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馬科長几人送走,周正東和陳凡回到茶臺坐下。
周亞麗端着馬科長他們用過的杯子拿去廚房清洗,趙婉茹則去臥室收拾行李,一時這裡只剩他們兩人。
周正東揭開杯蓋,舉起來向着光源處觀察,杯蓋晶瑩剔透、宛如白玉,眼裡滿是讚歎,“好東西啊,”
隨即又呵呵直笑,“1200件,哈哈,能收藏到如此珍寶,這趟真沒白來啊。”
他轉頭看向陳凡,笑道,“你說,他們封存的1000件瓷器,什麼時候能解封?咱們大約能拿下多少?”
這批瓷器他從來沒想過自己吞下,甚至沒準備都帶走,帶一套回去就夠了,剩下的就交給外甥留着。
一方面是漂洋過海怕有損傷,另一方面,這批陶瓷還是因爲外甥的建議才能買到。
本來這次他準備將屬於姐姐的那一份遺產交給外甥,結果外甥不肯要,反而還給了他一個天大驚喜,順利的話,等年底外甥寫完一本西幻小說,自家的出版社必將一飛沖天,同時帶動其他業務同步增長,到時候周家的財富說不定會翻倍。
已經佔了這麼大的便宜,他哪還會在這方面佔大頭?
難得外甥喜歡這種瓷器,那就自己帶一套回去收藏也就夠了,剩下的都交給他保管,其實就是分配給他,雖說價值不高,卻也是個意思。
這種瓷器共有24個品類,包括餐具、茶具、酒具、果盤、菸灰缸、筆筒等等,每一件都配有蓋子,這也是在實用瓷器中絕無僅有的設計,一套便有200多件。
所以1200件,不過只有5、6套而已。
帶一套回去,也夠了。
(7501瓷,湯盅,倒滾燙的熱湯也不燙手)
陳凡不知道周正東的想法,反正這批瓷器少不了自己的份,便淡定地坐着喝茶,等聽到他的話,便笑道,“應該不會太久,早則明年,晚則後年,估計也就差不多了。數量嘛,要是沒有意外,應該能全部拿下。”
周正東微微一愣,“這麼快?”
不是說這批陶瓷要留着給西苑供貨嗎,怎麼這麼早就會解封?
陳凡笑道,“這批瓷器是75年燒製出來的,7501的意思,是75年西苑發出的第一個文件。而就在今年,也出了一個1號文件,號稱7801工程,”
說着揚起手裡的杯蓋,“也是燒製瓷器,而且是專供西苑使用,所以只等7801瓷器交付,要不了多久7501瓷就能解封。”
周正東頓時愣住,怔怔地看了看他,再看看手裡的瓷杯,“竟然還能燒製出這樣的瓷器?”
他心裡頓時一陣恍然,難怪公家沒有開高價,原來他們又開窯了啊!
