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婚使韋羣帶着使團及妝禮乘船進入岳陽城,清陽郡主在岳陽的狀況總算是改觀過來了。
太妃即便對清陽郡主猜忌再深,懷疑她與韓謙暗中有勾結,但也不可能永遠阻止楊元溥與清陽郡主見面。
即便天佑帝喪期沒滿三個月之前不宜議婚嫁之事,但也不可能將蜀鴻臚寺卿韋羣扔在驛館不管不問,只能說是安排大臣私下裡商議完婚之事,暫時不公開宣揚罷了。
以往,楚是大國,蜀是小邦,但金陵劇變後大楚四分五裂,樑國也陷入大亂難從北面威脅蜀地,保持穩定的蜀國驟然成爲實力最強的勢力,何況蜀主王建還正值壯年。
韓謙斷定蜀主王建已無奪天下的心志,但王嬋兒、鄭榆、鄭暢、韓道銘等人,對蜀主王建猜忌其長子的心態知之甚少,他們心裡依舊非常擔心蜀主王建有可能揮師出巫山長峽。
倘若蜀主王建揮師東出,他們是集結兵馬與張蟓、杜崇韜一起抵擋蜀軍呢,還是放棄荊襄,坐看張蟓、杜崇韜被蜀軍吞滅?
王嬋兒、鄭榆、鄭暢、韓道銘他們此時已經不再想着千方百計去破壞婚事,而是擔心蜀鴻臚寺卿韋羣受蜀主王建所命,作爲送婚使進入岳陽城除了主持清陽郡主與潭王楊元溥的婚事之外,還有其他的目的。
他們猜測韋羣使楚的意圖,就是說服他們放棄張蟓、杜崇韜,放任荊襄給他們侵奪,或者這就是蜀主承認清陽郡主與潭王婚事的條件。
不僅王嬋兒、鄭榆他們如此擔心,楊元溥、沈漾也擔心韋羣過來,會代表蜀國提出無理的條件。
今天柴建更是直接以擔心蜀軍有可能出巫山長峽爲由,建議調李知誥出任朗州刺史,調兵增強朗州西北部沿岸的防禦,這更令楊元溥心情惡劣。
也許柴建擔心是真的,但建議調李知誥出任朗州刺史,則藏有另的心思。
李知誥此時出任邵州刺史,率右龍雀軍及邵衡兩州的地方州營,總計兩萬五千餘兵馬,在邵州、衡州的南部五指嶺地區建立防線,防備撤逃到永州的趙勝、羅嘉兩路叛軍有可能捲土重來。
此時柴建跳出來建議李知誥轉任朗州,不可能將右龍雀軍都從五指嶺防線調出來,楊元溥又不是三歲小兒,一眼就斷定柴建他們的目的實際上是想要將李知誥所統領的右龍雀軍一拆爲二,一部另委任主將,繼續留在邵州南部的五指嶺防備南面的叛軍,一部隨李知誥加強朗州方向的防務。
這麼一來,也就達到削減李知誥兵權的目的。
楊元溥能窺破柴建的心思,卻還不能斥責,畢竟柴建的建議理由正當無比。
“殿下,馮繚隨同渝州司法參軍曹幹到岳陽來了!”這時候林海崢走進來大殿,跟楊元溥稟告道。
“快請他們進府來,”楊元溥聽到林海崢傳報這消息,心情陡然一振,繼而想到這也太不矜持了,跟林海崢說道,“你派人先去跟沈漾先生說一聲。”
楊元溥興奮不是曹幹代表長鄉侯過來,而是韓謙回敘州後,第一次從敘州派人到岳陽來見他。
除了姜獲十天前帶回韓謙“定不相負”的承諾之外,一個多月楊元溥沒有從韓謙那裡得到更多更明確的迴應,叫他如何不焦急?
沈漾的寓所就在臨時行宮附近,得信後很快便趕了過來,跟楊元溥建議道:“先將馮繚給喊過來,看看敘州對婚事有什麼好的建議。”
長鄉侯王邕派來的人不着急見,即便要見,場合也要更正式一些,馮繚乃是韓謙所用的親信,他們也可以將馮繚當作私人接見,可以隨意一些。
更關鍵是沈漾此時也更想知道韓謙對時局的看法。
眼前一切太混亂、太錯綜複雜了。
雖然楚州兵馬與安寧宮所控制的禁軍、侍衛親軍還沒有打起來,雖然徐明珍還沒有率壽州兵馬主力渡江,但這一仗已經無可避免,而且是牽一髮而動全身,誰都看不透未來局面會如何發展,會陷入到何等混亂的局面之中。
沈漾以往不喜韓謙劍走偏鋒的風格,而這一刻卻真真希望能有一條計謀,將紛亂平息,使大楚重歸一統,使生民少些離散、傷亡,要是等一切都打殘之後再重整收拾,要死多少人?
幾十萬,幾百萬?
