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兵哪裡有抵擋、壓制大規模騎陣衝擊的經驗跟有效手段,慌亂間拿槍矛支擋盾牌的中間,數十獵弓在盾陣後亂糟糟的兜頭攢射過來。
臂張弩懸掛在馬鞍的左側,隨着戰馬的馳奔而有節奏的晃動着、拍打着。
一方面要麻痹南面進擊過來、戰鬥力更強的宣州兵,一方面赤山軍物資早已經緊缺到弩箭都必須省着用的地步了,更重要的是騎營根本就沒有太多的時間跟洪林埠的鄉兵纏鬥,直接以槍矛衝陣刺殺,纔有可能保證在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內擊潰洪林埠鄉兵。
韓東虎將丈餘長的馬槊緊緊夾於右腋下,左手牽住僵繩的同時,還擡高手臂擋住臉面,短短三五個呼吸便感覺七八支箭射到身上,但獵弓軟弱無力,七八支箭射來都被甲片彈開,接下來他便夾緊馬槊朝當前一面木盾狠狠的刺去。
大盾用堅木造成,外層還蒙有獸皮銅鐵,製造可以說是相當精良了,沒有被立時刺破,但戰馬高速衝刺所帶起的衝擊力是何等的強勁,彷彿千斤重錘狠狠的砸過去,當即就將大盾連同在盾後頂撐的兩名鄉兵撞翻七八步遠。
在這瞬時,韓東虎牽扯繮繩,帶轉戰馬往左側的刀盾兵踩踏過去,但夾在他右腋下的馬槊在那麼大力的對撞下竟然還穩穩的夾在腋下沒有脫手,這時候順勢往右後劃出一道半圈,凌厲的刃尖從側翼一名鄉兵的頸項劃過,帶出一蓬激射的鮮血……
“嗖嗖嗖”三箭先後以極快的速度貼着韓東虎的腰側射過,韓東虎擡眼看有三名鄉兵舉矛要朝他胯下的戰馬刺來,這時候面門卻皆中一箭往前仆倒。
韓東虎不用回頭看到,便知道這是都將趙無忌神乎其技的箭術在發威。
在馬背上持弓而射,從箭囊、箭袋取箭、搭弦開弓都需要時間,箭術超羣之人,會同時取數支箭抓在手裡,省去取箭的時間,便能在最短的時間內連珠射出。
這個說起來容易,但開弓時手掌間還夾有其他兩三支箭,這時候還要確保足夠精準,千名熟練箭手裡都未必能找到一人能有如此超羣的箭術。
就在這眨眼間的工夫,騎陣便撕開三四步寬、七八步深的缺口,錐形陣位於錐首韓東虎左右的數名悍勇也恰在這時持兵刃斬砍捅刺過來,血流迸濺、肢肉橫飛。
鄉兵裡常年訓練抵擋盜寇,也有兇悍之徒,舉刀矛從兩翼夾攻過來,以盾掩護刀劈矛刺過來,一時間也將居首凜冽進擊的十數精騎擠得停滯下來。
居前衝鋒的數十名先登銳卒,都是敢死隊,他們身上的武備最爲精良,皆穿隊率一級武官都僅有少量配給的全套扎甲。
除了個別極其不幸被箭矛從甲片縫隙間被射中、刺中要害,又或者因爲胯下戰馬被刺倒、射倒,被帶着摔下馬,絕大部分先登銳卒即便被鄉兵擠住,面對數以十計的長矛短槍刺來,短時間內也只有小腿等鎧甲遮閉不到的地方會受傷。
然而面對像洶涌狂潮衝擊過來的騎陣,真正能夠不膽顫心寒、繼續堅守戰場的鄉兵悍勇畢竟是少數。
事實上,再多一些悍不畏死的鄉兵也沒有用,因爲他們所面臨的赤山軍騎兵精銳同樣悍不畏死,而裝備比他們更加的精良,敢戰之士比他們更多。
騎兵悍不畏死,此時爲搶奪先機,甚至完全不顧胯下戰馬的死傷,帶着七八百斤甚至上千斤重的戰馬直接撲殺過來,少說也要五六名悍勇鄉兵聯手,纔有可能在平闊地區擋住一匹快速衝擊的戰騎!
趙無忌給韓東虎一炷香的時間撕開洪林埠鄉兵的陣列,事實上韓東虎他們就只用了半炷香,就將三百多洪林埠鄉兵殺得鬼哭狼嚎、抱頭鼠竄。
三百多洪林埠鄉兵要是不貪功,而是在隘口北面的鎮集之內佔據堅固的院宅守持,趙無忌還會感到極其頭痛。
畢竟他們最快時間能從北面調來的步卒僅有千餘人,而從石佛山、麻姑山之間山谷驛道殺來的宣州兵,會隨着時間的推移越聚越多,他們沒有從容攻打洪林埠的時間。
到時候他們在南隘口封堵宣州援兵的進攻,這三百鄉兵就會像一根毒刺深深的紮在他們的腰眼上。
很可惜洪林埠鄉兵首領以及此時率領第一批三百名騎兵從南面逼來的宣州兵將領,戰略眼光還是都差了一些,他們只想着第一時間將隘口打開來。
殺得三百洪林埠鄉兵抱頭鼠竄,韓東虎將追敗逐亡的事情交給兩翼穿輕甲的騎兵,他將數十甲騎收攏過來,掉轉馬頭重新結成衝鋒用的錐形陣對準南隘口方向。
南隘口的三百多宣州騎兵這時候差不多快將驛道上的障礙清理乾淨。
待另兩個騎隊在側翼重新集結好,趙無忌勒住戰馬,看到宣州騎兵也在隘口處結陣做出對衝的準備,下令喊道:“先登隊徐進,兩翼弩騎前驅!”