陳凡卻搖搖頭,臉色悵然地說道,“燒瓷歸燒瓷,卻不是這樣的瓷器。”
他擡起頭看着滿臉不解的周正東,解釋道,“當年調集人員研製7501瓷,通篇沒有提到李先生一個字,但是所有參加研製工作的核心人員,全都知道這批瓷器是給李先生使用的。
所以他們全部人都拿出百分之兩百的努力,全力以赴去研究、燒製,也是爲了保證每一件瓷器都毫無瑕疵,他們不允許把不完美的作品送到李先生面前,這纔有了這批空前絕後的完美作品。”
頓了一下,他又嘆了口氣,“自從李先生去世之後,許多老藝術家深受打擊,精氣神都遠不如以前,這次的7801工程,就有很多老藝術家缺席。
所以新燒製的瓷器,不可避免會有些瑕疵,縱然依舊是上等品,卻一定遠遠不如7501瓷。”
後世由於7501瓷價格高昂,哪怕不上拍賣會,隨便一隻小碗價格也在10萬打底,2、30萬的也不罕見,如果是成套的酒具或茶具,就沒有低於百萬成交的,若是上拍,千萬也有可能,所以就成了瓷器造假重災區。
在所有的贗品中,最難分辨的,就是7801瓷。
雖然都是同一個單位的作品,可無論從單品還是整體,7801瓷都遠遠不如7501瓷,價格更是相差巨大,連名氣都被遮掩得黯淡無光,知道7801的人寥寥無幾。
其實也難怪,最好的那批高嶺土都已經被用到7501瓷上,後來已經沒有這種土,從材料上就要差了一等,然後是畫工、燒製工藝,雖然依舊是陶瓷工藝大師把關,可哪裡比得上40多位大師的齊心協力。
質量差一兩籌,也就理所當然。
反倒後世工業技術發展之後,有些贗品甚至能做得比真品“質量”還好,可是壓坯終究不是手工拉坯,陶瓷上的圖案更不是美術大師手繪的那樣鮮活生動,無論器具還是圖案都死板笨拙,隔熱效果也遠遠不如真品,除了更薄以外,與真品完全沒有可比性。
聽完陳凡的解釋,周正東眼裡又多了幾分期盼,“好啊,這麼說,咱們集齊這批瓷器的日子不遠了。”
雖說他已經決定把這批瓷器交給外甥,可那也是“自己家”不是,想看的時候隨時都能看,自然想早點買到手。
這時周亞麗清洗完杯子回來,將擦乾淨的杯子小心翼翼放進茶櫃,走到茶臺旁坐下,看着父親和表弟談話。
周正東將蓋子蓋上,看着面前的茶杯,眼裡露出幾分思索。
陳凡和周亞麗都沒有作聲,靜靜坐着,享受難得的閒暇時刻。
不一會兒,趙婉茹也扶着欄杆走下來,看見他這副樣子,不禁問道,“想什麼呢?”
周正東回過神來,“哦,我是在想,國內在傳統技藝方面已然如此出神入化,那麼除了瓷器之外,其他的傳統技術,是不是也有這樣的進步?”
他擡起頭看着陳凡,邊想邊說道,“小凡,你覺得,有沒有可能,我以投資入股的方式,與國內的相關單位進行合作,將這種傳統技藝產品銷售到海外去,合作共贏呢?”
他說着又拿起茶杯蓋,說道,“以景德鎮陶瓷廠爲例,就算他們的普通產品不如這種7501瓷,也應該質量不差吧?”
國內很多東西都屬於“獨門秘方”,只要能掌握產品,他就能打開銷路。
這可是一筆超級大的買賣!
不等陳凡說話,周亞麗便說道,“可是,爹地,國內已經有廣交會了啊,還有專門的外貿公司、負責這些傳統工藝品的外銷工作,如果要合作,我們也只能是以向國內外貿公司採購的形式下單,批量購買產品之後,再用我們的渠道進行銷售,這與其他貿易公司並沒有什麼不同。”
周正東有些驚訝,“你什麼時候瞭解的這些?”
周亞麗傲然昂起頭,咧嘴笑道,“你可不要小看人哦,雖然我沒有太多的國際貿易經驗,但我也是紐約大學國際貿易專業的學生,我們專業在全美也是名列前茅的呢。”
頓了一下,她又笑道,“而且來了這裡之後,我也向陪同幹部打聽過國內的對外貿易模式,這裡的外貿非常簡單,就是通過各級外貿公司組織商品,然後主要以參加廣交會的方式尋找客戶,一點都不復雜,要弄懂非常容易。”
周正東笑了笑,呼出一口長氣,說道,“可是,我想要的合作,可不僅僅是賣產品,這裡面的核心點有兩個,……”
不等他說完,陳凡便擡起頭,滿臉嚴肅地吐出幾個字,“工藝、和專利。”
周正東猛地兩手一拍,滿臉希冀對着陳凡問道,“小凡,你還是跟我去美國吧,我可以把周家的所有產業都交給你打理,亞麗就給你做副手,怎麼樣?!”
