭眼望去,波光粼粼,如碧綠錦州雲緞上反射出的熠熠光華。田中的小湖泊碧水盈盈的一潭,新移植的幾棵高大垂柳,將潭水圍繞,柔長的柳條低低拂過水麪,攪散春風吹皺的整齊紋路。
如果側耳細聽,還能聽到遠處畜牧場中,剛買來的雞鴨牛羊仔的細嫩鳴叫。
新移來的果樹已然落花結果,杏子桃子毛絨絨的藏在枝葉間,觸目之處,枝頭果實累累,枝茂葉繁,讓人看了好不歡喜。
寬闊筆直的青磚大道經過這些日子的踩踏,已不再是新鋪時那嶄新而無生氣。泥土的顏色早已悄悄的浸入其中,給它們染了一層帶有底蘊的風霜之色——此時已然略有積年農莊的道路該有的模樣。
只有入莊口旁邊一大塊爲房舍預留的還空着。她遲遲沒有動手。
那是因爲,自三月十六日月夜之後,那人又來了一趟,沒頭沒腦的問了一句:可曾想過還會回蘇府?
回蘇府,她自然是不願意,可是他這般問。想必是有其的深意在。再問時,那人又說了一句:你的十四歲生辰就快到了!
直到那人走了之後,她才揣摩出這兩句話的意味。竟然是關於她與他將來的安排。那隱藏在背後沒說完的話怕是那晚奶孃與她說的什麼父母之命罷。
青籬有一剎的失神,許是從見到他的那一刻,她的命運便不可控制的與他牽絆在一起,卻是沒想到居然這樣的快……
回與不回,與她來說,意義不大,可與他也許意義甚大。
當然,他走時,仍輕笑着說,“如果不想回,爲師也必爲你安排好一切。”
於是她的煩惱憂心便又添了一宗。
日子在她驚疑不定苦思對策權衡利弊中,又如流水般的過了三五日,歐陽玉突然提出辭行,並且當即便略作收拾瀟灑離開。
青籬與他並無深交,他與青陽的糾葛,他如何突然的來,又突然的離去,都一無所知。
有些人象風,寂寂行了數千年,卻註定還要寂寂的行。望着他一身淺藍衣衫,驅馬離去的身影。青籬能送的便是默默的祝願,然而究竟要祝願什麼,她卻也不知,只能暗道一聲:祝早日得償所願。
青陽因歐陽玉的乍然離開,略有鬱郁之色。單憑這點,青籬便又將她高看了幾分,愧疚,怕是皇家人最缺的東西。
日子不知不覺間到了三月末,日頭起來,好在,那一架蔬菜。一架葡萄都長勢極好,已碧盈盈的將花架爬滿,雖然略顯稀疏,卻仍是投下一地的清涼。
青籬端坐在花架下,無端的想起她“籬落院”的那片紫藤花以及她初來的日子,心中略有些酸酸的——這是她懷念往日時光時的徵兆。
最近許是因着青陽怒封翠香樓之事,她思慮太過,略有些消沉。
剛在花架下坐了一會兒,陸聰轉轉悠悠的行了過來,朝着她嘻嘻一笑,“小師嫂,你最近愁什麼事兒?”
青籬狠瞪了他一眼,不理會他,拿起石桌上有書翻了開來。
陸聰一屁股坐在她對面兒,“啊呀,我可是有大事兒要告訴你,你這個態度,可是不想聽?”
陸聰仍舊被她整日打發着閒逛兼盯稍兼保鏢,方田清丈中那些層出不窮的小手小故事大多是經他的口複述來的。
便將書放了,扯出一絲笑意,“有什麼大事兒,說罷,我想聽。”
陸聰哈哈一笑,甚是得意。略端了端架子,突然湊近她,壓低聲音道:“我看見我那師兄與小侯爺一前一後進了‘品茗軒’……”
青籬“咦”了一聲,陸聰哈哈大笑,一副我就知道你會這樣的表情。
青籬將書扯了,攤開埋首,“兩人碰巧都想去喝茶不行麼?有什麼大不了的?”
陸聰嘖嘖一笑,“你在使激將法,本少俠知道。”
青籬無奈將書扔到一邊兒,一種方法用多了,還真是不行。便朝着陸聰道:“神神秘秘的做什麼,要說快說,不說……不說從明日起你回莊子幹活,你的活計我叫韓輯去幹。”
陸聰不甘的撇撇嘴。一副無所謂的模樣,但是要說的話卻不再掩着,“他兩人不但一前一後進了茶樓,還進了同一個雅間兒。”
說着一挫牙花子,興災樂禍道:“我瞧着我那師兄面色不太好。倒是那小侯爺李諤滿面春風的……”
青籬撓了頭,這二人到底有何事要商談,從那人一至長豐,便因方田之事與小侯爺勢同水火,當然,這裡面肯定有陸聰這個大嘴巴的功勞。
但是方田清丈已然展開,且皇上心意已決,平西侯府這樣的貴族世家,不應該不知道忤逆聖意是多大的罪過罷?
而且那二人自青陽怒封翠香樓,勢頭如日中天。對方勢頭一起,再想打壓便難了,小侯爺若是還因方田清丈,當初便不會放任這二人。
想來想去不得其法,便又問陸聰:“你沒靠近去偷聽?”
陸聰顯然不太願意回答這個問題,擡頭望天,看了半天的花架,才道:“我倒是去想偷聽。可被我那師兄發現了,臉黑得跟鍋底一般,我才懶得去觸那個黴頭。”
他們自來長豐,陸聰跟蹤偷聽打探已是常事,往日總沒見他這般模樣,看來這次,是有不想讓
她知道的事兒!
青籬放了書,手指在桌上輕敲,那人與小侯爺單獨會面會有什麼事兒?而且聽陸聰的話,他的神色不預,小侯爺春風滿面,莫非有什麼事兒被那李諤拿住了?
不大可能是因方田清丈的事兒,這二人除了因方田之事有交集之外,便是因她而略有交集,莫非是因她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