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在籠子裡關得太久,還是咋的,只覺神清氣爽,天藍海闊,就連嗅到的空氣,似乎都透着幾許清香。
路上遇見的宮人,大多腳步匆忙,平日偶遇上,哪個不是停下來大獻殷勤?獨獨今天,像是有重任在身,個個敷衍着行完禮,就風風火火往四處散開。
搞毛?
唐芯撓着後腦勺,掛着豆大的問號來到御膳房。
“師傅~徒弟回來了。”
正在竈臺前忙得無暇分身的孫老,頭也沒擡的招呼道:“來得剛好,快過來瞧瞧。”
揭開蒸籠,圓盤裡擺放整齊的白灼蝦率先映入眼簾。
還未去殼的基圍蝦呈現出嫩中泛紅的色澤,伴隨着熱騰騰的蒸汽一併漫開的,還有獨屬於海鮮的腥氣,而鍋裡還沒熟透的,是四隻大閘蟹,按照唐芯提供的菜譜,國宴上共二十道菜餚裡,有十八道乃是以景國口味爲主的主食——海鮮。
永騰國境內,只一方緊挨大海,食材是緊急從邊境快馬送達京城,而今天,則是景國使臣抵達的日子。
唐芯眼前一亮,二話不說拾起木筷就要試吃。
“這可是專程爲使臣準備的,哪輪得到你先行品嚐?”一雙筷子從身側打來,好在唐芯夠警覺,在聽到破空之聲就收回了胳膊,不然,鐵定會被拍得手背發紅。
一擊不中,張御廚難免有些失望,陰陽怪氣地哼了兩聲,隨後,看向孫老。
“他糊塗,您老也跟着犯糊塗了不是?送來的新鮮食材總共沒有多少,萬一使臣喜歡,在宴席上多用了些,沒了供給的,丟的可是皇上的臉,人家會笑話咱們永騰國,國貧菜少,小家子氣,屆時,你擔待得起嗎?”
孫老只得不住賠小心,任張御廚指着鼻子教訓。
“我不過是想代爲試菜,既然張大人不允,那就算了,”唐芯戀戀不捨地盯着蒸籠裡,正在向她招手的美食,忍住想伸出魔爪的衝動,強行挪開眼,餘光瞥見已料理好的醬料,笑道,“海鮮我吃不得,可這醬料總能嘗上一嘗吧?菜譜上的菜式,是經我的手,再由皇上過目,金口應允定下的,要是味道不對,或是有何差池,不僅我要遭殃,連孫御廚你,也免不了會被連坐。”
孫御廚說不過她,紅着臉剮了她幾眼,方纔拂袖走開。
唐芯衝着他的背影扮了個鬼臉,氣死他活該!最討厭欺軟怕硬的小人了!
正午,李德帶着人手風疾火燎來到御膳房催促上菜,藉着下廚的名義偷嚐了好些美食的唐芯,悄悄舔去指頭上殘留的‘證據’,專心致志將食物裝盤,而後,搓着手跟在送膳隊伍後方,同時不忘安撫好些年沒有身負國宴大廚重任,滿心忐忑的孫老。
“今日的菜品分明是咱們出力最多,憑什麼好處都被唐鑫一個人佔了?”無緣親赴正殿,在兩國重臣跟前露面的張派人,此時只能羨慕嫉妒恨地站在院子裡,目送隊伍行遠。
張御廚聽得心裡窩火,可偏生,唐鑫和孫老是天子欽點的大廚,再不甘心,他又能如何?
“好處?”他冷哼一聲,面上一片怨毒之色,“一個從沒去過景國的黃毛小子,能做得出合景國人口味的飯菜麼?”
如今,他只能暗戳戳期盼,唐鑫準備的菜品入不了使臣的法眼,到那時,皇上再怎麼寵信他,礙於國面,照樣會將他撤下,屆時,屬於自己的機會就到了!
