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州軍駐溧陽城內外的幾座大營,午前便像水滴入沸油鍋裡躁動起來。
營地裡刀槍如林,旌旗獵獵。
看到從陽羨趕回來的王文謙額頭包裹白布,還有血跡滲出來,趙臻關切的問道:“王大人,你這是怎麼回事?”
“馬跑得太快,車子硌石塊上翻倒,好在人沒有大礙。”殷鵬得知赤山軍異動的消息時,他與王文謙在陽羨,一路馬不停蹄的趕來溧陽,路上吃了不少辛苦。
上回騎快馬時王文謙大腿肉被磨得鮮血淋漓,差不多養了一個月傷纔好,這一次殷鵬特地套上一輛馬車想讓王文謙稍稍舒服一些,卻不想王文謙一路催促馬伕加快速度,車輪硌石塊上翻倒,所幸僅僅是磕破額頭,沒有大傷。
王文謙顧不上說這些有的沒的,問道趙臻:“郎溪方向有什麼消息傳回來?”
“赤山軍第一都主力有六千步卒、五百騎兵集結於南塘寨沒有什麼異動,但第二都九千步卒以及韓謙身邊的侍衛營及二百多騎兵午前已經全部推到郎溪城下,而在昨日午後顧芝龍不知何事,突然率嫡系牙軍親衛離開郎溪,返回宣城去了,”趙臻將此時彙總到他這裡的信報,飛快的複述給王文謙知曉,“此時在郎溪城南面的洪林埠,也就是在麻姑山與石佛山之間連接宣城與郎溪的驛道隘口處,以及洪林埠北面十里外的白馬衝,我們的探馬發現那裡有千餘赤山軍的將卒活動……”
“雖然不知道顧芝龍爲何突然率嫡系親衛離開郎溪,但韓謙必然要強攻郎溪城,以便他在廣德、郎溪紮根!”王文謙看大營內已經做好全軍出動的準備,跟趙臻說道,“趙將軍,不管如何,你都要率部突破赤山軍在南塘寨一線的阻擋,斷不可叫韓謙奪下郎溪城!要不然,南線形勢盡壞!”
趙臻知道郎溪城落入赤山軍之後,接下來南線要面臨多大的壓力,但他想到另一種可能,猶豫問道:“王大人數次派人去郎溪見顧芝龍都被拒之城外,顧芝龍會不會早就暗投岳陽,而與韓謙設下什麼圈套等着我們踏進去?”
顧芝龍莫名其妙的率嫡系親衛離開郎溪城,而韓謙又出人意料的去啃郎溪這塊硬頭,怎麼叫趙臻不擔心這裡面有可能是韓謙與顧芝龍引他們入彀的陷阱?
照趙臻的意思,他們怎麼都應該要等着赤山軍與宣州軍在郎溪城殺得頭破血流,確認其中無詐之後,再考慮出兵。
“顧芝龍侍價而沽到這時,他斷沒有理由此時就急着與赤山軍合謀賺我們七八千兵馬,”王文謙斷然說道,“你與我率部出溧陽,抵達南塘寨前,也差不多快到黃昏,到時候韓謙是真攻郎溪城還是假攻郎溪城,前方探馬便會有確切的消息傳回來!我們斷不能在溧陽坐等,浪費半天時間,那就誰都不知道局勢會往哪個方向演變了!”
趙臻想想也是,他真要在溧陽城等確切的消息再率部出城,前後少說要多耽擱半天的時間。而對赤山軍而言,能多半天時間便有可能拿下顧芝龍及嫡系牙兵被調出去的郎溪城。
到時候他們想要進攻有郎溪城可守的赤山軍,難度可就大多了。
而顧芝龍在金陵事變後,就一心將郎溪城作爲他宣州的北門戶來經營,糧秣及兵甲等物資儲備極豐,一旦赤山軍攻下郎溪城,加上再有一個月韓謙又能收割廣德、郎溪境內裡的秋糧,很可能就能讓赤山軍最艱難的時光硬熬過去。
想想熬過最艱難時刻,擁有三萬兵卒的赤山軍會是何等的強悍,趙臻心頭便一陣陣發寒。
那可能就直接意味着他們渡江以來的戰略悉數落空,還有可能會被迫退回到長江以北去。
趙臻不敢再有絲毫的怠慢,當即傳令下去,着諸營軍將立即拔寨出營,沿官道往南挺進,增援郎溪,斷不可叫韓謙的圖謀得逞。
王文謙則是換了一輛馬車,隨軍前行。
“顧芝龍怎麼可能會犯這麼致命的錯誤?”殷鵬雖然也相信王文謙的判斷,但顧芝龍究竟因爲什麼突然將嫡系牙軍親衛帶離郎溪,宣城那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他是百思莫解。
郎溪城有沒有顧芝龍的牙軍親衛,防禦程度可以說是有天壤之別。
殷鵬實在懷疑沒有顧芝龍的牙軍親衛,郎溪城在赤山軍的強攻下,是不是比尚家堡更能扛。
“我怎麼知道?”王文謙攤手說道,焦急的眺望南面的迢迢山嶺。
好在這個疑問並沒有糾纏王文謙、趙臻、殷鵬太久,顧芝龍派出請援的信使從赤山軍的封鎖中殺出一條血路,來到王文謙的身前,呈上顧芝龍的請援信函。
“此子好狠!”