韓東虎有些不樂意的嘀咕了兩聲,但還是勒住戰馬,伸手撫摸被剛纔那一陣激烈廝殺刺激得嘶鳴不已的戰馬棗兒的馬耳,讓棗兒此刻暴躁的脾氣和順下來,然後壓着速度,讓棗兒踩着泥濘的驛道小小前進;兩翼的騎隊這時候將懸在掛馬鞍一側的臂張弩摘下來,平端到胸前——弩箭早就在上一波衝鋒時填裝上好弦——先是徐徐前進,待敵騎分數隊從隘口殺出來,再驟然提速,相去五十步時,扣動板機將一支支閃爍着寒芒的弩箭射出,然後快速的撥轉馬首往側面馳去。
對面的宣州騎兵也早就將雕弓取在手裡,將羽箭搭在弦上,雖然說在訓練嫺熟的弓騎兵手裡,開弓拉弦的時間很是短暫,但兩軍對接的那一瞬時,誰能先將手裡中的箭射出,便能鎖住先機與優勢。
可能在雙方第一排弓騎、弩騎對射時,差距還不明顯,畢竟赤山軍弩箭隔着五十步的空間橫射過來也需要時間,在這麼短的時間也足夠對面的宣州騎完成開弓拉弦射出的動作,但到第二、第三排弓弩騎對射時,差距就迅速拉大了。
畢竟在面對數以十計、百計的箭矢射來時,弩騎持弩只要扣動扳機便能完成發射,又有幾人能在這時心平氣和的開弓拉弦,並保證一定的準頭?
“噗噗噗”第一輪近距離的對射,宣州兵便有二三十人被射落下,而赤山軍落馬者不過七八人。
弩-弓的短點是裝填速度慢,對射不能將敵軍擊潰,要麼棄弩不用、換刀矛貼身近戰,要麼拉開距離,擺脫敵軍的糾纏,找到空當重新裝填弩箭。
赤山軍第一波急進的弩騎,主要任務乃是射亂敵陣,方便韓東虎所率的先登騎兵以更犀利的勢態殺進去,故而他們射出手裡的弩箭後,便第一時間帶着落馬的傷卒往兩翼空闊的坡地散開,這時候先登騎兵的馬蹄已如雷霆般踏響大地,他們也不怕敵騎會糾纏……
…………
…………
界嶺西南麓的石磧山,滿山滿谷都是風化的碎石,望之如戈壁,遂名石磧山。
天色漸暗下來,一隊衣甲襤褸的隊伍正在滿是碎石的谷地間前行,大多數將卒都穿着走過無數路的草鞋,細碎的石子從草鞋底鬆散開的縫隙裡硌進來,磨得長滿老繭的腳底板都是血。
雖然有不少人痛得直吸氣,卻沒有人停下腳步來,在昏暗夜色裡,面黃肌瘦的將卒們,沉默兇惡得像一頭頭餓狼。
從仙山湖到南塘寨,路程是一百一十里整。
昨夜廣德大雨,第二都從九渡山、仙山湖防線抽調六千兵馬分六隊西進,但在泥濘的道路里走了一天一夜,最快的一隊兵馬距離南塘寨還有小三十里地。
韓謙從仙山湖調援兵,原計劃是都安排到南塘寨南三十里、郎溪城北十數裡的龍鬚河一線藉助地形組織第二道防線,這樣也方便林海崢率第一都精銳主力從南塘寨撤下來整頓陣腳。
不過,楚州軍駐溧陽的主力殺出來咬得太緊、太狠了,楚州軍在金壇、丹陽、陽羨的數千兵馬也以難以想象的快速往南塘寨方向集結,林海崢無法率第一都精銳主力撤下來,雙方在南塘寨附近殺紅眼了,無論哪一方先撤,都有可能誘發不受控的崩潰。
韓謙只能調整作戰部署,不僅着魏常率赤山軍在亭子山僅有的四百騎兵趕往南塘寨增援,也傳令高紹將第二都的增援集結地從龍鬚河改到南塘寨,勒令六千人馬務必以最快的速度趕到南塘寨,參與對楚州軍的攔截!
郎溪城守兵得知兩邊皆有援軍過來,抵抗意志很強,強攻了半天,雙方在東城門樓、北城門樓反覆爭奪數次,都沒能打開缺口。
薄陰天色,光線稀微,非常不利攻城,第三都兵馬只能撤下來休整,張平看在郎溪城附近幫不上忙,同時又更擔心南塘寨一線支撐不住,導致整個作戰方案崩盤,便跟韓謙要求到北線督戰,希望他這個監軍使代表岳陽出現,能稍稍激勵一下士氣。
張平帶着十數扈衛,過石磧山時遇到第一波從東線調來增援的兵馬。
雙方通報過口令,張平與這隊人馬的營指揮使肖大虎會合到一起。
上千將卒暫時停在石磧山南側休整,和着燒沸過的山泉水吃冷麪、麥餅裹腹,雖說一個個都面黃肌瘦,吃冷麪麥餅的勁頭卻足、精神抖擻,很難想象在泥濘道路里跋涉一天一夜、而在過去兩三個月裡每天都只能半飽、忍飢挨餓的將卒,會有如此昂揚的鬥志。
這或許纔是韓謙治軍最厲害的地方吧。
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在如此惡劣的物資條件下,竟然能令一支主要由奴婢投附過來的軍隊發揮出如此堅韌不拔的戰鬥意志與毅力來。
也許楚州軍精銳,每一名將卒的戰鬥力,都要普遍強過赤山軍,但成千上萬的楚州軍精銳將卒匯聚到一起,與同等規模的赤山軍轟然撞在一起,真的就有超過五成的勝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