龍躍宮,宮中最爲奢華的殿宇,也是這次國宴召開的地點,穿過御花園往東南方步行近半個時辰,唐芯就見到了那座雕欄玉砌的美麗宮殿,絲竹之聲飄過殿外盛放的月季傳入耳中,猶如一曲優美動聽的輓歌,其中夾雜着不少人聲,其中就有她最爲熟悉的聲音。
“誠如景帝所言,三公主確是貌美如花,天人之姿。”
笑臉頓時變得僵硬。
混蛋!色狼!
“唐大人,孫大人,二位在此留步。”李德邊揮手命太監進殿上菜,邊與兩人說話。
“是。”孫老乖乖止步在大殿外。
“我是侍膳公公,不用進去伺候皇上用膳嗎?”唐芯擠出笑問道,餘光卻不停往殿門裡偷瞄。
一條豔麗的紅氈地毯盡頭,天子身着明黃龍袍,手中執一夜光杯,正偏着頭,與坐在左手邊的中年男子耳語。
向來冷峻鋒利的面龐上,此時竟掛着一絲笑意,分外溫和。
丫!沒事笑那麼好看幹嘛?想誘惑誰啊?
唐芯一陣心塞,眼刀不要錢般往殿中人扔去,恨不能扎死這個正在招蜂引蝶的傢伙,誰料,沈濯日似是感應到了什麼,眼睛忽然一斜,對上了她的視線。
心微微一慌,還沒等她有何反映,目光又挪開了,不僅如此,竟還掠過擱在中央的陌生男人,衝着那人身旁錦衣華服的妙齡女子隔空舉杯。
“種馬就是種馬,見到美女就走不動路,不怕哪天死在誰的牀上麼?”唐芯咬牙切齒地低咒道,只覺這一幕刺眼極了。
“唐大人,你在嘀嘀咕咕什麼?”李德不悅地問道,“要進去,就隨雜家走。”
走就走!她要瞧瞧傳說中驚豔一國的美女,到底有多傾城!
雙拳驀然攥緊,雄赳赳氣昂昂跟在李德身後,邁進了這方觥籌交錯,熱鬧喧譁的大殿。
雖是貼着牆悄然靠近上首,仍逃不過殿中人的眼睛。
坐在紅毯左側的,是永騰國三品以上朝臣,另一方則是隨行而來的景國將領,沈濯香坐在朝臣前列,見她一副躡手躡腳的樣子,不由彎了下脣角。
“香王與這位唐御廚似乎很熟?”坐在他下首的沈濯擎自是沒有錯過這一幕。
“誰讓他是皇兄跟前的大紅人呢?”沈濯香笑吟吟承認了,“聽說不久前,擎王曾在乾清宮和他鬧過回紅臉,不如看在本王的份兒上,就此作罷如何?”
他竟在爲唐芙求情?
沈濯擎略感驚詫,同時也對唐芙的重要性有了新的評估。
同朝爲官,又是宮中皇子,沈濯香的性子他還算了解,別看此人總笑臉迎人,實則,生性涼薄,除卻在乎之人,鮮少有誰能真正入了他的眼,更別說,爲一奴才打抱不平,甚至不惜豁出臉面說情了。
瞬息間,他的心思轉了好幾回,可臉上卻一點兒不露。
“這事兒,你若不提本王早就忘了。”
沈濯香笑得更加歡快,捧起桌上的酒盞,向他示意,算是領下了這份情。
唐芯低着頭來到龍椅後側,剛站穩,就聽見一道雄厚狂放的聲音:“允兒愣着做什麼?還不向永騰帝敬酒?”說着,景帝略一拱手,“寡人這女兒素來嬌氣內向,有何不妥之處,望永騰帝見諒。”
聽聽,聽聽,這明擺着是想攀親結姻!什麼兩國國宴,根本是場相親會嘛!
唐芯沒好氣地腹誹,然後擡眼向正主看去。
臥槽!好大一隻蘿莉!