看到顧芝龍在信裡說明原委,王文謙、趙臻、殷鵬都倒吸一口涼氣,他們百思不解顧芝龍爲何會輕易離開郎溪城,怎麼都沒有想到韓謙竟然是以其祖父、二伯等爲餌,調顧芝龍這頭老虎離山。
“駐守南塘寨的赤山軍已經全部出寨列陣,我們要怎麼辦?”前鋒將領這時候派人打馬回來稟報。
“殺過去!”趙臻猶不猶豫的說道。
南塘寨的駐軍既然都全部出寨結陣,那他們就沒有辦法繞過去,只能將守南塘寨的這部赤山軍擊潰,才能打通增援郎溪城與宣州兵會合的通道。
說起來也恨,楚州軍在南線前後有兩千多精銳騎兵、近三千匹健壯戰馬損在韓謙的手裡,要不然的話,他們集結三四千精銳騎兵卻是能以更快的速度繞過南塘寨守兵的攔截,直接撲往郎溪城外。
當然,不管怎麼說,這一仗要打,還要打贏。
自金陵事變以來,楚州軍就多次派人接觸顧芝龍,但顧芝龍一直以來都模棱兩可,侍價而沽。
要這一仗能贏,不僅能挫敗韓謙的陰謀,不僅能重創赤山軍,還將贏得顧芝龍的歸附,楚州軍渡江以來的局面將在這一仗之後再次往前跨一大步。
他們從金壇、丹陽、陽羨的援兵要拖一天到一天半的時間才能抵達戰場,但就算湖州兵按兵不動,赤山軍在東線的兵馬,少說也要拖上一天半甚至更長的時間,才能拖達戰場。
在界嶺山西麓的戰場上,赤山軍不過六千五六百人,即便是赤山軍第一都精銳,但再精銳也極有限,畢竟老卒僅千餘人,其他將卒也僅僅是經過一兩場血戰的歷練,甚至還有半數人持破長竹竿及簡陋的藤盾作戰。
而趙臻的身後,有八千楚州軍精銳。
只要不再像尚家堡那一仗瞻頭顧尾,最後爲韓謙所趁,趙臻相信他這次敢豁出命去打,勝算怎麼都不可能低。
趙臻這一刻也是跟打了雞血似的,要王文謙留在後方督陣,他帶着中軍四千兵馬,與前鋒部會合後,要親自擂響戰鼓對南塘寨守軍發起進攻。
…………
…………
洪林埠南側的戰鬥最先打起來。
洪林埠原本是位於郎溪與宣城之間一座頗爲重要的鎮集,乃是客商往來宣歙與湖杭之間的必經之地,兼之洪林埠所出的紙、石硯頗爲出名,行銷湖杭蘇潤等地,地方上商貿極爲繁榮富庶,然而四周山嶺起伏,盜寇出沒,大戶人家遂出錢出人,常年募集三百鄉兵訓練防盜。
趙無忌率四百騎兵清晨時趕到洪林埠南側,洪林埠三百多鄉兵受到驚擾,但摸不清形勢,龜縮在鎮子裡沒敢出動,鄉兵甚至還連接鎮子裡幾座大戶家的宅院,用障礙物將巷道附近堵住,形成一座小小的堡壘。
待到午時,有三百餘騎從石佛山西南麓的穀道馳來,進攻趙無忌他們在隘口前臨時建立的防線,洪林埠三百多鄉兵看到有機可趁,也出鎮集從後面夾攻過來。
“全體上馬,北進破洪林鄉兵。韓東虎,不得用弩,但記住我們只有一炷香的時間殺敗洪林埠的鄉兵!”趙無忌將拓木弓從身後取下,橫在身前,大喝道。
趙無忌完全無視南面正清理隘口障礙物的宣州兵,下令休整小半天、恢復些氣力的四百騎兵全體上馬作戰,以韓東虎爲首,往身後夾攻過來的洪林埠鄉兵衝殺過去。
他們沒有條件打防禦戰,小半天時間裡所造鹿角、拒馬等障礙物填入隘口,阻擋不了多少時間——目前南面雖然纔來三百餘騎宣州兵,但只要顧芝龍不甘願放棄郎溪這麼重要的一個籌碼,很快會有越來越多的宣州兵從南面殺過來,到時候他們完全可以輕而易舉的舉着大盾一邊清理這些障礙物一邊往前推進。
這時候他們要是結陣打防禦戰,除了要防備前面的敵軍突破過來,還要抵擋洪林埠鄉兵從北面發動的攻擊,腹背受敵的滋味更不好受。
而一旦形成僵持,短時間內他們從北面僅有千餘步卒趕來增援,而顧芝龍則能從宣城調來七八千兵馬——到時候他們能支撐住多久,能支撐到第三都主力攻下郎溪城那一刻嗎?
必須要以最犀利的手段,藉着一點點時間差,將南北夾攻過來的洪林埠鄉兵及宣州兵各個擊破,接下來再守隘口,纔有可能稍稍容易一些。
洪林埠鄉兵看到清晨時進入南隘口的赤山軍人數不多,而此時又有大股的宣州兵從南面殺過來,他們從北面發動襲擊,一是宣州兵將領派斥候探馬翻過山嶺要求他們配合進攻,二是他們也以爲能撈到個大便宜,哪裡想到南隘口的赤山軍騎兵,竟然完全放棄南面穿過峽谷北進的宣州兵騎兵不顧,彷彿狂濤怒潮一般朝他們撲殺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