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自有朕的理由。”
此話一出,修慈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垂目道:“是屬下逾越了。”
沈濯日並未計較,舉步邁上石階,邊行邊說:“撤去若凌居外的禁軍,近日若相府之人遞牌進宮,無需阻撓,另,國宴在即,蓉妃身染風寒,朕特許其留於寢宮養病,不必出席。”
密謀私會的機會,他親自給了,就是不知那位好弟弟是否能抓住契機,將這枚棄子重新握到手裡。
脣瓣緩緩上揚,似在期待着一場好戲。
唐芯這一病足足養了兩天,才勉強恢復了些力氣,病剛有所好轉,她立馬換上太監服,親自把菜單交到孫老手裡,又推說身體不適,將購買食材的重任全權交託給他,還委託他將菜譜呈給皇上過目。
孫老見她面露病容,二話沒說一口答應下來。
“哦?他病了?”沈濯日停下御筆,好整以暇地睨着下首帶徒請罪的老人。
目光古井無波,卻又帶着一股無形的壓力,令孫老有些背脊發寒:“是。”
語畢,他又擔心天子不信,結結巴巴地解釋:“打從行獵歸來,小唐的身子骨就沒好利索,一直帶病上崗,不敢有絲毫懈怠,奴才見他近日神色有異,時不時還會咳嗽,就擅自做主允他告假。”
這話沈濯日哪會輕信?那丫頭前兩日仍生龍活虎的在他跟前晃悠,只一眨眼的功夫就病到不能來御前伺候?
呵,恐怕不是抱恙,而是得了心病吧。
眼前不期然閃過那天夜裡,某人惱羞成怒的模樣,心潮忽然泛起了一絲波瀾。
上方的寂靜,讓孫老愈發忐忑,就在他着急火燎地苦思着開脫之詞時,耳畔突地傳入一道天籟之音。
“既然病了,就讓他好生養着吧。”
孫老這才放下心來,叩頭謝恩後,便退出了殿門,只是心裡頭對自家徒弟得寵的事實,又有了新的認知。
在御前侍奉的奴才,莫說僅是偶染小病,就是重病在塌,下不了牀,沒有帝王的恩准,也絕不能私自告假休息。
而皇上卻不曾斥責小唐先斬後奏的舉措,反而開恩親允,這份殊榮整個皇宮能有幾人享受得到?
御書房發生的事兒,唐芯一概不知,這會兒,她正美滋滋躺在牀榻上,品嚐着便宜爹差人從宮外送來的雞湯。
“做病人真好啊。”早曉得生一回病就能換來各種福利,她絕壁會連泡幾天涼水好麼?
“主子,您說的這叫什麼話?”小春不敢苟同,虎着臉瞪她。
唐芯趕忙賠笑臉:“我就是隨口說說,別這麼較真嘛。”
“隨便說也不行,您這一病,不止奴婢,就連相爺、夫人,還有皇上都跟着爲您擔心,好在菩薩保佑,您可算是好了幾分,不然,奴婢真不知該如何是好。”一想到那日主子昏睡不醒的樣子,小春忍不住紅了眼眶,“都怪奴婢,沒在您出去前爲您多添上件衣物,才害得您發熱不退。”
“切,我哪是吹風吹病的,”明明是被渣男嚇病的,想起沈濯擎,唐芯就跟曬懨的小黃花似的,聳搭下了腦袋:“哎。”
“好好的,您嘆什麼氣啊?”小春抹了
下眼角的淚花,滿臉憂心地問道。
“說了你也不懂。”她滿腹的心事,哪能向外人道?
唐芯鬱悶地揉了把臉,臉上鋪着的濃煙妝容,頓時變成了混雜的五彩色。
“做奴才的不懂,不若說與朕聽,如何?”
一道喑啞性感的聲線冷不防從珠簾外飄來。
雨幕般的簾子,被一隻修長的手輕輕撥開,着一件墨色錦緞的帝王,如閒庭信步,悠然步入內殿。
小春霎時間從牀沿蹦了起來,驚慌失措地行了個禮,又在帝王的眼神暗示下,識趣地退到簾外,離去時,不忘向靠在牀頭的唐芯,偷偷做了個捏拳打氣的動作。
“……”別丟下她一個人啊喂!
唐芯在心底無聲呼喚,卻只能眼睜睜看着小春一步步離開她的世界。
次奧!這貨太不講義氣了!
她氣呼呼瞪着仍在晃動的簾子,可餘光卻不受控制地轉向孤身玉立在內殿中央,那張花木圓桌旁的帝王,直直撞入了那雙會擾亂她思緒的黑眸裡。
視線驀然收回,心底騰昇起來的,是做賊般的心虛,還有一絲緊張與侷促。
沈濯日似沒發現她在偷窺,衣襬一掀,極其優雅的在木凳上落座,大手伸向桌上的茶盞,爲自個兒斟了杯參茶。
從唐芯抱病後,若凌居的飲食起居就有了質的飛躍,往常剋扣的用度全都補了回來。
眼瞼幽幽垂下,執起茶盞緩緩送至脣邊。
“皇上~”唐芯操着一口甜得發膩的口吻,出聲喚道。
黑沉的眸微微一轉,看不出任何情緒。
唐芯的小心肝跟着抖了抖,堆着笑,問:“您今日來是爲了?”
