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誥讓柴建立即出城,是拖延屯營軍府秘密晚幾天曝光的關鍵,但看柴建濃眉微蹙,韓謙猜想柴建應該頭痛怎麼調集人手。
不驚動,或者說不經沈漾的許可,哪怕是在桃塢集,柴建也無法直接徵用屯營軍府的兵戶,而此時侍衛營的精銳必然要盯住侯府左右的動靜,顯然也沒有辦法將侍衛營的人馬調出城。
韓謙懷疑李知誥、柴建他們,已經將計劃編入秘曹右司的人馬都暗暗調入城中,但沒想到今天會鬧這麼一出,爲了避免引起職方司密探的注意,手忙腳亂之餘,很可能已經將這些人手都分散開去了。
柴建此時出城,想要在屯營軍府的外圍伏殺趙明廷派出的密間,但是手裡沒有人。
“柴大人要是人手不足,範大黑、趙無忌可以隨柴大人出城,左司兵房集結了七八十人,在秋湖山別院!”韓謙說道。
“好。”柴建點點頭,當下要趙無忌、範大黑隨他從後院箭場出去。
秘曹左司在秋湖山別院有七八十名好手,確實可以應急。
反正有可疑人物敢滲透進來,直接當成敵間處死、不留活口、毀屍滅跡,也完全不用擔心秘曹左司新招募的人手,會不聽使喚或者起什麼疑心。
柴建帶着範大黑、趙無忌匆匆而去,韓謙跟李知誥說道:
“今日我是僥倖在場,要不然姚姑娘、春十三娘被趙明廷、王文謙兩人盯上,後果不堪設想。不過,即便僥倖逃脫,虞候派扈衛強行進胭脂鋪掩護我們撤出,以及趙明廷那邊逮住胭脂鋪的夥計訊問,都難免能看到一些蛛絲馬跡。夜宴就要開始,虞候不能在這裡耽擱太久,姚姑娘、春十三娘,你們先留在這裡,將進入胭脂脯子之後,跟哪些人打過照面,說過哪些話,都叫趙庭兒抄錄下來,等虞候應付過今天這場夜宴,再過來一起梳理,看看有什麼地方可能會出紕漏!”
姚惜水、春十三娘在金陵豔名再盛,但滿城認得她們的女眷卻幾乎沒有,而胭脂鋪子的夥計、掌櫃,還沒有資格到晚紅樓這種需要一擲千金的場合瀟灑,因此她們很僥倖的沒被人直接認出來。
不過,姚惜水、春十三娘今天到凝香樓,是想盤下這間胭脂鋪子,言語之間必然會留下一些蛛絲馬跡。
可能凝香樓的掌櫃、夥計意識不到這點,但他們要是被趙明廷捉回來訊問,韓謙就不能保證趙明廷也一定聽不出什麼問題——而這事也極可能影響到左司借胭脂鋪子進行滲透的既定計劃。
韓謙要趙廷兒幫姚惜水、春十三娘將今天進入胭脂鋪子的所有言行都記錄下來,就是要進行風險評估,然後看有無必要實施一定的補救措施。
姚惜水再好的心態,此時也有些驚魂不定,看到此刻韓謙的指手劃腳,也沒有心生反感,而是極力回想在胭脂鋪有沒有留下能跟晚紅樓牽扯上關係的言語,同時又忍不住想韓謙那判若兩人的化妝術。
韓謙與李知誥、李衝先到前院去應付賓客——韓謙能躲,李知誥、李衝身爲三皇子的大舅子、二舅子,又是侯府及龍雀將軍府的主要輔將、佐吏,是無法脫身太久的。
“晚紅樓要是再出這樣的漏子,怕是沒有今天這麼僥倖了啊!”走到夾道里,韓謙壓着聲音,跟李知誥說道。
韓謙還窺不透晚紅樓的真正根腳,但晚紅樓這些年除了信昌侯府這一系外,其他實力都主要潛伏在暗處,甚至在宮禁之中都有他們的眼線,可以看得出晚紅樓所主要的擅長還是在陰謀詭計,但真正要去掌控相應的硬實力時,就又顯得心有餘而力不足。
沈漾得以主持桃塢集屯營軍府的建設,除了沈漾身爲長史外,更主要的原因還是信昌侯府及晚紅樓找不出能替代沈漾的人。
要不然的話,他們絕不會希望巨大的聲望落在跟他們不是一路,甚至在他們陰謀被揭穿後極可能堅決站到對立面的沈漾頭上。
之前這種情況,對韓謙來說是好事,也因此突顯出他的作用來,但考慮到所面對的強勁對手,這樣的弊端又實在太叫人提心吊膽了。
韓謙平時接觸不到信昌侯李普,黑紗婦人更是都沒有在他面前摘過蒙臉的黑紗,但在這些已經知悉核心機密的人中,李知誥是最具大將之風的,因此有些話,韓謙也只跟李知誥說。
李知誥眉頭微蹙,低聲說道:“知誥從殿下那裡抄錄了一份《用間篇註疏》,真是字字珠玉,待今日事過去,還請你能幫柴建梳理一下右司的工作。”
當世真是沒有半點版權意識啊!韓謙腹誹道。
當然韓謙也不真想指手劃腳的幫柴建梳理什麼工作,就想着柴建也好,姚惜水也好,所負責右司索性跟晚紅樓以往一樣,只負責培養絕對能控制的精英秘諜,進行深層次、單線聯繫的潛伏、收買或脅迫等事,而常規的情報偵察以及特別行動,都交給左司來負責。
不說黑紗婦人、信昌侯府李普等人更早的佈局了,晚紅樓過去這些年培養出那麼多紅館兒,嫁給文武官員爲妾,韓謙相信李知誥也不想因爲右司運作出紕漏,導致這麼多年的成果毀於一旦。
韓謙將他的想法說出來,李知誥稍作沉吟,說道:“此事我無權決定,我會告訴父親跟夫人……”
李衝站在後面,撇了撇嘴,沒有吭聲。
韓謙心裡想,諸事都是信昌侯李普跟黑紗婦人做決策,不知道世妃在宮中是什麼感受。
除了少數人得以進正廳,與三皇子楊元溥、信昌侯李普等人席地分案飲宴外,大多數的賓朋,都是在院子裡八人湊一張八仙桌用餐;今天前庭院計劃要開六十桌酒席,韓謙與李知誥、李沖走到前庭院,看到這裡已經人頭攢動。
李知誥、李衝要去正廳應酬——正廳還有李知誥的一張酒案陪宴,韓謙就想躲到哪個不起眼的角落裡坐下來。
“韓謙,韓謙!你這一天都跑哪裡去了?我中午去找你,你家老奴說你早就出門了,但跑到信昌侯府,跑到這裡來,都沒有見到你的身影,你今天帶着你家小奴,到底跑哪裡快活去了?”