陳凡嘴角微抽,瞟了一眼竟然還躍躍欲試的周亞麗,“算了吧,我沒有出國的打算。”
這姑娘就不怕自己把屬於她的家產給奪了?美國這樣的事應該不少吧。
可週亞麗聽到他的話,卻臉色一垮,顯得頗爲失望。
當正手還是副手她不在意,只想把表弟拐到美國去。
表弟長得帥、本事大,還非常有趣,帶出去見小夥伴,肯定很有面子。
而且有他管理公司,自己樂得輕鬆、還更加放心。自家表弟,總比那些職業經理人更值得信任吧。
陳凡哪知道她的心思,此時正滿臉嚴肅地對着周正東說道,“工藝是核心,專利是保護牆,但是國內的幾乎所有單位都沒有專利意識,尤其是保護意識不足,這是非常嚴重的問題。”
頓了兩秒,他繼續說道,“按照國內近兩年的形勢來看,打開國門走向世界,應該是必然的趨勢,現在只是在討論用什麼樣的方式去打開。
如果沒有特殊變化,等到開放的那一天,我們國家的傳統工藝品,必定會成爲許多資本眼中的肥肉,如果沒有足夠的防護手段,核心工藝被奪走,幾乎是不可避免的現實。”
後世很多人都知道,我國許多傳統產品工藝被外國偷走,從小本子到歐美,這樣的例子數不勝數。
景泰藍、宣紙、特殊絲織技藝、……乃至於普通的釀酒、釀醋、釀醬油,等等等等。
從80年代到90年代初期,只要有外國人跑過來提出參觀,國內工廠的許多領導就大開方便之門,甚至將最核心的工藝車間展示給人家看,最離譜的是還有手把手地教別人,而這些領導還一副深感榮耀的樣子,覺得自己單位的產品竟然能讓外國人來學習,是很了不起的事情。
結果就是我們自己的產品被國外抄走,然後被改進過、更加精美的產品所替代,大量市場被搶走,損失無可估量,甚至不少傳統工藝品被斷了傳承。
要不是今天因爲購買7501瓷的事,讓周正東起了與國內合作的想法,陳凡暫時還想不到這一點。
因爲當他長大的時候,知識產權、專利,幾乎成了人所共知的常識,誰曾想到當年還有那麼愚昧的一頁呢?
周正東聽完陳凡的話,臉色也逐漸變得嚴肅起來。
他想了想,說道,“本來我想的是合作共贏,現在你倒是提醒了我,這個問題確實很嚴重。
但是我現在不太瞭解國內的知識產權現狀,還有國內工藝品在國際市場上的份額與評價,暫時也沒有合適的應對方案。”
他擡起頭看着陳凡,“你是什麼想法?”
陳凡不假思索地說道,“既然不瞭解,那就先調查。”
他深吸一口氣,繼續說道,“您不是已經讓助理去美國駐華聯絡處收集資料了嗎,但那是美國方面的,即便他們收集了國內信息,也大多浮於表面。
對國內方面,您肯定還要深入調查,那就不妨從經濟着手。
現在窗口期還沒有到,可以先從國外開始,瞭解哪些國內產品在國際市場上比較受歡迎,國外競品又有哪些。”
他說着忽然想到一件事,“從今年開始,廣交會分爲春秋兩季,一年舉辦兩次,今年的春季廣交會已經結束,你們不如報名參加10月份的秋季廣交會,實地考察一下商品情況。
廣交會是國內最早、也是最大的經濟對外窗口,參加這場交易會,一定能獲得很多一手信息,這樣也可以間接瞭解國內的產品信息。
等做完初步調查之後,我想有些事情也應該可以確定下來,那時候我們再根據實際情況,決定以什麼樣的方式介入其中。”
周正東緩緩點頭,“先調查、再決定,是老成之言。”
他擡起頭笑道,“那就這麼辦。”
雖然陳凡並沒有給出讓他驚喜的建議,但作爲一個還不滿20歲的小年輕,尤其還是在內地這種封閉的經濟環境中,竟然能有這份見識,已經讓他非常滿意。
可惜,這孩子就是死犟着不肯去美國,要不然讓他去掌舵家族產業,也不用自己再費心費力去培養女兒。
正所謂蒼蠅之飛,不過數步,附於驥尾,則騰千路。
到時候把女兒往他身邊一丟,嘿,輕鬆又自在,多好!