“探病。”回答分外利落。
“額!”完全不造怎麼接有木有?“臣妾的病已經好得七七八八了。”
真心用不着他每天準時準點來這兒報道啊!
唐芯特想把實話說出來,可她又沒這膽子。
“你不願見朕?”眼神帶着洞悉世事的穿透力。
唐芯急忙搖頭,她只是不懂,他的態度爲什麼會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明明很討厭她的,不是嗎?
憶起他憎惡的樣子,心就像被針刺了一下,又酸又疼。
她一定是記着渣男的提議,又念着冷麪神待自己的好,纔會有這樣的感覺。
唐芯如是想到,將心頭那些個道不明的詭異滋味通通歸咎爲負罪感與內疚感。
“你聲稱忘記過往,朕願信你一回,今後,只要你安分守己,便是看在你爹的份兒上,朕也會禮遇三分。”不知幾時沈濯日已走到牀邊,長身挺立在唐芯身畔,不足幾寸之處,濃郁的香氣含着男子獨有的冷冽、陽剛之氣,鋪天蓋地的向她席捲而來。
唐芯又驚又喜:“你說的是真的?”
“自然。”沈濯日答得斬釘截鐵,神色一如往常那般平淡鎮定,這副作態,倒是讓唐芯信了七分。
嘴角一咧,露出了兩排閃得發亮的白牙,可配搭上她那張五顏六色的臉,可謂是不堪入目!
沈濯日悄然挪開視線,而正處於激動中的某人自然沒有看到,
在他偏頭的剎那,眉宇間一閃而逝的冷嘲。
“那個……”半響後,唐芯遲疑着再度開口。
冷眸重新投回她的面上,靜等後言。
“皇上能不計前嫌,給臣妾改過自新的機會,臣妾真的好高興,好感動,”說着,她不忘露出感激涕零的表情,“只是,臣妾能知道讓您回心轉意的原因嗎?”
“原因?”一抹不易察覺的冷芒隱過眼眸。
“嗯嗯,”某人點頭如啄米,又打量了一下他的臉色,小心翼翼地說:“臣妾在宮裡不招皇上待見又不是一天兩天,您突然對臣妾改觀,總是事出有因啊,弄不清箇中的來龍去脈,臣妾心裡總有點不踏實。”
她實誠的詢問反倒超乎了沈濯日的意外,眼眸輕閃,道:“你有一個好父親。”
便宜爹?
唐芯如醍醐灌頂,徹底懂了。
肯定是這貨顧及她家的勢力,再加上最近她沒像本尊那樣三天兩頭惹出些麻煩,所以在聽說她生病以後,才紆尊降貴,來這兒表達關心。
道理她都懂,可心裡總有些不是滋味。
“朕另有事務,今日不便在此久留。”沈濯日未把她的黯然擱在心上,彎下腰身,拽住被褥的一角爲她蓋好,而後,轉身離去。
“等一下!”後方傳來急促的低喝。
步伐恰時停住,不解地回過頭。
唐芯一臉糾結地搓着被角,要提醒他留心渣男嗎?可是,真要說了,不就把她自個兒暴露出去了?
腦中仿若有兩個聲音正在交戰。
沈濯日耐心的等着她啓口,且頗有閒情逸致的欣賞着她時而蹙眉,時而撅嘴的樣子,按捺下的熟悉感緩緩升起,眸色一深,正待細想之際,卻聽唐芯說:“臣……臣妾就是想問問您,要不要留在這兒用膳而已。”
現在絕對不是透露口風的好機會!與其用這個身份說,不如利用御廚的身份,到時候,只要說她是在偶然間偷聽到的,不就行了嗎?既能圓滿解釋消息的由來,又能不引起懷疑,一箭雙鵰!
唐芯越想越覺這法子靠譜,先前鬱悶的情緒隨之一掃而空。
“不必了。”沈濯日回絕了她的建議,眸中一片清明瞭然之色。
她剛纔的樣子分明是有難言之隱,而她想說的話,並不難猜,之所以不肯說,不過是害怕引火燒身。
“待你身體大好,朕再來此陪你用膳。”許是對她那片刻的猶豫感到滿意,他的語氣明顯變暖了許多。
單是她今日之舉,兩月毒發暴斃後,他便留她一具全屍吧。
完全不知已被視做死人的唐芯,正樂呵呵衝着天子的背影揮手道別:“您慢走啊~”
沈濯日腳下一滑,睨了眼簾內笑吟吟的女子,透過她那滑稽的妝容,彷彿見到了京城裡那些個上不得檯面的勾欄院外,揮手送客的老鴇。
眉眼狠狠一抽,飛步離去。
唐芯放下手,在腦海中過濾了一遍病好後的全盤計劃,確定沒有紕漏後,果斷一掀被子,扯着嗓子道:“小春,再給我盛完雞湯。”
她得儘快滿血復活,粉碎渣男的詭計,回報冷麪神的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