合膝坐在景帝身旁的少女,嬌小玲瓏,純如處子,許是害羞,始終低垂着腦袋,只露出白皙圓滑的下顎。
雖然沒看見正臉,可撲面而來的清純氣息,卻怎樣也掩蓋不住。
唐芯下意識瞥了眼夏允兒微微鼓起的前胸,心安定了不少。
以她在後宮的見聞來看,這人應該不是冷麪神會喜歡的口味。
“這杯酒應是朕敬公主,公主不遠萬里來此,若有招待不週的地方,大可向朕明言。”沈濯日緩緩舉起杯盞,深邃的黑眸裡流淌着極淡的笑意。
媽蛋!赤裸裸的打臉!
唐芯只覺雙頰犯疼,刺人的目光逼向某人擒笑的側臉。
沈濯日似毫無感應,飲下美酒後,略一側目。
“快伺候皇上用膳。”李德輕推了下唐芯。
後者磨磨蹭蹭來到長案邊上,臉上掛着大寫的不爽。
揭開銀蓋,拾起金筷遞去,一字一字道:“皇上請。”
尼瑪!她究竟進來做什麼?看他和其他人眉來眼去,還得站在身邊做服務生,各種伺候麼?
“本公主和父皇呢?”沉默許久的夏允兒突然開口。
“不得無禮。”景帝沉聲警告道,可話裡卻無任何生氣的意味,眉宇間更是佈滿了寵溺,顯然對這個最小的女兒疼入了極點。
夏允兒不高興地撅起嘴脣。
見狀,坐在對面的賢妃出言緩和氣氛:“公主一路車馬勞頓,想必是餓了,景帝又何必動氣?唐公公,快些爲公主佈菜吧,莫要怠慢了貴客。”
“哦。”唐芯悶悶地應了一聲,扭頭來到桌前,依樣畫葫蘆爲二人佈菜,“兩位請慢用!”
“這就是永騰國最好的美食嗎?”夏允兒不屑地掃了眼桌上二十樣海鮮佳餚,“也不過如此。”
這話一出,正在彈奏箜篌的樂師,嚇得指尖一抖。
刺耳的音色,讓沈濯日有些不快,留意到帝王微微攏起的眉頭,李德當即向牆角的鐘有權遞了個眼色,那名樂師即刻就被‘請’離了龍躍宮。
主客盡歡的氛圍霎時凝結,而唐芯這方則成爲了所有人關注的中心。
她呵呵笑了兩聲,保持着謙卑的姿態,問:“公主不喜歡這些菜的賣相麼?”
“本公主曾聽父皇說起,貴國最出名的菜,名爲佛跳牆,本公主對它好奇已久,還以爲這次能親自嚐到,沒想到此菜竟不曾出現在宴會之上。”這話分明是在指責,永騰對此次宴會並不看重,往大了說,那便是瞧不起景國,故意用別的菜取代國菜。
唐芯耐着性子解釋:“您有所不知,這佛跳牆只要在宮中,幾時都能品嚐到,但今日不同,這些菜餚乃是皇上親自命御膳房,遵照貴國的口味與喜好,專程做的,不僅是皇上的誠意,亦是永騰的一片心意,代表着永騰國千萬子民對貴國使臣的歡迎。”
話在情在理,哪怕夏允兒再不情願,也不敢再揪着不放。
她氣呼呼地鼓着腮幫,瞪着眼前脣紅齒白的‘太監’,眼裡盡是不甘。
貌似她沒得罪過這位吧?
唐芯略感莫名,無辜地眨眨眼,順帶回饋了一個純良的笑臉:“公主何不嚐嚐?也許您嘗過以後,會吃出些與衆不同的味道呢?”
“允兒。”景帝不快的睨着夏允兒。
“嘗就嘗。”夏允兒夾起盤中的蝦仁,蘸了點兒特製的醬料往嘴裡送,咀嚼半響,纔在唐芯期待的目光下說,“一點兒也不好吃,根本比不上景國!”
(本章完)