韓謙剛要往東廂院鑽,就聽到馮翊在身後大聲嚷嚷開,轉過頭來,卻見除了馮翊、孔熙榮兩個“狐朋狗友”外,馮翊的父親馮文瀾正陪着王文謙、趙明廷等人,也從另一間院子里正往這裡走來。
王文謙之女王珺暫時還沒有到內宅,參加專爲女眷所設的宴席,這時候正站在她父親王文謙身邊,她應該也知道那段被取消的婚約,原本還含笑聽她父親跟馮文瀾等人說話,聽馮翊喚韓謙的名字,臉容就變得有些僵硬。
韓謙心裡也是苦笑不已,要是他與王珺的婚約,是王家人所退,他還能怨王家欺他“少年窮”,但王家催着完婚,卻是他父親主動退掉婚約,這就尷尬了。
韓謙眼神落在王珺身上遲怔了片晌,見王文謙看過來的眼神漸有疑色,他猛然驚醒過來,暗感他此時應該還不認得王文謙、王珺父女纔對,差點就露出破綻,當下便又眯起眼睛,將王珺從頭到尾打量了好幾下,才收住眼神,朝馮文瀾揖禮:“見過馮大人。”
“嗯。”馮文瀾只是輕輕哼了一聲,也無意替韓謙介紹身邊王文謙、趙明廷,甚至看向兒子馮翊的眼神陡然變冷,似乎怨馮翊剛纔招呼韓謙太親熱。
韓謙心裡微微一笑。
從他父親在大鬧朝會諫驅饑民往後,馮文瀾不要說親自登門了,逢年過節派家人過來道賀一聲也未曾有過。
更不要說,五天前老宅惡奴牛二蛋被他下令射殺,現在滿城的官員,應該都知道他老韓家鬧出內訌的大笑話了吧?
受了他父親的眼神告誡,馮翊尷尬的朝韓謙一笑。
韓謙也不介意,站到一旁,讓馮文讕、王文謙、趙明廷等人先過去。
他注意到別人看他與王珺的眼神並無異色,應該婚約之事只落在他父親跟前相王積雄的口頭約定上,外人還不知道此事,心想這樣也好,他能少丟些臉。
王文謙心理固然強大,風輕雲淡的從韓謙身邊走過,好似壓根就沒有想起韓謙差點成爲他女婿這件事來,但王珺錯身而過,還是忍不住側身瞥了韓謙一眼,但此時韓謙眼睛正直勾勾的盯着她,粉臉一紅,強笑着斂身行了一禮,才心思慌亂的追上她父親。
心思慌亂的一笑,卻透着說不出的迷人氣息,韓謙心微微動了一下,心想他父親要沒有那麼正直,主動提出退婚,他與王珺錯打錯着的完婚,或許還真不是一件壞事。
韓謙還以爲這事就這麼過去了,沒想到馮文瀾等人在前面突然停住腳步,一個個跟風吹過的麥穗似的,朝前方俯身揖禮,他看過去,卻不知道楊恩什麼時候,與沈漾並肩往這邊的院子走來。
馮文瀾官居戶部侍郎,論品秩要比楊恩此時所任的右校署材官高出一大截,但品秩高低並不絕對決定了地位的高低,比如說王文謙身爲楚州防禦使府掌書記,論品秩才從五品上,而趙明廷出任樞密院職方司知事才正六品上,他們手裡所掌握的權勢以及地位,就一定比馮文瀾低?
更不要說即便是在天佑帝面前都敢拍案相懟的前溧陽侯楊恩了。
趙明廷再強勢,內心再桀驁不馴,在楊恩面前,也只能乖乖跟着馮文瀾、王文謙等人一起揖身行禮。
看到楊恩與沈漾一起出現,韓謙擔憂沈漾與趙明廷接觸,無意間會泄漏屯營軍府的信息,但他卻不便硬湊過去。
韓謙卻不想他剛要離開時,楊恩朝他招手相喚:
“韓謙,韓謙,你過來,我正到處在找你人呢,你今天躲哪裡去了,三皇子大婚,你身爲侯府從事,竟然還敢偷懶耍奸啊,膽子很肥啊?”
韓謙心裡大叫倒黴,要是每個遇到他的人都這麼大呼小叫一番,王文謙、趙明廷就算之前看不到半點破綻,說不定也會起疑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