這孩子怎麼就不開竅呢?
陳凡也在默默想着,希望這一次損失沒那麼慘吧。
要說完全杜絕是不可能的,因爲總有一些大聰明,認爲自己是在“爲國增光”。
現在只希望能早做準備,針對一些比較重要的東西,比如小本子竊取的浙江宣紙、京城景泰藍,預先設置專利壁壘,重點保護起來,在最大程度上減少損失。
而且若是能順利合作,周家也能獲得非常豐厚的利潤,尤其是建立起與上層的關係,對於未來的發展有非常大的好處。
……
由於第二天一早就要離開,陳凡便抓緊時間,將道觀的設計圖進行收尾,隨後讓舅舅一家留在家裡休息,自己則去師父家交貨。
小院客堂裡,羅漢牀上的牀幾被挪開,陳凡將圖紙攤在牀上,一張張地給張師父講解。
最後說道,“現在還沒有正式確定恢復宗教活動,不適合公開興建道觀,所以我就把道觀設計成了四合院的格局。”
他絕口不提是畫完了整體圖,才發現佈局有點像四合院,反過來將其變成自己的英明決策。
隨即指着設計圖說道,“您看,現在可以把原來的房子全部拆掉,該扔的扔、該留的留,然後呢,把房屋主體建起來,留下壁畫、神壇、祭臺,還有那些屋檐上的吻獸不要動工,就當成一套新房子來建。
等時機一到,就把那些東西再加上去,這樣很快就能建成道觀使用。”
張玄鬆看着圖紙,聽完陳凡的講解,一直在輕輕點頭。
等他說完,便咧着嘴笑道,“好好好,這個道觀好看,比原來山東的那個朝陽觀還好看。”
頓了一下,又咂咂嘴,“就是小了點。”
陳凡嘴角微抽,將圖紙捲起來,說道,“先將就着用唄,現在很多東西都在一點點的恢復,說不定等哪天,又可以申請地皮建道觀,或者乾脆可以直接購買地皮,到時候咱們就去郊區買個大的。”
這個郊區可不是什麼懷柔、密雲那種郊區,指的是四九城以外的地方,也就是現在的朝陽或者海淀。
(70年代昆明湖旁邊的農田)
張玄鬆一手叉腰,一手撐着柺杖,眼裡滿是遐想,哈哈笑道,“其實現在這個道觀就很好咯,我原來想的是,能夠弄個一進四合院那種道觀就不錯了,大小是個意思。哪想到現在弄了個這麼大的三進半院子。”
說着又打了個哈哈,“當然,要是能買一大塊地皮,建一個更氣派的就更好,你看人家邱祖住那麼大的院子,咱們王祖也不能太差是吧。”
林遠祥哼哼兩聲,故意說道,“你不是說道士講究個隨緣嗎,怎麼還比較起來了呢。”
張玄鬆扶着柺杖坐下,笑道,“你懂什麼,咱們不跟外人比,就自家師兄弟關起門來比一比,這不叫爭鬥,叫良性競爭。這就和當年咱們在戰場上比誰殺敵更多、誰軍工更多、誰的部隊傷亡更少,是一個道理。”
林遠祥不禁翻了個白眼,“你可真能扯淡,一個道觀,還扯上部隊了。”
李尚德坐在一旁哈哈大笑,“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這個人,就是化成灰、嘴巴還是硬的。”
張玄鬆也不覺尷尬,反倒靈機一動,對着兩人笑道,“哎,到時候道觀建好,雖然不能開觀,可房子是實打實的,那地方你們也去過,比這裡寬敞多了,要不然,你們都跟我搬過去?”
林遠祥,“搬過去幹嘛?”
李尚德,“當個老道士?”
張玄鬆當即哈哈大笑,“反正你們兩個老光棍沒家沒口的,跟我去當個道士也不錯啊。”
兩人齊齊翻了個白眼,“滾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