“林海崢,你親自去將馮繚請過來。”楊元溥這時候鎮定下來,吩咐林海崢親自去接馮繚。
曹幹去見送婚使韋羣,馮繚知道潭王會召見他,進城與林海崢碰頭後,便在附近等候着,半炷香的工夫,林海崢便將他接到內府一座涼亭之中,叫他與潭王楊元溥及行臺左丞沈漾見面。
馮繚雖然沒有陪同韓謙使蜀,但對使蜀及逃歸大楚的事情都瞭解徹底,他過來後先將蜀主王建猜忌世子清江侯欲有意用次子長鄉侯經略巴南,使諸子之間能有制衡的事情說給楊元溥、沈漾知道:
“樑楚皆亂,先帝死因成迷,而樑帝朱裕迫不及待的囚父、弒父,這些只會使王建對其世子清江侯王弘翼的猜疑心更重,使得蜀軍暫時沒有對荊襄出兵的條件——這次甚至還是岳陽與渝州加強緊密合作的一次機會。這次曹幹代表長鄉侯過來,便要說明這層意思,只是他們也不確定岳陽這邊的狀況,纔想着先去敘州見大人以及思州的楊行逢………”
有一些機密事,馮繚也不甚清楚,他當下只是簡單將渝州聯兵思州夾攻婺僚人的計劃,以及敘州在這個事裡所扮演的角色,解釋給潭王楊元溥及沈漾知道。
“……”楊元溥這時候纔算是將對西蜀的擔心解了下來,又盯住馮繚問道,“韓師他對大楚當前的形勢,以及我在岳陽要做的事情,韓師有什麼建議?”
“大人服喪墓前,每日都讀些書化解悲痛的心情,甚少說話,也甚少跟我等說話,還是這幾天才稍稍從悲痛的情緒裡走出來,跟我們聊過一些事。就眼下的時局,大人主張易靜不易動,潭州還是靜觀其變爲上。”馮繚說道。
“不用擔心蜀軍會出東川,我們還要靜觀其變嗎?”楊元溥有些急躁的問道。
沈漾也有些不解。
樑國大亂,目前又傳來樑帝朱裕弒父的消息,意味着徐明珍完全不需要防備北線,可以將壽州精銳悉數抽出南下。
這時候安寧宮及太子掌握大部分的駐京禁軍及侍衛親軍,擴編到十數萬人衆,徐明珍再率壽州精銳南下,兵力比計劃渡江的楚州兵馬多出近一倍。
倘若擔心蜀軍的威脅,他們是要更穩重一些,而韓謙眼下都斷定蜀軍不會出川奪荊襄,他們還繼續坐觀其變,不以最快的速度集結兵馬沿江東進,從江州或池州一線牽制安寧宮及太子的叛軍,難道要坐看他們與楚州兵馬的臨時聯盟被各個擊破嗎?
馮繚攤攤手,表示他也只是負責傳話,並不清楚韓謙如此建議的根據是什麼。
馮繚見過潭王楊元溥及沈漾之後,又趕往城東去見清陽郡主。
送婚使韋羣進入岳陽城後,清陽郡主便換了一處更寬敞、更富麗堂皇的宅邸,同時自幼照顧她長大的兩位麼麼、一名也是神陵司出身的老宦,帶着十數內侍、宮女隨韋羣入楚,伺候她的身邊。
她再不是孑然一身,也不用說句話都要怕被人在背後搬弄是非。
當然,清陽郡主還是留杜七娘在身邊辦事。
清陽郡主想到被擄至楚國的悽惶以及進入岳陽這些天有如囚徒般的孤立無援,對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怎麼可能沒有一點怨氣?
馮繚過來求見,清陽郡主一雙妙目冷冽的盯住他,質問道:“韓謙躲在敘州,敘州已成他的囊中之物,他還能想得到我?”
馮繚說道:“我家大人說,他苦心孤旨,皆爲郡主與殿下所謀,年深日久,郡主便越能明白我家大人的忠心耿耿。”
“忠心耿耿,我倒要問問馮繚你了,你是忠於韓謙,還是忠於殿下啊?”清陽郡主纔不會被馮繚的話術騙到。
“我家大人忠於郡主與殿下,我忠於我家大人,說到底我還是忠於郡主與殿下的。”馮繚不動聲色的說道。
“算了,不要繞彎子了,韓謙就沒有其他什麼話,要你代傳的?”清陽郡主說道。
“我家大人說蜀主無心東謀,請大家各安其事。”馮繚說道。
“……”清陽郡主猛然間又咬牙切齒起來,韓謙這話是什麼意思,是說蜀軍孱弱,無力對東面造成威脅,是指她今日依舊無法借到故國之勢,要她也安分一些?
這混帳傢伙!
“這是我家大人的禮單,待郡主與殿下完婚之日,便先送上。”馮繚拿出禮單來,遞給杜七娘傳到清陽郡主跟前。
看到禮單上所抄之數,清陽郡主臉色才稍稍好一些。
蜀主王建着韋羣將侍隨及妝禮都送到岳陽來,妝禮以羅裙絲袍、頭戴手飾爲主,皆是私人所用的精美物件,雖然價值不菲,但清陽郡主在岳陽想要籠絡私人,卻沒有辦法直接將這些物件換作錢糧田宅。
韓謙給潭王楊元溥及清陽郡主分別準備了一份賀禮,給清陽郡主除了兩萬緡錢的隨禮外,還有一份岳陽城外擁有兩千畝地的田莊地契、一份岳陽城內典當鋪的地契。
擁有這些,清陽郡主不僅能夠籠絡私人,還能借用田莊及典當鋪養些人。
清陽郡主即便明白韓謙這麼做的目的,還是想利用她對付王嬋兒那個老妖婆以及信昌侯府的勢力,但她終究需要這些東西。
她嫁過來,終究僅僅是楊元溥的側妃,平時能得的妝禮錢有限,比正妃李瑤都要低一截,故國終究是遙遠,指望哥哥暗中資助多少也不現實,說到底還是要依賴於韓謙這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